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傾杯(二)
國夫人設下的宴席,規格自然高於平常公卿。雖然李括等人是虢國夫人相邀的貴賓,但一向只因階斷人的門房自不會把這等七八品的低級武官看在眼裡。迫於規制不耐的將眾少年引領入大門,那接了請帖的青衣小廝便甩了句「請自便」,徑直將眾人晾在了一邊。
「他這是什麼態度!」張延基胸口湧起一團怒火,憤然上前便要與小廝理論。
「你跟他個下人計較什麼。」李括拉住好友的衣袖,苦笑安慰著。「這些門房小廝只認官服顏se,我們這等品級的小官也難怪落了冷落。」
「可,括兒哥他,他,唉!」張延基不甘的甩開了衣袖,長嘆一聲。
「說你蠢,還不信。虢國夫人宴請了那麼多的賓客,我們只要跟著人流走便是了,何須人延領?凡人吶,凡人!」周無罪今ri特意換了件月白se套衫,頭上隨意束了件四角方巾,此刻正刻意的揮著摺扇賣弄起了風雅。
「死胖子,你說誰蠢!」張小郎君卻哪裡是肯吃虧服軟的主,上前便yu與周無罪辯出個子丑寅某。
「凡人吶,凡人吶!」周無罪煞有其事的嘆了口氣,那語調拿捏的恰到好處。
「好啦,好啦。都少說兩句!」李括適時地站了出來,做起了和事老。「請柬上說夫人她於酉時設宴於府中。現在已是申時三刻了。若想省下一頓飯錢,就快些跟上去!」
二人看了看天se,才不甘的各自輕哼一聲,與李括隨人流而去。
虢國夫人的府宅原是京兆韋氏的舊宅,後因韋後亂政此宅便被籍沒徵收為官宅。改換龍庭後,聖明天子李三郎將此宅賞給了虢國夫人,以示恩寵。韋氏本就是京畿望族,府邸自是營建的闊達宏偉。虢國夫人又是個不惜金的主,一擲千金下令工匠參照太平公主舊宅的規制修葺。一時長安府宅論奢華,除了右相府怕是無出其右者。
不過,這府邸相較於許多布局繁複的宅子卻是簡單的多。少了幾進幾出的繁縟,前宅會客,後院休憩,有時簡單反而讓人覺的親切。
此番虢國夫人將筵席設在了後院,可讓眾賓客個個胸懷期待。要知道,能在府宅中引「一江之水」,在這長安城除了皇帝陛下也就是虢國夫人了。虢國夫人喜愛薰香,尤愛檀香,故而此「江」得名「檀江」。據說虢國夫人命府中婢女小廝每ri清晨採摘花瓣,混合檀香樹片搗成粉末一齊倒入「檀香」之中。故而有幸進過虢國夫人府宅的人無不對那鋪面而來的陣陣檀香讚嘆不已。隨著人流趟過了幾道門檻,穿過幾道遊廊少年們終是看見了那支聞名長安的「檀江」。一曲「江水」從南面引來,依勢從高處跌落下來,在幾處牆轅處繞了幾繞,復向正北的「泊煌亭」流去。
「泊煌,泊煌,好名字!」張延基輕點了點頭,不住讚嘆著。
「快些入座!」李括拽了拽好友的衣袖,提醒道。
...
此次筵席乃是虢國夫人的私宴,故而不會像官宴那般拘泥於禮制。不過似座次這等極度體現官員身份的事情,虢國夫人還是不會掉以輕心。府中的下人們巧妙的按賓客品級劃分了幾個區域,合理的保持了公卿間應有的界限。四品以上大員的坐席設在了緊鄰「泊煌亭」的一處高坡上。其坡原上遍植楓樹,故喚楓林渡。晚飯襲來,血紅se的楓葉隨風搖曳,沙沙作響,直叫人心曠神怡。四品至七品的官員則坐在下首的緩坡上,其間覆有雛菊,稱作更生原。(注1)與菊為伴,也好修生養xing。偷得浮生半ri閒,怎可不學著做回名士,借這花中隱士去去自己身上的濁氣?而七品以下的小官,如有幸能得夫人的青睞進園赴宴,便只能坐在末首的陌丘上。離離一簇青草,倒也不算愧了這美景。
李括一行人自然只能坐到末首,不過由於「檀江」婉轉縈繞,從陌丘朝「泊煌亭」望去倒也並不顯得繁遠。每人席下鋪著一張波斯地毯,其上立著一張烏木方桌,不過宴飲時便需跪坐,這美中不足的瑕疵著實有些讓公卿權貴皺眉。(注2)
有觥有酒,有景有情,人生得此,復有何求?
他們求的是那艷名遠播的虢國夫人,他們求的是那國se天香的楊花花。人非聖賢,孰能無yu?更何況將出現在他們面前的是名滿長安的虢國夫人,是那個比之貴妃娘娘姿se亦不予多讓的仙草美人。一些平ri在朝堂上為國事慨談闊論,諍諍諫言的高官公卿,此刻都去了矯飾,紛紛聚在一起小聲交談著長安城中流傳的關於虢國夫人的艷事。
終於,此次宴會的正角兒,千呼萬喚後終是在眾多婢女的簇擁下遲遲來到「泊煌亭」。虢國夫人今天著了一件鵝黃se。因今ri是私宴,虢國夫人並未疏起平ri常持的墮雲髻而是隨意的用一柄玉如意橫穿過一瀑黑髮,將將束住了青絲。去了花鈿,不施脂粉,素麵朝天的虢國夫人略帶慵懶的朝眾人點了點頭,嘴角揚起一抹淺笑。
「奴家讓諸位久等,這廂給諸位賠禮了。」虢國夫人沖眾人款款彎腰,深施一禮。
眾人卻是哪裡敢滿受她這一禮,紛紛起身回道,夫人不必在意這些小事。楊花花本也就是做做過場,見眾人如此識趣,揚起羅袖,咯咯笑道:「諸位請入座。」
「妖孽,妖孽啊!」張延基盯得兩眼發直,慨然嘆道。
李括心中也是一驚,此前他也聽說過虢國夫人的艷名,還以為世間相傳多有誇張。此次當面一見,只覺傳言非但不虛,而且漏繪了虢國夫人的絕世芳華。此前在宮中馬球賽中,李小七曾遠距離瞻仰了貴妃娘娘的鳳容。當時李括只覺貴妃娘娘豐腴華貴,儀態萬千,頓時驚為天人。此番見到貴妃的三姐虢國夫人,兩相比較之下,不住感嘆一朝芳華入楊家。虢國夫人比之貴妃娘娘更顯艷麗,說句不敬的話,這個女人身上帶著一股成熟女子的嫵媚姿態。她懂得如何抓住男人的心,她懂得如何讓他們拜倒在自己的石榴裙下,為自己所用。
這是一個能使人亂xing的女人!李小七在心中如斯評價道。
「今ri諸位應邀前來,奴家甚是開心。族兄升任侍御史,徽兒近ri又要大喜,於楊家是雙喜臨門。今夜,奴家便與諸位醉在這檀江。曲水流觴,人間極樂。若是有誰吟不上來詩,奴家可是饒將不過。」(注3)
楊花花柳眉輕輕一挑,嘴角淺揚,只一句戲謔之言便酥軟了滿座公卿的筋骨,俘獲了舉朝棟樑的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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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更生:菊花別稱。
注2:應該說,唐初還是完整沿襲魏晉的宴飲制度,均採取跪坐。當然,此時已是盛唐,由於胡化的緣故,尋常百姓家已出現了胡凳。但是,在權貴公卿府宅中,正式宴飲時還是採取分餐跪坐制。但這並不代表他們喜歡沒事找罪受。大家可以做個實驗,不說長,跪坐在自家客廳地毯上吃飯吃上一個小時,你小腿會不會痛的酸脹難忍?在家宴時權貴也會用胡凳,不過為了維護世家尊嚴,在正式場合還是苦一苦尊臀、尊腿。
注3:虢國夫人育有一子名裴徽,娶唐肅宗女郜國公主。
曲水流觴:「曲水流觴」是上巳節中派生出來的一種習俗,本為去災祈福,後期演變為一些文人們的活動。其實就是在院子裡挖一條小河,然後讓僕人在河的上游將酒杯漂浮在河面上,當酒杯漂到哪位的面前時,那位就要去做一首詩。如果做不出的話就要去喝酒。
ps:更的累到眼睛流眼淚,奉上一章,以饗諸君。<dd>
(還有更新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