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3章 台灣行(二)
徐光啟等欽差使團成員被曾岳帶入原先的巡檢司城寨,現在的中華公司總部,被安排在了公司經營的「安海館」客棧內歇息,尹峰一下船,就去了碼頭上參加海軍台灣艦隊的凱旋儀式。
這使得盛以弘等人十分不滿,連袁崇煥、張葉等人都是按捺不住的惱火,他們都看出來了,尹峰親自登船迎接的對象,僅僅只是徐光啟一人而已,並不包括欽差使團的所有成員。
而在公司總部這裡,只是安排了一些僕役幫他們搬行禮,連一直陪同的曾岳也一閃身不見了人影,袁崇煥想出門去打探情況,卻被門口幾名黑炭團一般的黑人士兵擋住,袁崇煥來自廣東,到過廣州,見過當地豪紳官吏從澳門買來黑奴役使,倒也沒有把這些黑人當怪物,只是這些人聽不懂他的話,無論他說什麼,就是不讓他出門。
大明招撫欽差使團的三十餘人,如今等於是被軟禁在此了,雖然安海館裝飾豪華、房間寬敞,家具中西結合舒適方便,可是,畢竟他們是來與海寇談判和平條約的,不是來旅遊的。
盛以弘、張葉、袁崇煥等人齊聚到徐光啟面前,要求去和尹峰論論理:如此怠慢朝廷欽差,是什麼道理。
卻見徐光啟掃視眾人後,嘆了一口氣,淡淡地說道:「你們進城後,一路過來,所見所聞,有何見教,」
眾人面面相覷片刻,袁崇煥首先說話:「徐學士,學生淺見:如今能夠威脅大明江山的,只有這中華海寇,」
盛以弘不滿地哼哼一聲:「哼,袁主事還請慎言,大明江山穩如泰山,如今還是這海寇軍首先乞和,爾卻如此說話,這可是在危言聳聽啊,」
徐光啟、袁崇煥等人對盛以弘的冥頑不靈、不曉世事都很是無奈,當下也只能當做沒聽見,徐光啟嘆息地說道:「老朽一路過來所聞所見,這海寇軍兵強馬壯、巨艦大炮、火器犀利,更稀奇的是其所占之地,百業興旺、民眾安居樂業,儼然已是一個國家氣象……」
他拿出一迭文件,正是半月前的江南傳來的邸報,「大家看看吧,他們把這些邸報放在了我的房間……,」
眾人圍上去一看,很費力地看著印刷模糊的邸報,皆是默然無語,這份邸報不是京師出版的,而是由京師邸報為底版,加上了一些地方小道消息的「非法」小報,在印刷業發達的蘇州印刷發行的,老百姓俗稱為「小報」。
這份印刷品很容易看出是活字印的,不少字列之間沒對齊,看得出是民間非法印刷的,如果不是尹峰發明了油墨,率先在自己控制區內採用鉛活字印刷,大明朝使用活字印刷術出版報紙,還得再推遲二十年。
徐光啟再次拿出一迭紙張,放在了桌子上:「大家再看看這些,這是本地出版印刷的所謂《商報》、《時聞報》,」
眾人圍上去看了一下,發現也是活字印刷品,但是其印刷質量明顯高於明朝統治區出版的盜版《邸報》。
中國古代的報紙印刷,起源甚早,到宋代得到初步發展,元、明二朝停滯不前,原因何在?其一就是印刷工藝技術的制約,因為報紙的印刷不同於書刊印刷,有著較強的時效性,需要儘快出版發行,傳統的雕版印刷顯然不能適應,再者,雕版印刷費工費時,宜於存版重印,而報紙是一次性印刷品,印後不再重印,採用雕版印刷報紙,不僅速度上不能滿足要求,而且經濟上也不合算,因此,雕版印刷不適宜於報紙印刷,遂有蠟版、豆乾兒版應運而生 ,但蠟版 、豆乾兒版雖能解決雕刻木版速度的問題,但質量甚差,在當時的社會條件下,只有採用活字版印刷方為上策,可明朝的活字版印刷發展遲緩,且始終停留在手工操作的水平上,於報紙印刷也無多大作為,傳統雕版印刷採用手書上版,其字體均採用當時最受社會歡 迎、喜愛的,譬如唐代的顏、柳、歐、虞,元代的趙體等,官私刻版,想用哪種字體,就寫哪種字體,這一點是活字製作無法達到的,再者,古書印數較少,雕版可以存放, 隨用隨印,而活字版則無此便,加之封建社會的帝王將相、文人墨客喜愛書法,講究書刊印品的字體秀雅,而且上述這些在歷朝人們的頭腦中已根深蒂固,形成傳統,致使活字印刷難以發展普及,這從工藝技術角度制約了報紙的印刷。
徐光啟在被迫停職的日子裡,為出版自己的翻譯的《幾何原本》及《農書》,與南京、京師的書商都打過交道,自然知道印刷術與文化傳播的關係,不過,他並不是為了中華軍的印刷術先進而感嘆。
他指指這兩堆印刷品,苦笑道:「大家看明白了吧,他們出版的報紙中,也轉載京師邸報消息,貴州、成都已經被圍,奢安叛軍已經出現在桂林,西南半壁江山岌岌可危啊,兩廂對照,此事應該不假,」
盛以弘惱怒地說:「這邸報中說:上月底武昌、蕪湖等地已經被收復,朝廷應該調集大兵南下,儘早進剿西南蠻夷,」
「哪裡來的兵,金陵城剛剛解圍,朝廷在江南一線還集結這八萬大軍;武昌、安慶等地還有八萬大軍……他們都盯著江南的海寇軍,我們這裡和議一天不成,朝廷就不能全力以赴去進剿西南叛亂蠻夷,」袁崇煥說著,將中華公司的那份《時聞報》拿出來,指著一則消息說道:「這裡說朝廷調兵西進遼河,這是怎麼回事,」
盛以弘對袁崇煥搶著說話很不滿,又不屑與六品小官爭鋒,一直沒做聲,此時,他實在忍不住了:「遼東之事,與我等何干,徐大人,還是合計合計如何應付當下的局面吧,看樣子,這海寇又要耍花招,打算拖延和談了,」
徐光啟對此也有同感,點點頭道:「子寬兄所言極是,現在是朝廷急需和談,他們能拖,我們拖不起啊,我們出海前,我已經向朝廷發出奏摺,此次來台灣和談,將萬事從權,一切以社稷江山安危為重,所有的後果,我將一人承擔,」
「大人,」
「徐學士,」
眾人紛紛作驚訝狀、繼而圍上來紛紛說道:「不可如此,既然我等同船而來,就該同舟共濟……」
袁崇煥眼神一亮,以敬仰的目光看著徐光啟,也有人暗自欣慰,希望自己由此可以不被朝廷追究責任。
徐光啟不管眾人是否表里如一地為他擔心,揮揮手道:「大傢伙不必多說,此次談判,我們以儘快達成和議為目標,儘可能維護朝廷威儀,事後朝廷如有追究,一切有我來負責,」
他站了起來,邁步出門,此時,天色已經近傍晚,客棧外響起了一連串的馬蹄聲和陣陣整齊的腳步聲。
一個高亢有力的聲音喊著:「大王駕到,」
黑人親衛推開客棧大門,尹峰在眾人簇擁下邁步進門,向徐光啟拱手道:「方才多有怠慢,我來請諸位赴宴,」
盛以弘負氣,稱病不去,尹峰與中華軍的眾人也不勉強,就把他及隨從留在館驛。
大家來到了巡檢司城寨東門外的樂山樓,除了店主人為尹峰永久保留的三樓用來招待徐光啟、張葉、袁崇煥等人外,整座樂山樓都已經被尹峰命人包下,用來宴請朝廷招撫欽差。
到場的中華公司諸位大董事,除了代表軍隊的大董事趙鐵等人未到,其餘大董事都來了,貝爾納多以及本港猶太人社區的拉比也都到場,還有大批西洋商人及南洋各華商公司的代表到場,若大的樂山樓擠滿了人,周圍還有大批看熱鬧的居民、站崗的黑人衛隊,熙熙攘攘來往的行人,樂山樓上下內外簡直是人聲鼎沸,人頭攢動。
徐光啟等人這些天已經熟悉了「匪情」,知道中華軍和中華公司的人並不稀罕大明朝廷的官員,因此入鄉隨俗,也沒有以欽差天使的身份自傲,很快和眾人打成一片,來自禮部和科道御史部門的十幾號人不願意同流合污,但他們的節操勇氣還沒到頑固不化的程度,因此他們只是待在一邊喝酒吃菜,偶爾和那些粗鄙不堪的海商聊上幾句不痛不癢的廢話。
整個宴會顯得熱鬧,略顯混亂,尹峰的合伙人及手下,現在能夠有資格參加樂山樓宴會的,除了徐鴻基及曾家的人算是傳統文人,其餘大多出身海盜、海商,雖然他們如今人人都富可敵國,身處在東亞第一海上武裝集團的高層,但在文化修養上畢竟無法和大明京師來的文官們相比。
在徐光啟和袁崇煥、張葉等人眼中,這些人雖然都見識多廣、從容大度、充滿自信,但說話辦事偶爾帶著銅臭味,有的人如魯石頭這樣的前海盜,喝酒之後就顯得粗鄙不堪。
總之,徐光啟等人怎麼也想不明白:為什麼就靠這些人搞了個什麼公司,就能把大明朝逼到如此窘迫的境地。
整場宴會上,還有一個問題讓徐光啟很是不耐煩:尹峰連連向欽差使團的眾人敬酒,但是,始終對眾人前來台灣的最終目的,隻字不提。
當然,整座樂山樓上下,沒有一個人提及大明朝廷與中華軍的和平談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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