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部 縱橫捭闔 第二十七章 杏花疏影
四月初七,雍軍潰逃,代州軍輕騎擋前路,龍庭飛將大軍尾隨不舍,至澤沁邊境,兩軍戰未酣,雍軍伏兵盡出,則長孫冀奉雍帝命,隱蹤跡,藏將旗,潛伏於此多日,三十六萬雍軍困北漢軍於野。
——《資治通鑑;雍紀三》
乍暖還寒時候,最難將息,我臨時寄居的小村莊已是春意盎然,滿村的杏花已經是含苞綻放,紅的、粉的、白的,一團團,一簇簇,嬌艷清新,最動人杏花疏影。
我令小順子在村口的亭子裡面鋪上錦氈,四周圍上錦幔,一個火爐放在旁邊,上面溫著一壺上好的汾酒,這大銅壺可以裝上十斤酒,最適合聚飲了。我裹著大氅坐在鋪著一張黑熊皮的太師椅上,溫暖舒適的皮毛讓我有一種可以完全放鬆的感覺。
呵口氣暖暖有些冰涼的雙手,對著檻外杏花,不由生出酒興,望一望那大銅壺,我還沒開口,小順子已經瞭然,取出一把小銀壺,從銅壺中取酒注滿,然後又從銀壺裡面倒出一杯熱酒,用白玉杯盛了遞給我,望著原本清澈明晰的汾酒在品質絕佳的白玉杯中呈現出琥珀之色,我滿意地啜飲了一小口。這時,耳邊傳來疾馳的馬蹄聲,我抬起頭,看見絕塵而來的一隊騎士,為首的人正是征塵未洗的齊王李顯,身後則跟著一乾親衛。到了近前,李顯丟了韁繩,大踏步走進亭中,我放下酒杯,起身恭迎道:「多日不見,王爺可安好。」
李顯望著我半天,眸中神色變幻萬千,良久才道:「隨雲,你所料的沒有差錯,我連戰連敗,若非你事先已有安排,設下大軍埋伏,只怕今次真是慘敗而歸,不過隨雲,我雖然料到你會從別處調兵,要不然我早就知道你的安排了,還是想不到皇兄這次會這麼大手筆,難道你們不擔心帝都的安危麼,可別瞞我,現在南楚仍有威脅,李康在東川蠢蠢欲動,我都知道,你們不怕有人趁機作亂麼?」
我笑道:「王爺過慮了,大雍江山穩如泰山,皇上早有安排,不過哲需向王爺請罪,方才得知北漢軍入伏,臣已經令人送了八百里加急的摺子上去,說是我軍沁水河谷慘敗,請皇上速發援軍。」
李顯神色一變,繼而大笑道:「原來如此,原來如此,隨雲你心中果然是自有丘壑,在你心裡北漢戰局不過是棋盤上的一角之地罷了,想必你已經為老三設下了陷阱,就等著我這邊大局抵定,好請君入甕了。」
我含笑道:「這些瑣碎事情,王爺不必掛心,倒是王爺這些日子辛苦非常,哲已備好美酒為王爺接風洗塵,王爺也該先飲一杯才是。」
李顯大馬金刀地坐在椅子上,大笑道:「隨雲你的本事我是領教了,也怪我先前自大,只說放手讓你施為,絕不多問,結果本王成了你的棋子,這些本王都不怪罪,不過這次本王幾乎喪命,你也該有些補償才是。」
我淡淡一笑,一擺手,小順子取過一個錦盒遞到李顯面前,李顯好奇地看著錦盒,正要伸手打開,我卻笑道:「盒中之物不好給人看見,王爺回去再看。」李顯本也不甚關心,便揮手讓一個親衛收了,接過小順子遞過的酒杯,一飲而盡,懶洋洋地道:「本來本王還想和你較較勁,若是我能夠一路取勝,勢如破竹,你有何安排都是徒費心思,想不到龍庭飛如此厲害,本王始終不如,落得一個慘敗而逃的下場,若非事先知道你有所安排,本王按照你的吩咐誘敵入伏,恐怕今日本王就成了大雍的罪人。」
我見李顯有些頹喪,正色道:「王爺此言差矣,北漢軍強大世人共知,王爺只帶了十萬步騎,荊將軍也僅有三萬步騎,地利人和皆為敵軍所有,王爺能夠保全騎兵主力,又在沁水河谷慘敗之後,不屈不撓,連番苦戰,引誘敵軍入伏,此乃是名將所為。王爺不顧毀譽,不顧危險,親身誘敵,若無王爺,龍庭飛焉能一路南下毫無戒備,接下來戰事,不過是以強凌弱罷了,此番北伐,王爺乃是首功。此是哲肺腑之言,請王爺明察。」。
李顯心中一暖,這一次他可是吃盡了苦頭,雖然達到了預定的目標,表面上卻是大敗虧輸,他心裡不免有些窩囊,但是聽了江哲苦心勸慰,他心思漸寬,微笑著舉起玉盞,我見狀連忙親自把盞,將酒杯注滿。李顯笑道:「罷了,不論是勝是敗,能夠讓隨雲親自行酒,也算是不枉此行了。」
我見齊王已經消去胸中塊壘,心中略寬,其實對於損失如此慘重,我也是心裡有些黯然,雖然是準備戰敗誘敵,可是龍庭飛如此辣手,真讓我瞠目結舌,這一次與其說是詐敗誘敵,倒不如說是趁著敗退誘敵,不過如今既然大局已定,此事不說也罷,免得齊王難堪。又勸了幾杯酒,我自己也陪了一杯,蒼白的面容上帶了一絲紅暈,李顯見狀,忙道:「隨雲,你病體如何?可是舊病復發麼?」
我一怔,繼而笑道:「沒有這樣嚴重,只是哲不耐疲累,如今大局已定,剩下的戰事自有王爺安排,哲可以靜養些日子,很快就會痊癒的。」
李顯放下心來,道:「你可不能偷懶,接下來應該如何安排,你還得出謀劃策,龍庭飛、林碧是殺是擒,接下來我軍該如何動作,你可有打算?」
我抬頭望望天際浮雲,輕笑道:「這些事情王爺何需問我,只是林碧關係代州軍的動向,不可隨便處置,若是可能,還請王爺儘量生擒,交給皇上處置。倒是有一件事情,宣松是生是死,王爺可有消息?」
李顯皺眉道:「河谷伏擊之時,我令人特意生擒了一個北漢將領,但是他卻聲稱不知,不過龍庭飛心狠手辣,當日我軍勇士幾乎都葬身火海,恐怕宣松也是難逃此階。」
我嘆息道:「得知宣將軍失蹤之後,我曾卜算一課,卦中有死裡逃生的意味,故而我總是心存僥倖,如今龍庭飛兵困於此,沁源必然混亂,需派諜探去查一查,如果宣將軍得以生還,也好搭救。小順子,這件事情你去可好?」
小順子眉頭輕皺,卻不言語,他深知江哲為宣松之事常常心中愧疚,這次病體頗為沉重,也有這個緣故,可是若是要他離開公子身邊,他卻是百般不願。
李顯道:「宣將軍之事,我也不能放下,這樣,就讓蘇青帶著營中好手前去,她很是能幹,必然不辱使命。」
我搖頭道:「蘇將軍雖然出色,但是段無敵也不是易與之輩,從前他敗在蘇將軍手上,乃是為舊情所困,如今恐怕蘇將軍很難得手,再說沁源若有魔宗高手,蘇將軍獨木難成林,宣將軍之事事關重要,小順子若不前去,我不能安心。至於我的安全,張錦雄已經歸來,就讓他負責護衛,峨眉凌真子也可相助。」
小順子見我心意已決,只得道:「公子既然心意如此,我這就親自去沁源一趟,公子安危,還請王爺多多看顧。」
李顯道:「你放心,我重立中軍大營之後,就讓隨雲回營。」
見事情已經商量妥當,我笑道:「怎麼不見荊遲呢,聽說他也無恙?」
李顯噗哧一笑,道:「這傢伙擔心你罰他,最後扯著長孫冀不放,說是要去看龍庭飛被圍之後的慘狀,說什麼也不和本王來見你。」
我淡淡一笑,道:「他可是怕我怪他屠城之事麼?」
李顯眼中閃過一絲譏諷,道:「不知隨雲你怎會收他為弟子,若是他聰明一些,便知道你不會怪他非常之舉,他偏師遠襲,若不是殺伐決斷,只怕會陷入苦戰,只是你這人雖然心狠手辣,平日裡卻是溫文儒雅,渾讓人忘記你乃是心硬如鐵之人。」
我不理會齊王對我的評價,從容道:「我雖不怪他,但是卻不能不罰他,想來皇上也會給他些懲罰,大概這次的功勞是沒有了,畢竟將來大雍是要安撫北漢民眾的。」
李顯微笑搖頭,道:「這些事情我懶得理會,自有皇兄斟酌,隨雲,林碧既然不可殺,可有什麼法子動搖代州軍的軍心麼,這些時日我可是見識了代州軍的厲害,這樣的鐵騎若是殺得性起,我軍只怕損失不輕。」。
代州麼,我漫聲道:「卻看胡馬,攬盡雁門春色,旬日之內,蠻人將會進攻代州,代州騎兵只余萬人,對著蠻人鐵騎,必然是心有餘而力不足,如今代州林遠霆臥病,留在代州的林澄儀、林澄邇勇猛有餘,智謀不足,幼女林彤從未領軍,恐怕是凶多吉少。只需將這個消息傳揚出去,代州軍哪裡還有死戰之心,十日之內若是不能決戰,只怕林碧也不能控制代州軍的行動了。」
李顯正要點頭,耳邊傳來杯盤粉碎的聲音,李顯聞聲望去,杏花從中,一個二十許年紀的少年人矗立在一樹粉紅的杏花之下,神情怔忡,面色蒼白,在他腳下,一個青瓷盤子摔得粉碎,地上散落著乾果糕點,李顯愕然,這個少年他認得,正是隨雲的屬下侍從赤驥,也曾有數面之緣,卻不知他因何事如此驚惶。
小順子眼中寒光一閃,冷冷道:「赤驥,退下去面壁思過,不經允許,不得出門。」
李顯心中覺得古怪,但是見到小順子如此直接地懲罰那個少年,全無讓自己得知其中緣由的意思,也只能一笑了之。孰知那少年竟然撲到亭子前面,俯身拜倒道:「求公子恩典,允許赤驥去代州一行。」李顯心中一震,目光落到江哲面上,卻見江哲神色從容自若,只是神色間多了幾分肅然。
赤驥直到跪倒在地,才明白自己說了什麼,但是他沒有一絲後悔,即使說出這番話的結果可能是被拘禁,可能會失去自己目前所有的一切,但是他卻全然沒有一絲悔意,這一刻,他心中只有那個紅衣的嬌俏少女,自從東海歸來,令他魂牽夢縈的倩影。雖然當初盜驪警告過自己,既然已經錯放深情,便要勇於面對,可是他終於發覺自己只是一個懦夫,他逃避了這一切,隨著公主回到長安,奉了密令去南楚整頓天機閣情報網。最後他終於按耐不住,接了公子諭令來到北漢,他以為自己可以狠心的看著那個美麗的少女死在戰場上,或者死在屠刀下,可是當他知道代州陷入絕境的時候,他竟然還是崩潰了,此刻他只想去代州,和她一起並肩作戰,即使是死。
我嘆息道:「長溝流月去無聲,杏花疏影里,吹笛到天明。昨日夜裡我聽見你弄笛,便已覺得其中情思纏綿,你隨我已將近十年,應知我的脾氣,我素來不喜歡強人所難,你若是從此離我門下,我便放你去代州。只是代州就是抵住蠻人侵擾,也抵不過大雍鐵騎的踐踏,你和小郡主之間不過是鏡花水月,赤驥,你真要放棄錦繡前程,去和她同生共死麼?」
赤驥淚水悄然滑下,道:「公子收留赤驥在身邊,赤驥今日所會的一切本事都是公子所賜,屬下也曾想過和她生死相見於沙場,只是如今知道她將要和蠻人作戰,我實在難以放下,與其日後和她一決生死,我情願為了保護她死在雁門關外,若是公子開恩,允許赤驥去代州助她,蠻人退後,就是赤驥仍然苟延殘喘,也情願一死以謝公子,決不會泄漏公子的任何隱秘。」
我輕輕搖頭,半晌才道:「你從東海之後,便喜歡上了弄笛,今日就吹一曲給我聽,若是我覺得好,就放你離去。」
赤驥眼中閃過迷茫,但是他素來對江哲只有崇敬戒懼,取出一支黃色竹笛,長跪在地上吹奏起來。赤驥本是楚地流浪的孤兒,吹笛本是尋常之事,也無所謂喜愛不喜愛,後來飄泊天涯,轉瞬生死,早就沒有弄笛的雅興。可是東海之後,他心中常有悒鬱,忍不住撿起童時喜好,弄笛疏解心中愁悶,他本是聰明之人,也曾跟著江哲學過音律,雖然只有數月時光,笛子已經吹得頗為動人。昨夜他弄笛之時,乃是滿腔相思,故而吹奏的是一曲江南盛行的笛曲《梅花落》,曲調纏綿悱惻,婉轉動人,今日江哲要他吹曲,他心中一動,卻吹起了一曲尚不十分熟悉的曲子《折柳》,這是他在代州之時聽到的曲子,當時無意中記下了曲譜,後來回到南楚,閒暇時候整理了出來,也曾練習過幾次,今日吹來,雖然還有些晦澀,可是曲中之情正合他的心事,笛聲清冽,吹徹雲天深處,離愁別緒中更有金戈之聲,刀槍之鳴。。
他這番吹笛不要緊,卻令有心人肝腸如焚,不遠處,一行人牽馬步行向這裡走來,為首的正是拖延許久終於不得不來的荊遲,他纏著長孫冀想要留在軍中,長孫冀忍笑之餘勸他還是早去拜見江哲的好,不論是負荊還是謝罪,終究是個了局,所以荊遲最後帶著十餘親衛去見江哲,隨行的眾人中也有戴鑰,他故意流露出渴見之情,荊遲這幾日和他相處的也是很好,對他頗為賞識,便帶了他一起同行。還沒有走近村子,荊遲心中忐忑不安,說是怕不恭敬,便親自下馬步行,戴鑰和這些親衛也都只好隨之步行。一行人還沒有走到村頭,便聽見笛聲洌洌,忍不住駐足細聽。戴鑰本是北漢人,這首曲子除了在代州,在北漢其他地方也是頗為流行,戴鑰聽了之後,只覺鄉愁頓起,想到如今北漢擎天柱已經被雍軍困住,國家傾覆就在轉瞬之間,心中苦痛難以言表,若非他訓練有素,只怕早就露了形跡。
那曲聲迴旋往復,連綿不絕,眾人也已經走到近處,荊遲整整衣冠,逕自向那坐著聽曲的兩人走去,戴鑰正要跟上,卻被荊遲親衛扯住,戴鑰心中一驚,只道自己心中殺意泄露,那親衛已經低聲道:「不可接近,楚鄉侯大人身邊是不容生面孔接近的,你不見虎齎衛正盯著我們麼,除了荊將軍,我們還沒有資格接近江大人。」戴鑰仔細一看,果然在那亭子周圍,都有虎齎衛把守,就是齊王的親衛也站在遠處,不能接近亭子百步之內,戴鑰心中生出懊惱之意,面上卻神色不變,側頭問道:「怎麼這位江大人這般高傲麼?」那親衛笑道:「這你可就怪錯江大人了,江大人性子隨和得很,這是皇上的意思,我聽將軍說過,從前江大人遇刺重傷,幾乎喪命,自此之後,江大人身邊的侍衛一直是皇上指派的。」戴鑰點頭示意明白,心中卻生出古怪的念頭,若是大雍的皇帝想殺這位江大人,豈不是易如反掌,剛想到此處,他只覺得亭中一道冰冷的目光從自己身上掠過,不由心中一寒,他忍住心中驚懼,過了須臾才將脖頸轉了回去,抬頭望去,只見一個貌如冰雪的青衣少年站在杏花影中,手執銀壺,雖然做著下人之事,但是見他氣度卻全無一分奴顏婢膝之態。邪影李順,這個名字立刻湧現在戴鑰的心頭。
戴鑰正在思忖,笛聲休止,只見那個長跪弄笛的少年俯首叩拜,沉默不語,戴鑰心中覺得奇怪,卻不敢多問,只是暗暗留心,只見那亭中灰發青衣之人,緩緩站起,走下石階,將那少年攙起,嘆息道:「你的心意我已明了,你要去代州,我不阻你,只是你不可輕言犧牲,我希望待雍軍平定代州的時候,你能夠回來見我。放心,我不是要你做什麼,我只是要你儘量活下來,回來見我。」那少年起身之後,用衣袖拭去眼淚,恭敬地退去。戴鑰雖然莫名其妙,但是這個少年將要去代州,這一點他卻聽得清清楚楚,心中不由生起疑雲。
這時候,荊遲已經面色古怪的上前施禮道:「末將拜見先生,不知先生可安好。」
我心中暗暗偷笑,望著面色不安的荊遲,道:「怎麼荊將軍有暇來見我了麼?」
荊遲苦著臉道:「末將知罪,請先生責罰。」
我淡淡道:「我罰你做什麼,你是朝廷重臣,軍中大將,千里奔襲,就是沒有功勞還有苦勞,我雖有一個小小的爵位,但是荊遲你封侯也不過是早一日晚一日的事情,若論職位麼,江某這幾日身子不好,已經上書辭去監軍之位,雖然還沒有旨意,仍然得尸位素餐,不過可不敢責罰你這位帶著重兵的悍將。」
荊遲聽了這番誅心之言,嚇得魂不附體,只當江哲真得生了惱意,連忙拜倒道:「先生休要發怒,荊遲不是存心怠慢先生,只是此番帶兵多有不到之處,唯恐先生怪罪,因此來遲了些時候,求先生不要動氣,先生正病著,若是傷了身體,末將也是寢食難安。」。
戴鑰遠遠看著心中駭然,他可以隱隱聽見兩人語聲,平日跟在荊遲身邊,見他豪爽粗直,此次行軍,又見他血腥鎮壓,心中早將荊遲當成了殺星,想不到他竟在一個文弱書生面前如此卑躬屈膝,讓戴鑰心中一驚,莫非是這個老粗竟是尊師之人,還是這青衣書生有著讓人不得不畏懼尊敬的實力。魔宗之人,本就是尊敬強權實力,最瞧不起那些儀仗權勢地位盛氣凌人之輩。戴鑰怎麼看也不覺得那青衣人有什麼威勢,為何方才那少年和荊遲在他面前都是戰戰兢兢,甚至連邪影李順這等不可揣測的高手甘願做他的奴才呢?他心中疑惑難解,更是留心看下面的發展。誰知,一個虎齎衛過來,低聲吩咐他們到村中休息,戴鑰不得已跟著眾人離去,卻是故意放慢腳步,竭力聽去。卻是越來越聽不清晰,耳邊傳來一句破碎模糊的話語道:「屠城之事你也無甚大錯,何需歉疚……」,那聲音溫柔淡雅,卻說著這般無情之語,令戴鑰心中寒冷非常。
「星星白髮,生於鬢垂。雖非青蠅,穢我光儀。」一身戎裝,站在庭中最中央的那株粗可懷抱的老槐樹之下,林遠霆朗聲吟畢,開懷大笑道:「諸君,老夫雖然年邁,仍有上馬揮戈之力,蠻人雖然兇狠,但是我代州男兒難道會畏懼他們麼?」
左右站了兩排的代州軍將領同時喝道:「代州男兒,以死於沙場為榮,怎會畏懼蠻人,請將軍下令,將蠻人逐出代郡。」
林遠霆哈哈大笑,本來有些青黃的面容上露出不減昔日的雄風豪氣,他向身後望去,代州軍的將領都在庭中,有五六十歲,滿身傷痕的白髮宿將,也有春秋正盛的中年猛將,還有仍然帶著稚氣的少年將領,而自己的兩個兒子林澄儀、林澄邇也在其中,只是可惜,這些將領勇猛有餘,智謀不足,此番蠻人來勢洶洶,若是只憑著這些將領殊死血戰,只怕是兩敗俱傷。他眼中閃過一絲悲愴,卻很快消退,作為代州軍現在的主將,他不能流露出心中的悲涼。
林遠霆歉然道:「為了國主之令,碧兒率我軍主力前去沁州,致令代州局勢嚴峻至此,遠霆慚愧。齊兄弟,你本已解甲歸田,如今又要披掛上陣,為兄對你不起。」
一個鬚髮皆白的老將上前抱拳道:「將軍休要這樣說,國主對我代州恩情深重,如今國家危亡,迫不得已召代州軍南下,也是情有可原,此事乃是我代州軍公議,不關將軍和郡主的事情。犬子有幸隨郡主南下,孫兒年紀還小,蠻人入侵,我齊家焉能沒有上陣之人,末將雖然年老,但是武藝卻沒有放下,將軍不要小看了末將。」
林遠霆心中一暖,道:「多謝兄弟體諒,不過你乃是宿將,不可輕易上陣,你若能在中軍指揮得當,已經是最大的功勳,這一次我發出徵召令,代州十五歲以上的男兒皆要準備廝殺,他們年輕氣盛,需你主持大局,至於上陣廝殺乃是年輕人的事情,你可不要和他們爭功才是。」
那老將面上先是露出不豫之色,但見林遠霆神色堅決,也知自己最應該做的事情就是將沙場經驗傳授給年輕人,所以應諾退下。
林遠霆微微一笑,道:「好,諸將聽令,雁門之外的村民皆已經遷回關內,我等需要嚴守關隘,這一次我們兵力不足,不能像從前一樣在雁門之外和敵人主力交鋒,但是閉關自守卻是尋死之道,這一次蠻人遭遇雪災,必然不顧性命地來攻擊代州,若是我們只顧穩守,蠻人就會從代州防線的空隙滲入進來,所以還是得出關決戰,可是我們只能派精兵和他們周旋,就讓澄儀和澄邇帶兵前去,你們以為如何?」
眾將都知林氏兄弟雖然年輕,卻是猛將,雖然不及林碧足智多謀,但是也是中規中矩的將領,實力在其他青年將領之上,所以也都沒有異議。林遠霆正要下令點兵,從內宅走出一個紅衣少女,火紅的甲冑,紅綢披風,弓箭佩刀,一樣不少,正是林遠霆幼女林彤。此刻林彤面如寒霜,凜然含威,但是那雙眼睛卻帶著火一般的戰意,東海歸來之後,這個女孩仿佛突然長大了一般,從前的嬌俏調皮消失無蹤,代之而起的是火一般的熾烈和鳳凰一般的眩目。短短時間之內,她的騎射兵法進步到只差乃姐少許的境界。但是這一次出兵,林遠霆仍然沒有想過讓她上陣,畢竟,林家四子二女,已有五人在戰場上馳騁,對這個最小的女兒,林遠霆畢竟是存了些私心。
林彤走到庭中,單膝下拜道:「女兒請命,隨父親上陣殺敵,驅除蠻人,衛我家園。」
林遠霆怒道:「你一個小小女子,怎出此狂言,上陣殺敵,自有父兄擔當,你還是在府中護衛你母親才是。」
林彤凜然道:「父親此言差矣,女兒雖然年幼,也已經十七歲了,姐姐也是十五歲就上了沙場,女兒知道年輕識淺,也不敢奢望領軍作戰,只需能夠隨父兄殺敵報國,已經心滿意足。而且姐姐為了國家存亡,去了沁州和大雍作戰,就讓彤兒替姐姐上陣,將蠻人趕出代州去。」
林遠霆面上神情又是欣慰,又是哀傷,面上神情變幻萬千,這個女兒的性子他很清楚,就是不讓她隨行,只怕她也會私自混在民團中上陣,而且,看到女兒如此剛烈,他心中也是歡喜非常,終於,林遠霆嘆了口氣道:「此次上陣,你暫時擔任為父的親衛。」
林彤叩首再拜,站起身來,走到父親身後,她的目光仿佛穿透雲山,到了那沁水之畔,若是我戰死在沙場之上,或許就不會見到你和我的家人生死相見,此刻,她的腦海中浮起一個清秀俊雅,灑脫可親的少年身影,深沉的哀痛從心底湧起,一滴珠淚滾落塵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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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更新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