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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6章 瓮中捉鱉

  第716章 瓮中捉鱉

  已到正月下旬,但北郡依舊是大地冰封,山野間白雪皚皚,如銀裝素裹。

  滹池(今滹沱河)並無化凍的跡像,兩軍一在河南,一在岸邊,隔河對峙。

  

  奚康生裹著駝毛填制的大氅,在望樓上站了還不足一刻,就被凍的直打哆嗦。

  委實凍的受不了,奚康生罵了一句娘,又領親衛下瞭望樓。

  十二月中,朝廷下旨,皇帝御駕親征,帝輦已至河東,欲與李賊決一死戰。令征北將軍元遙自六鎮出兵,南下馳援。

  元遙自是不敢怠慢,出兵十五萬,兵分三路,任奚康生、邢巒、元恆為左、右、前三路將軍,往河東進發。

  按原本計劃,左路從朔州開拔,入肆並兩州,經雁門、定襄、太原等郡。

  中路與右路則從柔玄鎮起程,而後一路沿太行山,另一路由定州、相州,最後三路大軍於上黨會師

  之後再看朝廷決議,或直接往華州,或是往河東郡暫駐待命。

  倒非元遙擅做主張,非要繞路,而是聖旨中就是如此授意。也是因為風雨欲來,人心浮動,各郡相繼起事,頗有星火燎原之勢。

  所以朝廷意欲敲山震虎,有意遣鎮軍震懾地方。

  想法是好的,但現實卻很殘酷。

  剛過雁門郡(屬肆州),奚康生就被堵在了滹池以北,半步不得寸境。而攔路虎就是秀容郡守裴安之。

  肆州沒多大,就只三郡,分別是雁門、秀容、新興,人口還沒有汾州多。

  但就只一個小小秀容郡,人口也就十數萬,卻如一座巨山,牢牢的攔在奚康生的面前?

  也是見了鬼,一夥叛軍而已,不但有小型石炮(配重式),竟還有火油彈、火箭?

  是不是再過些時日,連那千斤重的火炮也能拉到陣前來?

  要說和李承志沒關係,奚康生敢改姓李。

  奸詐小賊,終究是得勢了……

  暗暗咒罵,心中愈發陰沉,奚康生長長的嘆了一口氣:

  「傳令,撤兵,先退回郡城!」

  「啊?」

  左右好不驚詫,「若是監軍問起,該如何交待?」

  「我交待個鳥毛?有本事,讓他元太安和爺爺換換……」

  不提就好,一提奚康生就一肚子火。

  也不知哪裡走漏了風聲,稱達奚並非從子,實為奚康生之幼子,如今在李承志帳下聽命,頗受重用,已為水軍都督。


  謠言不徑而走,不但傳到了洛陽,更傳到了六鎮。

  也不知皇帝如何授計,元遙並未當面問過奚康生,但事事處處都透著猜忌之意。

  就如此次出軍,邢巒與元恆軍中都未置監軍,偏偏奚康生這一路卻有監軍隨行,還是元遙的親弟弟元定。

  意圖不言而喻。

  「也罷!」

  奚康生猛吐一口氣,白霧就如長練,須臾間又消失於無形,「你即刻就去,將監軍請來,請他觀戰!」

  佐將心中突的一顫:奚公這是要……強攻?

  但轉念一想,他又釋然:也對,不讓元定親眼見識一番,還以為奚公畏戰不前,更有可能懷疑已與叛軍媾和。

  「某就去傳令……」

  佐將抱拳做揖,當即騎馬奔往大營。也就兩刻,便帶著元定到了陣前。

  元定是拓跋子雄的幼子,卻是嫡子,所以有爵位傳承。他比庶兄元遙小近二十歲,如今將將二十出頭。生的眉清目秀,唇紅齒白,壓根就不像行伍之人。

  他起家時任散騎侍郎,後任諫議大夫,元遙北督六鎮時,才開始接觸軍事,至今也不過兩年過些。

  所以對陣戰只是一知半解,聽奚康生請他觀戰,很是驚訝。

  「奚公當世名將,威震宇內,而下官只是粗通軍略,豈敢置喙?故而奚公若有決斷,下令就是……」

  就是因為你不懂,爺爺才讓你來看,不然我若退兵,你誣我一個畏戰不前,爺爺到何處去說理?

  奚康生牙一呲,笑的好不陰險:「子安此言差矣,都督既委任你為監軍,自然有可取之處。且臨戰觀陣本就是你份內之責,切不可推諉……」

  說著,他大手一揮:「進!」

  「咚……咚……咚……咚……」

  戰鼓就如驚雷,響徹四野,元定被激的一個激靈。稍一定神,就看到數千鎮軍像是螞蟻一樣,衝下河堤,向對岸衝去。

  如此寒天,兵卒凍的手都不敢伸,只能將槍夾在腋下。而如弓兵,只能將袖子騰出一截夾在手心中,而後縮著臂拉弦,引弓。

  元定頓時皺起了眉頭。

  他再是不懂,也知仗不是這樣打的。連槍都握不穩,連弦都拉不開,如何殺敵?

  奚康生難道想讓兵卒送死不成?

  心中正自狐疑,又聽一陣鼓響,分明是從敵陣傳來。

  再抬眼一看,似是上百隻火球從天而降,砸到了河中。

  鎮軍的陣形極密,一砸一個準。油罐當即碎開,一燒就是一大片。


  有兵卒見身上著火,就地一躺打起滾來。但根本沒用,沾上雪水的油反倒燒更快了。

  遠遠看去,鎮軍就像點著的老鼠,四處亂竄,眨眼又將身側的同伴引燃,不大的功夫,衝下河岸的兵卒就有近半被燒成了火人。

  悽厲的慘叫聲就像鋼針,狠狠的扎入元定的耳中。

  再往遠處看,叛軍的石炮依舊不停,一顆接一顆的油罐被投到河中,元定的心臟倏的一縮。

  「奚公,收兵吧,再打下去,這數千卒怕是十不存一……」

  「好,就依監軍之言,鳴金!」

  金鉦一響,鎮軍如蒙大赦,跑回來的速度比衝鋒時還要快。

  稍傾,余卒盡數歸陣,河中的火焰漸漸小了下去,慘叫聲不復尖利,但依舊不絕。

  不少兵卒已被燒的站不起身,只能一點一點的往回爬。岸邊、河中的積雪也被燒化了不少,霍然露出被燒的面目全非,但早已凍硬的死屍。

  元定只覺口中發乾,舌頭打顫:「這幾日以來……皆是如此?」

  「對!」

  「秀容郡又從何處來的火油?」

  「那監軍應該去問裴安之,而不是老夫……監軍又可知,自兩旬前至雁門,前營已強攻五次,折於陣前的士卒已有上萬之巨。然滹池就如天塹,使老夫半步不得寸進。也不怕監軍笑話,奚某已是黔驢技窮,無計可施,故而請監軍來此計議!」

  奚康生的表情不見半絲變化,語調也極是生硬,仿佛在說一件毫不相干的事情,「若監軍說進,那明日老夫就親自督陣,令大軍盡出。無非就是戰死於此地,以身殉國。若是退,那就請監軍儘快向都督稟報,看都督如何決斷……」

  皇帝都親征了,又怎麼可能退?

  但看此間戰況,便是大軍盡出,便是衝過了滹水,生還者還余幾何?

  元定咬了咬牙:「那能不能繞?」

  「監軍問的好,拿圖來!」

  一聲大喝,親信忙拿來地圖,奚康生如鼓槌一般粗的手指往圖上一戳,「敢問監軍,從何處繞?」

  元定細瞅了幾眼,心臟縮成了一團。

  秀容之西就是汾州,刺史杜祖悅起兵反叛也就比裴安之晚了幾天。他兵力要更甚於秀容,況且敵將李豐陳重兵於汾州境內的離石鎮,是以斷然是不能往西繞的。

  而往東就是太行山,根本繞不過去,只能先回朔州,退至柔玄鎮,再從恆州入定州,也就是尾隨前軍元恆走的這條路南下。

  但都要回柔玄了,和退兵有什麼區別?


  且這一來一去,至少也要耽誤上月,怕是黃花菜都涼了……

  「定不敢擅專,需稟明都督,請他決斷!」

  「好!」

  奚康生從善如流,「那敢問監軍,這幾日我軍是攻,還是守?」

  攻個鳥毛?

  前後不過兩刻,兩營兵卒就折了近半,卻連叛軍長什麼模樣都未看上一眼,和送死有何區別?

  「是攻是守自有奚公決議,某不敢置喙。但以定之見,一動不如一靜,何不等都督示下,再做決斷!」

  「那就依監軍之言!」

  奚康生大聲喝道,「傳令前營,先退回郡城(雁門)!」

  左右得令,不多時,軍營中就傳出震天般的歡呼聲。

  元定心中愈發黯然,也很清楚,退兵已是必然,更怨不得奚康生。

  若是真敢全軍壓上,就地譁變也並非不可能……

  前軍逐營後撤,見叛軍並非過河追擊之跡,奚康生便將軍務丟給佐將,與元定先行回營。

  奚康生之意,最好是元定親自走一趟,才能使元遙更為信服。

  元定卻有些猶豫。

  二人並騎而行,正在商議,突然有軍將奔來,稱有緊急軍情。

  軍將附在耳邊嘀咕了幾句,奚康生的臉色陡然一變。只是瞬間,黑紅的臉膛已是白中泛青。

  元定悚然一驚:這等老將,便是山崩於眼前都不變色,能哧成這等模樣,定然是出了大事……

  他忙湊過去:「出了何事?」

  奚康生眼角微微發顫:「邢巒與元恆相繼兵敗,只逃回了千餘騎……」

  元定一聲驚呼,險些從馬上栽下來:「怎可能?」

  「慌什麼?」

  奚康生冷聲斥道,「先回郡城!」

  ……

  正值午後,陽光很是明媚,牆灣下的積雪被曬化了好多。黑一塊黃一塊,像是白狗身上生了癩瘡。

  元恆吊著一隻臂膀坐在案後,耷拉著頭,像是被霜打焉了的茄子。

  邢巒則半靠著樑柱,像是睡著了一樣。

  元定哪還顧得了儀度,率先奔進堂,急聲問道:「三兄,你受了傷?」

  元恆才似如夢初醒,下意識的抬起頭。但眼中空洞無神,盯著元定好久,才見了絲光:「四弟?」

  堂外又一陣嘈雜,隨即奚康生便龍行虎步的踏進堂門,元恆終於反應過來,忙起身與之見禮:「奚公!」


  「無需客套!」

  奚康生大袖一揮,雙眼直逼邢巒:「為何會有如此慘敗?」

  元恆亦是元遙的親兄弟,歷任太常卿,中書監。直到元遙北征,才被調來領軍。

  若論軍略,要比元定強一些,但也強的有限。所以他遭逢大敗,奚康生尚能想的通。

  但邢巒卻是與他齊名的名將,南征北戰數十載,威名滿天下,卻能敗的如此離譜?

  整整十萬大軍,就逃回來了千餘騎……

  邢巒緩緩的睜開眼睛,露出一絲慘笑:

  「一月前,我自懷慌(六鎮之一,在柔玄以東)出兵,過燕州,穿幽州,十數日無驚無險。但方至范陽郡(屬幽州),將入瀛州之時,突聞河間、章武、高陽等郡(均屬瀛州)相繼叛亂,以響應渤海太守韋榮緒。

  至此,瀛州四郡皆叛,我右路由瀛州至相州,再至河東已為空談。某當機立斷,由武陽(屬幽州)入定州中山郡,與元縣子(元恆)兵合一處,欲隨中路軍南下,並快馬報予柔玄,元都督也以為此為上策……

  然會師之後,正欲起程,有前鋒細作來報,稱予巨鹿、常山探路之時,均見二郡有大股車隊往西,似是糧草……

  太原以西就是離石,敵將李豐在此陳軍數萬,而太原往北則是秀容,太守裴安之早已反叛。是以我斷定,糧草定是運到了這兩處,再者巨鹿魏氏與賊酋(李承志)淵源太深,是以老夫懷疑中山與巨鹿也罷,甚至是太原也罷,均已從賊。不然糧草不可能暢行無阻……

  某甚至懷疑,這數郡之所以未高舉反旗,定然是想讓朝廷麻痹大意。更有甚者已布下天羅地網,誘我等入瓮。某以此而勸諫縣男,不如暫緩行軍,多派細作探查……然元縣男卻誤以為老夫畏戰不前……與我爭執不休之時,竟拿出了元都督的親筆手令?」

  邢巒頓了頓,又搖了搖頭,神情說不出的諷刺,「巒以為,朝廷與都督猜忌於奚公,故而遣元定為監軍。卻不想,竟也防著邢某?那手令中稱,到危急之時,元恆可奪我兵印,一言而決……」

  「呵呵呵……」

  奚康生愣了愣,又止不住的冷笑起來,「之後呢?」

  「之後,某便被元縣男禁予中軍,而後大軍開拔,往常山行進。卻不想剛入真定就中了賊將的埋伏:李豐不知何時潛至定州,真就布下了天羅地網……一時間大炮轟鳴,矢如疾雨,只一日,死傷就達兩萬……

  然禍不單行,定州刺史薜懷吉(薜和堂叔)突然反叛,攻我後軍。巨鹿與常山二郡同時響應,攻我腹腰。如此一來,可謂是前有猛虎,後有惡狼,中更有毒蟒……

  堅守至第四日,元縣男自知不敵,便令各軍突圍,然卻如山崩堤潰,一發而不可收拾,至此全軍大潰……元縣男果然仁義,危難之際竟未丟下老夫?數千親衛拼死衝殺,總算逃出生天,活下來一條老命……」


  十萬大軍啊,十萬大軍,就這麼沒了?

  也不知是受的刺激太大,元恆依舊是那副死魚樣,也不說話,只是低著頭。

  奚康生咬了好久的牙,才算是忍下了一口惡氣,失魂落魄的說道:「此時想來,才知裴安之為何拼命要將我攔在滹水以北?想來也是想如邢公一般,迫使我改弦易轍,從定州南下。如此,才能一網打盡……」

  元定猛的一愣,額頭上滲出的細密的冷汗。

  在河邊時,他何償不是如此作想?

  若非奚康生沉穩,寧願退兵也不願改道,怕是也步了邢巒與三兄的後塵……

  「定然是如此的!」

  邢巒黯然一嘆,「如今東起渤海,西至薄骨律,皆已盡附叛逆,我等又能從何處進軍,馳援陛下?」

  馳援?

  六鎮逾二十萬兵馬,將將月余就折了泰半,用腳趾頭也能猜到剩下的這八九萬聽到大敗的消息後,軍心士氣會低到何種程度?

  其餘不論,朝廷的糧草如何運到北鎮?

  所謂此消彼長,叛賊若來反攻六鎮,能否抵擋的住都不一定,何來的「馳援」?

  「多說無益!」

  奚康生斬釘截鐵的說道,「須將此消息儘快稟予元都督,請他定奪……」

  (還有更新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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