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第天問(五)
李隆基聽到此處微微一怔,良久才反應過來高力士說的這話是什麼意思。
「元一,你剛才說,說什麼?長安,長安收復了?」
李隆基難以置信的盯著高力士,沉沉發問道。
「哎,哎,前些時日郭子儀大將軍領著朝廷大軍一舉擊潰了崔乾佑部叛軍,長安城收復了!」高力士顯然也是十分激動,連連應著:「陛下,如今長安收復,新皇要接您回長安呢,這真是天大的喜事啊!」
李隆基聽到此處,臉色一下子變得陰沉了下來。
「朕不願意回去,朕不願意見到那個逆子!」他兀自背過身去大口喘著粗氣,因為極度憤怒連帶著面頰上的鬍鬚都顫抖了起來。
若不是因為那個逆子,玉環也不會死,磷兒也不會死,太多的人都不會死。就是因為,因為這個畜生作出這般天理難容的事情,才害死了這麼多的人!
「陛下,您看,您看」高力士一時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沉嘆了口氣,良久才擠出一句話來:「便是平常百姓家,好講究父子相距呢。這長安城可是您的家啊,如今長安被官軍收復,您怎麼能不回家呢?」
李隆基冷哼了一聲,一揮衣袖道:「家?那兒如今是那個逆子的家,不是朕的家!迎接朕回去?怕是那個逆子見朕獨自在蜀中住著,心中不安吧?」
高力士才一出口他便猜出了李亨心中的打算,自己的兒子是什麼心思唯有自己清楚,如今那小子登了帝位卻心中發虛怕朝中有人說他得位不正,這才要把自己接回長安好生拘管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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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看您說的,新皇,新皇再怎麼也是您的兒子啊。這天底下,哪裡有兒子對老子不孝敬的道理?」高力士被李隆基這一將逼了急,一時拿出了尋常百姓的土話跟太上皇講起了道理。
「更何況,您來蜀中本就是巡幸,既然是巡幸就總要回去啊。如今長安城已經收復,您若是不回去,史書上又該如何記載?」
李隆基不以為意的擺了擺手:「朕不在乎!現在是那個逆子掌權,史書寫的如何又與朕何干?」
高力士嘆了口氣道:「陛下,便是為了永王爺的一家妻兒,您也得回長安啊。新皇那邊已經是網開一面了,若是您執意不回,恐怕」
李隆基聞言蹙起了眉:「你的意思是,朕能落得這般下場還要感謝那個逆子?哼!磷兒的妻兒有朕護著,朕看誰敢動!咳咳,咳咳」
李隆基一時氣血上涌,憋得面紅耳赤大聲咳嗽了起來,嚇得高力士忙俯身上前替李隆基捶起了背。
「陛下,您看您這又是何苦呢?您回到長安,小王爺和王妃得以安享天年,這不是頂兒天的好事嗎?您要以大局為重啊!」
「朕偏不!朕倒要看看那個逆子還能幹出什麼勾當!難不成他還要學煬帝親手弒殺父君?」
李隆基執拗起來也不是常人能夠說動的,此番來了氣看來是要與李亨抬槓抬到底。
正所謂一山不容二虎,一國難存二君。自從新皇在靈武登基以來,蜀中這邊兒的政令便沒什麼人聽了。喪失了權利最直接的後果便體現在說話的分量上。由於不能再直接封賞官員,李隆基明顯感覺到劍南道官員對待自己的態度發生了很大改變,雖然礙於君臣之禮有些話不好說到明面上,但在供物的規制上確是下降了不少。
想他李隆基執掌大唐江山四十餘載,什麼樣的人沒見過,什麼樣的臣子沒駕馭過?這般的小心思,如何能逃得過他的眼睛?
「看您說的,看您說的!新皇要是存了這樣的心思,那便是大逆不道,人人得而誅之!便是老奴,老奴也要替您討要個公道!」
知道李隆基正在氣頭上,多說別的非但沒有益處反而會起到不好的效果,高力士只得向李隆基遞上一迭軟話。
「哼,這還差不多!」李隆基聽李亨被高力士罵的狗血噴頭,只覺得心中稍稍舒暢了些。心情平復了下來,他便開始認真考慮高力士所說的話。不回長安是絕對不可能的,首先自己那個寶貝兒子絕對不會容許這樣的事情發生,總會千方百計的把自己『迎回去』。其次,自己在蜀中待得也並不愉快,長安畢竟是帝都,在那邊住著對自己的身體是有益無弊。只是凡事都得講個條件,此事自然也不例外。自己那寶貝兒子想接自己回長安「盡孝」當然可以,但要拿出一些誠意來!
「要朕回去也可以,不過他得保證不能加害磷兒的妻兒!若是他不回去,朕便是拼將了這副老骨頭,也要向天下人討要一個說法!」
李隆基說的激動,徑直挺起了身,連帶著輕咳了幾聲。
「咳咳,咳咳」
「陛下,這點您就放心吧。永王爺雖然被奪了王爵,但不是沒有波及到小王爺和王妃嗎?日後雖然小王爺不能承襲爵位了,但依著前朝慣例封個州別駕還是可以的。」
高力士說的不錯,國朝屢有父子相殘,逼宮奪權的事情發生,可以借鑑的例子確實不少。便拿太宗文皇帝來說,他的首位太子承乾謀反未遂後被貶為庶人,徙往黔州。太子的爵位被剝奪後,他的兩個兒子自然也就成了庶人。但畢竟是皇家的孩子,太宗文皇帝心中生憐,便分予兩子一州別駕的官職,也算是盡到了最後一份心意。
既然前朝有現成的例子,怕新皇也沒必要在這樣的小事上糾纏吧?畢竟現在木已成舟,端坐在大明宮中的是老人家,難道他還害怕幾個乳臭未除的半大小子會造反謀權?
「希望如此吧!」李隆基苦笑著搖了搖頭,聲調里滿是哀然
長安城頭頭白烏,夜飛延秋門上呼。又向人家啄大屋,屋底達官走避胡。金鞭斷折九馬死,骨肉不得同馳驅。腰下寶玦青珊瑚,可憐王孫泣路隅。高帝子孫盡隆準,龍種自與常人殊。不敢長語臨交衢,且為王孫立斯須。
問之不肯道姓名,但道困苦乞為奴。已經百日竄荊棘,身上無有完肌膚。昨夜東風吹血腥,東來橐駝滿舊都。朔方健兒好身手,昔何勇銳今何愚。竊聞天子已傳位,聖德北服南單于。花門剺面請雪恥,慎勿出口他人狙。
經過半月的跋涉,太上皇李隆基的鑾駕終於抵達了帝都長安。
從明德門入長安,行走在朱雀大街上,李隆基不由的唏噓慨嘆了起來。
此時長安城已經被官軍收復了一月,一切似乎又恢復了戰前的樣子。
曾經被戰火摧毀的房舍復又重建了起來,並輔以更優良的木材;曾經被鮮血染紅的坊牆被再次粉刷一新,宣示著大唐的新生。一切都昭示著叛亂即將被平定,大唐中興在望,但李隆基卻總覺的這之中少了些什麼。
是什麼,這之中究竟缺少了什麼?
是人心啊!
李隆基順著蕭索的街道望過去,只見來往的百姓皆是瑟縮著身子,竭力使自己走到快一些。他們的面頰上再也看不到當初那燦爛的笑容,再也看不到那份從骨子裡透射而出的自信。
現在的長安城百姓,拖著一張木然的面孔,刻意的將自己包裹了起來,生怕受到旁人的覬覦。
他們是受傷受的太深了啊!
李隆基苦笑著搖了搖頭,長嘆一聲。
他早就聽說官軍收復長安時曾經向回鶻人借兵,而回鶻人出兵的條件很簡單那就是城破之后土地歸大唐,而錢帛女人悉數歸回鶻所有。據說長安城破後,回鶻人瘋狂的在城中劫掠了三日,這三日的所作所為甚至比叛軍還殘暴。
怪不得長安城中變得這麼冷清,怪不得百姓的面上沒有了一絲一毫的榮光。
李隆基不忍再看下去,朝馬車外侍候的高力士擺了擺手,示意加快行進
太上皇的馬車停在了大明宮丹鳳門前,前來相迎的是個他老人家從沒見過的將領。
很顯然,這短短的幾年內,新皇已經將禁軍從里里外外清洗了一遍,這之中該是再沒有李隆基能夠認識的人了。
「太上皇,陛下遣派我接您入宮!」那禁軍將領沖李隆基拱了拱手,恭聲道
ps:其實一直想細細剖析李隆基當時的心境,現在終於有了機會。其實我覺得人還是經歷的多了才有震撼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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