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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謀定而後動(一)

  子時方盡,正是好睡之時,任是誰在這等天寒地凍時分被攪了清夢,一準都不會有甚好臉色,高邈亦然,只是面對著熟悉而又陌生的周王李顯,高邈實不敢出言抱怨,甚至連苦楚之色都不敢有所表露,只能是老老實實地躬身站在几子前,恭聽李顯訓示,卻不料李顯除了先前高邈進門稟報時吭了一聲之外,竟半晌都沒再有言語。

  臉還是那張臉,人卻似乎有些不同了,只是究竟有何不同高邈卻怎麼也說不上來,總覺得面前這個小主子身上多了些沉穩,少了些往日裡時不時冒將出來的童稚,感覺過去像是換了個人一般,再一聯想起白日裡李顯那顯得有些子怪異的舉止,高邈不由地便打了個哆嗦,暗自懷疑自家主子是不是撞了甚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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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冷著了?孤這就讓人傳薑湯去。」

  高邈哆嗦的動靜並不算大,也就是衣衫摩擦著發出些細微的聲響,可就是這麼點聲響卻令李顯從遐思里清醒了過來,微皺著眉頭看了高邈一眼,語帶關切之意地問詢了一句道。

  「沒,沒事,謝殿下恩典,奴婢沒事。」

  高邈正胡思亂想著,冷不丁聽李顯如此說了,登時便嚇了一大跳,趕忙躬著身子,結結巴巴地遜謝道。

  「嗯,沒事便好。」聽高邈如此回答,李顯也沒多堅持,點了點頭,轉開了話題道:「本王若是沒記錯的話,你到本王府上已有六年余了罷。」

  「殿下好記性,奴婢乃是顯慶四年九月進的府,到今日算起來該是六年又三個月了。」高邈沒搞懂李顯為何好端端地問起此事,可也不敢亂問,只能是陪著笑回答道。

  「六年了,這時間可真不經過,一眨眼便溜達過去了,孤當年還是個滿地亂跑的稚童,如今麼,嘿,罷了,不說這個了。」李顯心裡頭滿是感慨,當然了,他真正感慨的不是這六年時間,而是前世那虛度的五十五年,只是這等感慨卻實不足為外人道哉,此時,面對著上一世陪了自己一生的高邈,李顯的眼睛不由地便微微有些子濕潤了起來,這便長跪而起,臉色肅然地看著高邈道:「你可是奇怪本王為何此時喚你來麼?」

  「奴婢不敢,殿下有令,奴婢自當遵循。」

  高邈聽不出李顯這話里究竟藏著甚玄機,心中一沉,忙將躬著的身子壓低了幾分,卑謙地應答道。

  李顯默默地點了點頭,並沒有急著開口,而是面色複雜地看著高邈,沉吟著道:「孤自幼長在深宮,開了府,又被這高牆大院所困,不說親朋,便是能接觸的人亦是不多,你高邈是跟著孤一道長大的,算是孤的伴當了,孤不是個忘恩之輩,雖不敢言給你大富大貴,卻斷不會忘了你我自幼一道長大的情分,但凡能給你的,孤定不會吝嗇,爾可信否?」

  「殿下,奴婢所為皆是本份,縱使赴湯蹈火,也屬該當之事,還請殿下切莫如此說法,奴婢,奴婢承受不起啊,殿下。」高邈雖不明白李顯為何會說出這麼番話來,可卻聽得出李顯這番話里的真感情,也能感受得到這話里的真情意,登時便有些子吃不住勁了,一頭跪倒在地,言語哽咽地回答道。


  「起來罷,孤這話只說一遍,你只管記在心裡便是了,孤定不負今夜之言。」李顯虛虛地抬了下手,示意高邈平身,而後,深吸了口氣道:「孤有一事要你去辦,此事或有大兇險,卻又不得不為之,只是孤自己不方便出面,你可願幫著孤走上一遭?」

  「啊……」一聽李顯說得如此嚴峻,高邈不由地便愣住了,驚呼了一聲,又緊趕著用手捂住了嘴,滿臉子驚訝之色地看著李顯,等了好一陣子之後,見李顯不像是在說笑之狀,心頭一沉,忙深吸了口氣,強自將內心的波動壓了下去,慎而又慎地回答道:「奴婢乃卑賤之命,得蒙殿下看重,自該為殿下而死,只是奴婢可以死,卻不能因之誤了殿下的大事,殿下若是不將實情告知,奴婢實不敢貿然應承。」

  高邈這番回答顯然算不得慷慨激昂,然則李顯卻並不因之而生氣,恰恰相反,正因為高邈不輕諾,李顯反倒更放心了幾分,當然了,有著前一世相伴一生的情分在,李顯早就知曉了高邈的謹慎性子,對其如此答話,自是一點都不以為奇,這便溫和地笑了笑道:「不是本王要瞞你,只是此事關係著實重大了些,若不成,不單朝堂將有彌天大禍,便是孤也將因此而深受其害,為大計故,雖是行險,孤也認了,其餘的話,孤不想多說,爾所要做的便是幫著孤盯緊詔獄,阻止某些小人對上官老相的暗害,你可敢為否?」

  「詔獄?上官大人?」高邈茫然地呢喃了兩聲,細細地看了看李顯的表情,見李顯既不像是在說笑,也沒有絲毫改口的意思,臉色立馬便凝重了起來,一頭跪了下來,面色肅然地開口道:「奴婢雖不明殿下此舉所為何為,然,既是殿下要行,必有行此之必要,奴婢自當遵行,請殿下放心,奴婢縱是死了,也絕不會將殿下牽入其中!」

  「沒那麼嚴重,起來說話罷。」李顯擺了擺手,示意高邈站到身邊來,自信地笑了笑道:「上官老相之所以被陷詔獄,乃是被人構陷,父皇處早已有所察覺,只是其中牽涉頗深,案情複雜難明,不好遂釋,特下令大赦天下,以救上官老相脫此大難,如今詔書已備,只是尚未宣明天下,在此期間,恐有小人假傳聖旨,胡作非為,孤身為親王,斷容不得奸佞宵小橫行,且父皇處也有此交待,你只管行去,真出了亂子,自有孤扛著!」

  「奴婢願為殿下分憂,還請殿下明示,奴婢自當奉行無誤!」高邈原本擔心是李顯小孩心性發作,胡亂插手政務,這一聽此舉背後有著皇帝的密令在,膽氣頓時足了起來,信心滿滿地回答了一句道。

  「好,這話孤記住了。」李顯既已下定決心要搏上一回,自是有著全盤的計劃在,雖說前面所言的話里有著些猜測之辭,並不完全是事實,可也相差不遠,再者,經歷過前世相同的事情後,李顯已然有了七成的應對把握,所差的只是驗證自己的猜想罷了,雖有險,可李顯卻有著脫險的後手在,卻也並不太擔心自己會因此而深陷泥潭,此時見高邈領了命,李顯笑著撫了下手掌道:「明日一早,你從府中侍衛里選出五十名忠實可靠之輩,由你統帶,暗伏於詔獄之旁,並設法派人潛入詔獄中,以探聽虛實,記住,沒有本王之令,不可輕舉妄動,一旦發現監察御史崔鉉哲出現在詔獄,爾即刻趕至潞王府來見孤,孤自會有安排,此事若成,孤或得安矣,爾可敢為否?」


  別看李顯說得如此輕描淡寫,可落在高邈的耳朵里,卻跟炸了雷一般,直震得頭暈目眩不止——詔獄乃是國之重地,關押的全都是欽犯,一旦被關入內,十有八九難逃一死,似這等所在可不是等閒人可以靠近的,別說高邈這麼個小宦官了,便是李顯本人要想去詔獄也得請了旨意方可,真要是在其中鬧出亂子來,那一準是舉國轟動的大事,這可是要掉腦袋的活計,由不得高邈不驚魂萬分,嘴角抽搐了半晌,竟不知該如何作答方好了。

  「不必如此緊張,孤不會派你去送死的,相信孤,孤自會有安排。」李顯很清楚詔獄是何等所在,故此,對於高邈的遲疑自是理解得很,並未因其遲疑不答而動怒,而是溫言地解釋道。

  「殿下放心,奴婢知道怎麼做了,定不會辜負了殿下之重託!」一聽李顯已將話說到了這個份上,高邈自是清楚李顯的主意已定,再無更改之可能,這便一狠心,咬著牙關應承了下來。

  「那便好,唔,此事之根由不可對外人道起,便是派去的侍衛也不可明言,爾切記此言,勿失勿忘,若不然,孤恐也保不了你。」一聽高邈應了諾,李顯那肅然的小臉上露出了欣慰的微笑,但卻沒忘了再叮嚀上一番。

  「是,奴婢謹記在心,請殿下放心便是。」高邈雖還是猜不太透李顯的所謂計劃,可也知曉此事非同小可,這便忙不迭地應了諾。

  「那好,這事便這麼定了,左右離天亮還有些時間,卻也不急著去辦差,就先賠孤聊聊好了,來,坐下罷。」眼瞅著與命運抗爭的第一步即將邁出,李顯的心情自是激動得很,哪還有半點的睡意,眼瞅著離天亮還有一個多時辰,閒著也是閒著,這便招高邈對坐而飲。

  「殿下,奴婢……」

  往日裡高邈在李顯跟前倒也算是隨意慣了,可今夜一談之後,卻猛然發現自家這個小主子心機著實深沉得可怕,心裡頭忌憚不已,這一聽李顯如此招呼,竟有些子手足無措了起來,哪敢再似往日那般冒昧,這便遲疑著不敢入座。

  「坐罷,孤說過,爾乃孤的伴當,在孤面前不必執那些虛禮。」李顯笑了笑,再次招手示意了一下。

  「謝殿下,恕奴婢放肆了。」高邈見狀,不敢再多遲疑,恭敬地告了聲罪,拘謹萬分地跪坐在李顯的側旁。

  「這就對了,來,先陪孤飲上一樽。」李顯笑著拿起酒壺,一壓手,阻止了高邈試圖接手的舉動,為其斟滿了一樽酒,而後笑呵呵地端起了自己面前的酒樽,比劃了一下之後,一氣將樽中之酒飲盡,哈哈一笑道:「孤聽聞河南鄭州有一少林寺,其內高手無數,還曾救助過先祖太宗,素神往之,若能拜其中大德高僧為師,練上一身本事倒也是佳事一樁,若得閒,你便陪孤走上一遭好了。」

  高邈這一日一夜來已被李顯的各種反常行徑搞暈了頭,整個人都有些子混噩了起來,這一大樽酒下肚之後,思維反倒就此活絡了不老少,此時聽得李顯說起習武之事,不由地便笑了起來道:「殿下真是貴人多忘事,若要習武,又何須遠赴少林,咱府上便有數名出身少林的侍衛,真要學,在府上便能成,再說了,那少林寺雖高手不少,卻算不得無敵天下,若要說劍法麼,其實朝里的太史局掌令李淳風才是正兒八經的大高手。」

  「哦?竟有此事?」李顯前世那會兒過得糊裡糊塗地,從不曾關心過武學,更不曾去了解那些所謂的江湖逸事,雖知曉李淳風之名,卻不了解其人其事,這一聽高邈如此說法,登時便來了興致。

  「這還有假,那李太史身兼兩家之長……」高邈也是少年心性,雖說大多時候都在李顯身邊侍奉著,可閒暇時卻沒少跟府中的侍衛們瞎胡混,自是聽多了所謂的江湖話題,這一說將起來便是滔滔不絕,興起之際,唾沫橫飛三千尺,直聽得李顯眼珠子都瞪得渾圓不已……<d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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