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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9章 恩斷義絕

  第689章 恩斷義絕

  前世讀三國時,每次看到有關袁氏「四世三公,門多故吏,虎踞冀州之地」之類的描寫,李承志就覺得牛逼的不得了。

  等穿越之後他才知道,比東漢時的冀州袁氏還要牛逼的門閥不要太多。

  可能沒有達到「四世三公」的程度,但要說傳承久遠,絕對有過之而無不及。

  如關東四姓,又如弘農楊氏,無不是傳承千年的世家。

  楊舒七兄弟,長兄楊播、二兄楊椿、五兄楊津,皆在馮太后、孝文時任侍中,亦治理過大州,更屢次領軍外征,或御柔然,或平兩淮,皆是文可治民,武亦善戰的能臣。

  剩下的四位或是稍顯平庸,或是時運不濟,或是如楊舒這般性格乖張,不被皇帝所喜,但皆任過刺史。

  用一句就能概括弘農楊氏鼎盛之氣象:一代七刺史,同朝三侍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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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至元恪繼位,其洞若觀火,高瞻遠矚,慢慢開始打壓畜養門客、部曲的門閥之後,楊氏才漸漸勢微。

  至延昌元年,也就是李承志平定涇州僧亂的前一年,時任刑部尚書的邢巒授元恪之意,參時任平北將軍,朔州刺史,都督朔州、撫冥、武川、懷朔一州三鎮諸軍事的楊椿私蓄部曲、招引奸細、盜種牧田等罪,建言將其免去官職,降為庶人,並注籍盜籍(貶為賤戶)。

  並建議元恪,凡與楊椿同籍之人全家都不能為官,其中自然包括時任西涼州刺史的楊舒,廷尉少卿的楊鈞。

  不知是不是怕過猶不及,元恪最終還是網開一面,責令楊播、楊椿、楊津等重臣、大將等自辭,又將其餘楊氏兄弟連貶幾級。

  如楊舒,直接從刺史降到了一郡郡丞,楊鈞雖只是族弟,依舊受了牽連,從位高權重的廷尉少卿降為洛陽縣令。

  也自那時起,已被元恪打壓了近十年,幾乎已成半殘廢的隴西李氏才藉此鬆了一口氣,李韶才接替楊氏三兄弟,執關中門閥牛耳。

  論影響,論底蘊,此時的隴西李氏依舊要差弘農楊氏好大一截。

  所以這檄文中,將「楊」放在「李」之前,還真就沒有什麼不妥,包括李韶也絕對心甘情願。

  當然,李承志也就只是感慨一番。憑心而論,無論是關東門閥,還是關中門閥,更如河東、河北等世家,在他眼中殊無區別。

  慣會審時度勢,見逢插針,更是會左右逢源,見風使舵,從而將利益最大化。

  什麼忠君愛民,在這些人眼裡與家族利益相比,連狗屁都不如。

  李承志覺得,稱一句毒瘤絕不為過……


  就如此時,只看了「三月三,楊李開」這六個字,李承志心臟倏的一縮,兩眼厲如刀鋒,死死的釘在楊舒臉上。

  乍一看,有李韶為主的隴西李氏,並楊氏七兄弟這個坐地虎為內應,裡應外合之下,西海直取關中並非不可能。是以李承志應該欣喜若狂才對。

  但要看是什麼時候。

  如今,關中南有崔延伯,北有邢巒,再往北更有元遙、奚康生,四處合兵力逾三十萬。

  又恰逢西海火器殆盡,正值前力將盡,後力不繼之時,若是再起戰端,就只能刀對刀,槍對槍,硬著頭皮拿人命填。

  而這只是其一。

  其二:追根究底,還是西海如日方升,勢單力薄,連番大戰,已將數年積累消耗殆盡。

  如今能將搶到手的裝進腰包,能將占下的地盤鞏固好,凡西海將、官、軍、民等,無不得使出十二分的力氣。

  故而先不說能不能一戰勝之,便是勝了崔延伯,邢巒,奪了關中五州,李承志也無力可守。

  既然無人可守,更無力可守,李承志取了關中有何用?

  拱手送予隴西李氏與弘家楊氏麼?

  但凡李承志腦子沒被驢踢,就絕不會做這種與他人做嫁衣,更有可能養出兩個強敵的蠢事。

  所以上次李韶來西海招撫,勸他圖謀關中之時,李承志才顧左右而言他,半句話的茬都不接。

  這也是他為何嚴令皇甫讓、李亮等人適可而止,見好就收的根本原因……

  「看我做甚,難道你不想取關中?」

  楊舒狐疑道,「元伯兄(李韶)早與大兄、二兄議過,更曾提及他與你所言:西海遲早要取關中,待時關中世家必為你臂助……是以何必裝做驚恐萬狀的模樣?」

  「那世伯有沒有提過,我言西海初露頭角,如今正該是韜光養晦、養精蓄銳之時……此事絕不能操之過急……」

  李承志的眼中透著說不盡的譏諷,手指重重的往信上一點,恨不得將几案都戳個窟窿出來,「敢問延容公這三月三,難不成是後年不成?」

  「自然是明年……」

  看李承志殊無喜色,只是冷冷的看著他,楊舒猛的停住話頭,冷聲笑道:「我等孤注一擲,冒著抄家滅族之險助伱起事,爾為何如此模樣?」

  只是為助我起事麼?

  先驅虎吞狼,再鳩占鵲巢……倒是好算計啊?

  本就對門閥世家殊無好感,此時再見楊氏兄弟竟將他當傻子一樣糊弄,李承志心中更是厭惡,恨不得將這張紙拍到楊舒臉上。


  正當怒火噴涌,惡語出口之際,李承志福至心靈,猛生一計。

  「也罷,我這就予延慶公(楊播)回信:若真能定於三月初三起事,我便與朝廷虛實委蛇幾月。無非便是明修棧道,暗度陳倉,我定然能予立冬之前,將西海之軍、民盡皆遷徙予隴西、武威兩地。

  也定然瞞天過海,使朝廷絲毫不察,但等良日一致,大敗崔延伯與邢巒,我西海便盡數遷入關中……」

  楊舒猛的一滯,眼珠子似是定住了一般:「這西海與河西,你都不要了?」

  「有了關中,我何需這草多田少的荒瘠之地?朝廷窮兵極武,征伐不止,關中早已民不聊生,因失丁而家破人亡的老弱何止百萬,繼而無人可耕的良田更是不計其數,養活我西海百萬丁口,十數萬軍自是無虞……」

  李承志豪氣干雲,「再者我李氏祖祠本就在關中,如今也算是榮歸故里,衣錦還鄉……

  再進一步,只要能入主關中,東西皆有大河、南有秦嶺、北有邊牆(長城),四面皆有險可據,有關可依,任他千軍萬馬,我也能巍然如山。更有良田數百萬傾,民戶兩百餘萬戶,豈不是比河西這四戰之地好上千倍、萬倍?」

  李承志越說越是激動,一揮袍襟就坐到了案邊:「來呀,筆墨伺候!」

  「且慢!」

  楊舒一聲低呼,緊緊的按住了李承志的手。

  李承志雙眼一翻:「延容公這是何故?」

  楊舒卻如噎住了一般,不知如何做答。

  七兄弟商議之時,從頭到尾都只說西海大敗朝廷之後,關中必然空虛。弘農楊氏自然可趁虛而入,名正言順的收入囊中。

  但就是沒料到,李承志會一不做二不休,為取關中而棄河西與西海?

  再想到方一見到檄文,李承志如鷹似狼,滿含深意的模樣,楊舒只覺如吃了黃蓮一般,嘴裡發苦,心中更苦!

  「罷了!」

  他悵然一嘆,伸手取過那份檄文,湊到了琉璃燈的燈口。帛絹見火就燃,只幾息就燒作一團,又被楊舒棄於案下。

  直到盡皆燒成灰燼,楊舒還不死心,又踮著腳,仔仔細細的將布灰踩碎。

  楊舒為何如此?

  只因李承志已然識破弘農楊氏所謀,楊舒怕李承志憤恨在心,將這份檄文交給劉芳或是元淵,行借刀殺人之計。

  卻不想李承志既不阻,也不攔,只是冷眼旁觀。待楊舒做完這一切,復又坐到案前,他才悠然一嘆:「我只道與延容公肝膽相照,推心置腹,已為生死之交。如今,卻是如此的寒人心……」


  楊舒止不住的老臉一紅,無奈起身,朝著李承志深深一拜:「如此大事,稍有不慎就是抄家滅族,萬劫不復……還望承志匆怪……」

  「我怪你做甚……大事大非之前,又豈能以私情論之?是以延容公此舉並無不妥……」

  李承志呵呵一笑,「不過道不同不相為謀,是以就請廷容公早些回去歇息吧……」

  楊舒雙眼一突,就如見了鬼一般。

  見李承志竟真起了身,意欲送客,他才如被蛇咬了一口,翻身坐起:「李承志,你何至於此?便是家兄居心不良,謀算於你,但此乃人之常情,數千年以來,世家皆是如此,你何需生惱?

  再者,家兄亦有言在先:若行此策,關中便欠你西海多矣,事後定會彌補。若你不應,可另行謀劃。不過並非手書,而是家兄交待,由我轉述……

  總而言之,楊李二姓同為漢家子弟,更為關中同門,是以早已同氣連枝,一榮俱榮,一損俱損,自該同仇敵愾,齊力同心……」

  同氣連枝……齊力同心……

  聽到這一句,李承志只覺說不出的刺耳:楊播竟然是兩手準備?

  難不成真如後世所說:人活的越久,臉皮就越厚?

  謀算不成就罷了,還哪來的臉說出這番話的?

  但轉念再想,李承志又覺得合情合理。

  只因對門閥而言,只有永遠的利益,沒有永遠的敵人。

  自元宏強行漢化,厘定姓氏,人分三六九等之時,門閥世族更是無所不用其極。

  為娶鮮卑高門貴女或皇室公主,以抬高門氏等級,勒死、杖斃嫡子正妻者不計其數。

  更有甚者,連漢妻生的幼兒也一同溺死者大有人在。

  而凡正妻,自然也是門閥嫡女出身,為何不見娘家為其張聲?

  只因家家都是這樣乾的。

  這樣罔顧人倫,禽獸不如的事情都習以為常,門閥之間前腳勾心鬥角,爾虞我詐,後腳便能勾肩搭背,稱兄道弟者,更是如家常便飯。

  所以莫說久居高位,見慣了笑裡藏刀,口蜜腹劍的楊播、楊椿等人。便是心直口快,秉性耿直的楊舒,也並沒有覺得此舉有什麼不對。

  就算是算計不成,至少臉面還在。另一方就算吃了虧,下次找補回來就是了,遠不至於撕破臉。

  李承志越想越氣,卻怒極反笑:「我最恨你們這種『我欺負你是給你面子,打了你左臉,你還得跪下來求著我打你右臉』的嘴臉……弘農楊氏哪來這麼大的臉?」

  見他真要翻臉,楊舒臉色一沉:「你……」


  剛吐了一個「你」字,李承志一揮長袖,笑吟吟的說道,「勞請延容公,將此話一字不改,原封不動的代於延慶公:今日之恩,我李承志銘記於心。若有山水相逢之時,李某再向他討教……」

  這何只是翻臉,李承志竟將桌子都要掀了?

  今日之恩,銘記於心,他日再報?

  你當他真的要報恩?

  不過是反話罷了……

  見楊舒似是被嚇住了一樣,李承志又笑道:「所謂話不投機,半句都嫌多。是以今日就不留延容公了,等他日再見,若你我是友非敵,再敘舊情也不遲……孝先,代我送客……」

  喊「筆墨伺候」那一句時,李孝先就悄無聲息的進了殿中。聽李承志下令,他便走到楊舒身側,低聲喚道:「延容公,請!」

  楊舒臉色煞白,兩瓣嘴唇哆哆嗦嗦,也不知是氣的還是嚇的:「李承志……你何至……何至於此?」

  李承志也不應,只是一揮袖,又轉過了身去。

  擺明是不願再與他多說一句,楊舒還能衝上去糾纏不成?

  「好……好……好……」他咬牙切齒的吐了三個好字,憤然而去。

  待他離殿,等李孝先從外關上殿門,殿階上的屏風之後才傳來了一聲嘆息。

  「自有士族之始,各家行世皆是如此:不到迫不得已,多少都要留些餘地。你便是看不慣這等做派,也不至於與楊氏恩斷義絕……自此後,你若再想收服楊氏,怕是千難萬難……」

  「他都要拿我當踏腳石,更是想當槍使了,還何來的恩義?」

  李承志哂然一笑,「此時翻臉,總好過日後被他賣了,還要看他好似施捨了天大恩惠的嘴臉要強吧?」

  此話太過誅心,楊舒今日此舉,分明就是此意。

  崔光本欲辯上兩句,卻是無從可辯。最後只是嘆道:「門閥世家,也並非皆如楊氏一般,只知蠅營狗苟,陰謀算計……」

  這一章明天的,因為明天有事,所以就先更了!

  (還有更新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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