第八九八章 沒得談,只屠城
「既然話都已經說了這許多了,請足下順道再幫我捎句話給女真人罷!」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主動下令放人的程矩非但沒有擺出一副市恩的姿態,反而在語氣中透著一股懇切。
而這,也只是怪事之一。另一怪則是,俘虜頭子此刻居然也沒有表現出死裡逃生之後應有的慶幸,僅僅只是安靜的看著程矩,半晌才吐出一句話道:「你莫不是想拿我一眾弟兄的性命,來換得你的性命?」
程矩聞言笑了,笑得是那般坦然,那般酣暢。在笑聲中,俘虜只是安靜的候著,沒有一絲多餘的舉動,他猜想自己剛才也許是小看人了,果見程矩笑罷,開出條件道:「你說對了一半,我的確是要拿你們的性命跟女真人做一筆交易!但不是換我的命,而是這城中百姓的性命!」
這回卻是俘虜笑了,笑得是那麼的諷刺。程矩也沒有說話,只是耐心的看著對方,終於等到俘虜頭子道出他發笑的原因:「我們被捉的弟兄加起來,不過區區幾百人。這城裡百姓成千上萬,你莫不是覺得女真人都是洞穴里鑽出來的,裡頭就沒個識數的?」
「他們會答應的!」程矩沉聲道,「他多放走一個人,他便少了一個敵人。如果他堅持不肯換人,那麼只會出現兩個結果,一則這裡人人將是死士!二則他手下漢軍離心離德!如果他們真未開化,不明白甚麼事理,還請你點醒他們!」
俘虜頭子眼睛陡然一亮,這個人別看是個書生,卻完全是個陽謀的高手啊!只是他不願意就這麼輕易就答應,而是問道:「我為什麼要幫你?」
他並不是在說大話,女真人破城在即,就是程矩不放人,他也能扛到自己人的到來。
「你錯了,是我在幫你!」程矩直到這時,才正面直視對方的「挑釁」,「兩軍死磕七天,你們傷亡多少,我們又傷亡多少?你看看這城上城下站著的高麗人,又有幾人不曾失去他們的至親、同袍?如果你不能證明你的價值,你們一定會死在城破之前。別抱僥倖,這與我下不下令毫無關聯!」
態度強硬的程矩一度讓俘虜感覺眼前換了個人似得,但程矩接下來一段話,卻直接戳到了他的心窩子:「這筆交易,也許是我這個火線受命的縣令對國家對民族所能做的最後交待。為你們,即是為民族,哪怕你們離開再久,也是同胞。為他們,即是為國家,哪怕他們出身高麗,如今也是大宋子民。故而交易成,則雙贏!我只希望,你們熬過這次大難之後,不要再作踐自己,替胡虜賣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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俘虜頭子聽得程矩這番心裡話,久不能語,不自覺朝西面燕京方向發呆,半晌才道:「哪個亡八心甘情願替胡虜賣命!」
聞言,程矩暗暗嘆了口氣,他明白,站在大宋朝廷的角度,是不可能花大力氣去解救像對面這樣有國難歸的北地漢人的,程矩再一次的感受到了自己的渺小與無力,此時只得壓住心中的遺憾,抱拳道,「後會有期!」
俘虜頭子是個明白人,此時甚麼也沒說,只是朝程矩拜了一拜,便告辭而去。就在兩人擦肩之際,忽見程矩回頭問道:「還未聞閣下大名!」
「等將來做回人樣,再告知相公!」俘虜只是略停,卻沒有回頭,說完又大踏步走了。只是程矩再看他蹣跚的背影時,總覺有種說不出的淒涼與落寞。
邦無道,民如草啊!
眼前一幕激起程矩心無限的感慨,但他立刻又試圖說服自己:如今的大宋,早已不是從前那個軟弱可欺的國度了,不然,自己焉能在此?
就在程矩天人交戰之際,四周忽然嘈雜一片。也不知是誰帶頭,城邊協防的城中百姓皆跪下了,口中都道:「多謝相公活命之恩!」
話說仗打到這個份上,若是心中沒點狠氣,那是絕對熬不到現在的。但要說因為這點迫不得已才逼出來的狠氣,城中百姓便視死如歸,願與眼前這位宋國相公同生共死,那就樂觀過頭了。畢竟這片土地,還不是華夏腹地,亦不曾經過華夏正統文化的深耕。
「國家養兵,就是為了保護百姓。如今本官不得不與敵酋講和,以俘虜換得百姓生路,這不但是本官的恥辱,更是爾等軍人的恥辱!爾等當隨我死戰以洗刷身上的恥辱!」程矩高聲疾呼道。因為他發現城邊的高麗軍隊卻並沒有如百姓那般喜悅,反而各人臉上都不同程度掛著某種失落。
原本同坐一條船的,如今百姓有了生路,他們還得留在破船上,說來誰不失落?只可惜按照軍法,主將戰死,隨人逃生,罪無可赦。上一回撤軍時誤失吳縣令的事情還沒有個解釋,如今要是再把程相公給葬送了,別說城下的女真人了,後方自己人都不會放過他們。
是時,百姓們山呼大宋萬歲,邊軍萬歲時,在場披甲之士無不面紅耳赤,一時間對程矩的敬畏,逃生的本能,軍法的嚴峻,敵人的殘暴,百姓的崇拜均化作正反力量,在各人的內心之中廝殺交戰,頓時讓他們那顆小心臟變成了太上老君的煉丹爐。
「願隨相公死戰!」
程矩的親隨牌軍第一個回過神來,當即正臂高呼。走投無路的人都有一種盲從性,當一個二個三個附和的聲音漸次出現,程矩的強心針起了作用。但他實在不知道這種一而再的刺激手段到最後還能不能顯效,可惜他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叫大家開伙罷!你跟我走,我們去城樓等消息!」程矩回身對牌軍吩咐道。
牌軍傳完軍令,在驚天動地的歡呼聲中護送程矩回到城樓,他一路都在猶豫,不知道心裡話當不當講,當他看到程矩望著吊下城去的漢人俘虜甚是出神,最終還是上前,道:「俘虜向來不可靠,相公當多做準備!」
程矩回過神來,下意識看了看城樓上發號施令用的金、鼓,隨即拍了拍牌軍的肩膀,以資鼓勵。
他倒是不怕俘虜反水,但對於那胡虜女真,因從未打過交道,也不知其是甚麼虎狼習性,故而心裡只是沒底。當下他也不往別處去,就靠在城樓上閉目養神,等候回信。
也不知眯了多久,程矩被親隨叫醒,原來城下有一騎靠近,程矩定睛一看,竟是一員重甲騎兵。對守城軍民來說,這樣的騎兵果然少見。因為對面的軍人都是髒兮兮破破爛,穿全甲的還真沒見幾個,所以此時倒是無意中顯出他來。
只不過看清情況後,程矩臉上多出一絲憂慮來,從女真人只派這麼一個人來看,無非是兩種可能。要麼是此人身份夠高夠重,一言可代表三軍。要麼是胡虜無知,拒絕了這種對雙方都有利的約定,只派了個小卒過來回絕。
且說那騎士行到一定的距離,便停了下來,開始嘰哩哇啦的鬼叫著。程矩聽了半天,才發現城下這騎士說的竟是高麗話,就在他正要出言詢問之時,忽見那騎士忽然狂笑起來,順手從馬上拋下個物事來,頓時引發城頭上一陣驚呼,不待程矩出言相問,牌軍咬著牙道:「相公放回去那個漢人俘虜,被他們斬了!下面那顆人頭,便是他的!」
竟是俘虜的人頭!
程矩胸中一陣氣血翻湧,兩國交戰,不斬來使!這些野人不懂麼!?竟然濫殺到如此程度!連自己人也不放過!
程矩剛剛和俘虜有點惺惺惜惺惺的意味,哪知這個不願意吐露姓名的漢子,此時已經是人頭落地了,程矩強按住心中那股不可抑制的怒意,吼道:「他還在說甚麼?」
「他說他們女真人本可假裝應下然後掩殺我們,但他們女真硬漢不屑耍詐。他們要親手打下城池,並殺光我們!給日後所有企圖抵抗的城池作個榜樣!」
牌軍到底是蕃落軍出來的,面對這等死亡威脅之時還能穩得住。但城上原本以為獲得生機的百姓們卻扛不住了,面對女真人毫無憐憫的死刑宣判,無數人都在撕心裂肺的嘶吼著。
城下傳完了口信的女真騎士,見狀非但不走,反而毫不掩飾的放聲大笑,變相的刺激著城上軍民已然脆弱不堪的神經。程矩拳頭都捏快碎了,沉聲道:「誘他上前十步!」
牌軍頓時會意,當即便朝城下大喊,言辭都不用醞釀,想必已經是憋得太久了。城下那女真人果然是來耀武揚威的,雖說有意提防著城上的冷箭,居然還真一臉傲氣的上前幾步,口中依舊嘰哩哇啦不可一世。程矩不用找人翻譯,就能猜到這廝嘴臉,估計在說「老子過來了,你待怎地?」之類的言語。
「我便叫你看看怎地!」
程矩狠狠將手一揮,瞬間城樓上鼓聲大作。程矩耗費了無數人力,一直捨不得暴露的殺手鐧,終於在此刻顯露真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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