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傾杯(四)
王維淡淡一笑,恰是溫潤如玉。
微微捋了捋三寸短須,太樂丞大人沉聲道:「土花能白又能紅,晚節猶能愛此工。寧可抱香枝頭老,不隨黃葉舞秋風。」
眾人先是一愣,隨即讚譽便撲面而來。
「不愧是摩詰啊,此詩意境高遠,吾等不及矣。」一旁跪坐的岑參點了點頭,毫無保留的盛讚此詩。在岑參看來,能夠做到忠於本心,不被名韁利鎖羈絆,在本朝唯有王維耳。獨居於輞川別業,過著半官半隱的生活,如此恬靜心原才能寫得出此般和美守節的詩句;如此飄逸灑脫的人生才當得起jing彩二字!
王維環視一周,沖眾人微點了點頭,以表謝意。
「好,好詩啊!」楊釗雖是聽不出此詩好在何處,但王維的面子他還是要給的。「太樂丞這一首菊賦,真乃曠世奇作。如此之才,不予升遷豈不是朝廷的損失?某明ri便啟奏陛下,保汝一個郎官的實缺!」
眾人聞聽此言紛紛皺眉,輕咳一聲。如此良辰美景、正自品賞好詩美酒卻偏偏聽到了這麼直白的功利話,不亞於正自大快朵頤,卻吃出一隻蒼蠅來的噁心。這並不是說他們視封爵官職如糞土,但文人有文人的cao守,文人有文人的底線。吟詩弄月便該吟詩弄月,若是讓銅臭串了味,便再也作不出佳作了。到底是出身底層的街痞,不足予謀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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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釗似乎也察覺出自己話中的問題,立時收了話頭尷尬的笑了笑。
「好詩還需好詩續,太樂丞佳作一出,大伙兒可得加把勁了。」楊花花柔媚一笑,解圍道。雖然心中很不恥這個族兄的無賴嘴臉,但她卻不得不替他百般斡旋,只因為他是楊家唯一能拿的出手的門面貨。
「理當如此,理當如此!」楊釗也反應了過來,連聲附和。
楊花花輕點了點頭,玉杯便從楓林渡起航,緩緩朝下流漂去。至於它停在何處,朝向何方,就不是眾人關心的問題了。
「括兒哥,要我說啊,在座之人無人能作出超越此詩的作品。」張延基撕下一片熊掌,輕巧的切碎扔進口中。
李括搖了搖頭道:「以我之見,太樂丞大人是在以此詩告誡楊氏一族,只是他們卻沒有聽出絲毫。」
「什麼?這作詩也能勸誡?我怎麼沒聽出分毫?」張延基大口嚼著肉脯,詢問道。
「凡人吶,凡人!」周無罪輕搖了搖頭,逕自說道:「現在楊家權勢如ri中天,在這大唐除了右相能對其稍加壓制,恐怕便沒有人能遏制楊家的氣焰。只是常言道,水滿則溢,月滿則虧。凡事皆有因果循環,若是不知收斂,企圖逆天而行,只能是自食惡果。」
「喂,死胖子。怎麼整的你跟算命道士似的,不過似乎有那麼一點道理。」微頓了頓,張延基接道:「阿爺就常對我說。越是權勢鼎盛的時候便越要謹小慎微,因為你攀到半山腰好歹是往上在爬,但若到了峰頂便只能朝山腳跌去了。」
李括輕點了點頭:「最可怕的不是能力不濟,而是不自知。」
轉眼間天已經黑透,楊家的婢女僕人將早已準備好的燭炬安插在檀江兩側,一時間整個楊府後院明若白晝。玉杯緩緩漂浮開來,絆到一塊方石,生生停在了李括面前。
少年一愣,一時竟有些手足無措。該輪到我作詩了嗎?
「這是誰家的小郎君,怎麼看的這麼面生?」楊釗見李括面相清俊,頓生好感,低聲問道。楊銛輕聲回道:「據說是前左相李适之的獨子,前些時ri馬球賽上因表現優異被封了個宣節校尉的武職。」
「哦?」楊釗一時來了興趣,宮中馬球賽時他恰巧在核查京畿各縣上報的土地田畝,因此錯過了一場jing彩的對決。
「可不是嗎,這李家小郎君現在該是在哥舒翰帳下任職。能文能武的,倒是個做官的坯子。」楊花花攏了攏散落在旁的髮絲,柔聲道。
嗯?李适之、李林甫...對楊釗來說,李括是否有才幹並不打緊。他最看重的是一個人的忠誠,大唐後進晚輩這麼多,有才華的不少,但為什麼被重用的卻只有那千餘個?楊氏家族根底薄,需要培養大量的心腹以為己用。但這並不意味楊釗會放寬對門生的審核標準。能力差,才幹低可以慢慢培養,可若是腦後生了反骨,誰不怕被人背後捅上一刀?李括這小子的阿爺是李适之,那他該跟李林甫勢不兩立。本著敵人的敵人便是朋友的原則,楊釗對李括生起了濃厚的興趣。
李括穩了穩情緒,沉吟片刻後道:「輕肌弱骨散幽葩,更將金蕊泛流霞。yu知卻老延齡藥,百草摧時始起花。」
「嗯?」楊釗輕哼一聲,下意識的朝楊花花看去。他不擅格律,勉強作些打油詩還行,真要讓他品評詩詞好快,無異於刀割斧鑊其心。
楊花花半眯著眼睛,細細品著詩中語句。「以輕肌弱骨之身,泛盡天邊流霞。百草催時始起花,百草催時始起花!」虢國夫人眸中閃出一抹光亮,聲調中竟是帶著些許久違的歡喜。
「你便是太子賓客、給事郎、宣節校尉李括啦?」楊花花隔「江」發問,話中帶著些許說不清的曖昧。
「我便是李括,謝夫人誇獎。」少年沖楊花花微一拱手,淺淺一笑。
「有趣,有趣。」楊花花仔細的打量著眼前的少年,在馬球賽上她便對這個勇毅果敢、年少有為的小郎君生出了些許好感。現在又得知他在詩文方面的造詣。如此文武全才之人,她如何會不動心?以往她接觸的那些號稱文武齊全的世家公子要麼恃才傲物,自命清高,讓人見了就來氣;要麼唯唯諾諾,膽怯如鼠,沒有一點大男人的擔當。而李括卻與他們不同,少年進退知度,舉止得體。不卑不亢的態度讓人如沐chun風,楊花花現在很想把這個少年收入楊家帳中。她有一種預感,李括ri後必定會成長為一方權臣。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難。現在將此子收入帳中,他必會感恩戴德,對楊家效死忠。
「哦,奴家見你小小年紀,竟然作出輕肌軟骨這等詩句,恁地討打!」楊花花戲謔的盯著李括,她要看看少年如何作答,看看她楊花花有沒有看錯人。
沖虢國夫人拱了拱手,李括朗聲道:「輕肌弱骨絕非煙花所特有,金蕊流霞亦非專指美人芳華。我大唐何嘗又不是一株傲然綻放的菊花?yu千秋基業得以延傳,則必當於百草催時而起花!」
楊花花酥胸一顫,一時惘然。這句話如一支利錐啟開了心頭的那把如意鎖,喚醒了塵封十幾年都不敢觸碰的記憶。
「我大唐yu千秋基業得以延傳,則必當於百草催時而起花!」
十八年前,劍南道(注1)渝州郡治巴縣城的那個夜晚,一個裴氏少年手捧一束杜鵑花慨然對自己說出了這句話。那時的月光和今夜一般的朦朧、酥軟、使人淪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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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劍南道:即漢朝的益州,今ri的四川省。唐朝立國後,改益州為劍南道,治所位於成都府。因位於劍門關以南,故名。其實唐朝主要實現的是州縣制,道主要是監察,是一個廣義的劃分。具體的統治還是州縣兩級。
ps:這章寫的有些狗血,我都覺得自己有些yd了。。。不過沒辦法,劇情需要。虢國夫人是個很重要的配角,對情節推動起重大作用。。。
飄走碼字去了!<dd>
(還有更新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