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七、安慶新軍
安徽省城安慶,向來都是反清團體的活動中心。
安徽巡撫恩銘被刺身亡,徐錫麟發動的安慶起義失敗後,這裡的局勢更是極不穩定。繼任的安徽巡撫馮煦對革m黨人採取縱容的姿態,沒過幾個月,就被彈劾而去職。其後,安徽布政使繼昌、沈曾植曾短暫護理過巡撫一職,都因不能控制局面而被撤換。
光緒三十四年夏天,朱家寶被任命為安徽巡撫。
朱家寶是雲南蒙自人,進士出身,由於為官清正耿直,早年的仕途並不如意。袁世凱任直隸總督時,朱家寶正在直隸做縣令,得到袁世凱的賞識,從此官運亨通。先為直隸學政,其後升江蘇按察使,又升任吉林巡撫。
正當他準備去東北赴任,任命又有變化,改為安徽巡撫。
就在這種情況下,朱家寶乘船而上,來到了安慶的碼頭。
朱家寶是個政客,而且和袁世凱一樣,都是老謀深算,陰險狡詐的那一類政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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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上任不到四個月,就趕上了清廷陸軍部制定的「太湖秋操」。
「秋操」是清末新軍術語,相當於後世的軍事演習。
其時,北洋軍在1905年有過「河間秋操」,1906年,又有南、北對抗意味的「彰德秋操」,在「彰德秋操」期間,以湖北新軍第八鎮為主力的南軍居然與段祺瑞任總指揮的北洋軍在對抗中不落下風,這讓鐵良為首的清廷陸軍部大為振奮,他們終於找到了一個可以制衡北洋的另一支武裝力量了。
為了檢驗南方新軍的編練成果,陸軍部計劃在1908年12月間在安徽太湖縣舉行新軍會操,以熟悉南方地形的作戰環境。太湖縣是安慶所轄六邑之一,境內多為丘陵山地,正適合新軍演習之用。
參加太湖秋操的新軍主力為南方新軍的兩大主力,江蘇新軍第九鎮與江蘇新軍組成的混成第九鎮和黎元洪統帶的湖北新軍二十一協補充第八鎮兩標步隊與安徽新軍三十一協組成的混成第十一鎮,除此之外,還有王士珍統帶的部分北洋新軍和軍官也南下觀操。作為演習所在地的東道主,安徽新軍也派出少量部隊前往演習地點參加會操。
安慶城東門外新軍炮營駐地,一臉英氣的年輕新軍隊官熊成基走出了營房。
他由城東的樅陽門進城,在城內穿街越巷,來到了位於城北三祖寺街的「楊氏試館」,這裡是岳王會的聯絡地點,密謀發動新軍起義。
安徽的反清團體最大的是「岳王會」,由柏文蔚、陳仲甫(獨秀)、常恆芳等人1904年創辦於蕪湖,其後逐漸在安徽新軍中發展壯大。此時,安慶新軍第三十一協中任軍官的就有第六十一標三營管帶冷遹、第六十二標二營管帶薛哲、馬隊管帶倪映典、炮營隊官熊成基以及任下級軍官的范傳甲、張勁夫、田激揚、楊王鵬、洪承點等人,由於三十一協協統顧忠琛傾向革m,岳王會在安徽新軍中迅速發展,已經有數百名成員。
「楊氏試館」不大,原來是為參加科舉的舉子們而開的會館,由於科舉停辦,這裡現在基本沒什麼人來。由於座落在偏僻之處,所以非常安全。
冷遹是這次安慶起義的策動者,見參加會議的十多位岳王會在新軍中的中堅分子已經到齊,便把自己范傳甲一同商議的起義計劃提了出來:「這次太湖秋操,校閱大臣是陸軍部尚書蔭昌和兩江總督端方,到時安徽巡撫朱家寶也定要趕去太湖,如果我們借參加秋操之機驟然發難,定會將其一網打盡。然後高舉義旗,招撫南洋、湖北新軍,聯手而戰,以安慶為根據,一面宣布獨立,同時攻取各省,天下或可一鼓而定!」…。
參加會議的岳王會成員都是血氣方剛的熱血青年,在冷遹的鼓動下,自然群情激昂,很快通過了發動太湖起義的決議。
大家推舉冷遹和倪映典為起義正副總指揮,決定利用安慶新軍三十一協參加「太湖秋操」的良機發動武裝起義。
可惜的是,這個起義計劃很快就被兩江總督端方和安徽巡撫朱家寶偵知。
這個年頭的革m黨都是一些楞頭青,毫無鬥爭經驗和保密意識。
范傳甲奉命去南洋第九鎮聯絡新軍,輕易就把起義的詳細計劃告訴了端方派到第九鎮的探子,革m黨人將繩索自個套在了頭上,就差讓端大人拉上絞架了。
南洋第九鎮官兵在江寧下關碼頭陸續登上海軍派出的兵輪,由長江水路到安慶上岸,然後再走陸路抵達太湖縣演習地點。運兵船抵達安慶南門外的江岸碼頭,只見岸上和碼頭上人山人海,擠滿了前來迎接的安慶大小官員和新軍官兵,另外還有不少看熱鬧的人群。
護理安徽巡撫繼昌與安徽新軍協統顧忠琛站在列隊的三十一協軍官之前,與帶兵前來的南洋第九鎮編制徐紹楨相互問候、寒暄。第九鎮的步隊、炮隊、騎兵隊等陸續上岸整隊,值日官一聲號令,軍樂隊奏起雄壯的樂曲,在前面開道,步兵、騎兵、工兵、炮兵、工程兵、電訊隊、衛生隊、輜重隊等逐一行進,嘹亮的軍樂、雄壯的軍威,引得大路兩旁看熱鬧的百姓發出一陣陣的歡呼聲和熱烈的掌聲。
從日本留學回國的安徽測繪學堂總辦莊翼匆匆趕到蕪湖鐵廠,找到了正在鐵廠督工的林鑠,「先生,昨天晚上安徽巡撫朱家寶突然回到了安慶,在迎接第九鎮的宴會上抓走了顧忠琛和冷遹,如今端方把他的心腹余大鴻派到三十一協任協統,安慶岳王會的骨幹現在正在四處托人營救冷遹。」
林鑠聽罷想了一會兒,抬起頭來對莊翼說道:「你不是正借著光復會的名義在新軍中發展咱們復台社的成員麼,這是個機會,如果我出面將這兩人保出來,你要趁這時機取得岳王會的信任,爭取讓他們加入到復台社中來。」
莊翼說道:「是,我一定盡力。」
安徽的反清團體雖然以岳王會為主,但由於徐錫麟的影響,光復會也有很大的勢力,另外同盟會也在悄悄發展著成員。莊翼、李之梁等留日士官生回到安徽後,在新軍中打著光復會的旗號,一直在悄悄發展著成員,如今已經有二百多人加入到復台社之中。
這個年代,排滿反清在年青人中非常有號召力,由於有林鑠的掩護和資金支持,復台社在南方各省中迅速發展,與同盟會、光復會並駕齊驅,成為反清運動中的「三駕馬車」。
由於林鑠的求情,端方答應等「太湖秋操」過後,將冷遹等人釋放,不過由於有「革m黨」之嫌,冷遹是不可能再回到安徽新軍之中了。朱家寶跟著端方趕去太湖縣參加秋操,由於還是對新軍不放心,他在臨走時,又從蕪湖調來了李之梁統帶的三營水師江防營,以加強省城的防衛。
接下來,國情突變。
農曆十月二十一日,星期六傍晚,37歲的光緒皇帝在北京駕崩。第二天下午,執掌晚清近五十年大權,74歲的慈禧太后也跟著病逝。幾天後,「國喪」的哀詔送達安徽。而在這前一天,官府已經安排工匠,晝夜趕工,在三牌樓萬壽宮,搭建起靈堂。省署、府衙以及各部門的文武官員,均集結於此,舉哀祭奠。…。
靈堂是就著龍亭搭起來的,高十餘米,白色挽帳由上而下倒懸,輓聯斗大黑字游於其中,格外傷悲,格外肅穆。不僅如此,儀門內外的東西朝房,包括後面的大殿、後堂,以及御碑亭內14座御碑,也都披上了淒悽慘慘的白紗。萬壽宮外,臨時安排有護兵守衛,荷槍實彈,平民百姓只能遠觀,不能近前。全省各地的官員,從早到晚,一批批馬不停蹄趕過來,在儀門前落馬,停轎,然後一臉凝重,按職位大小,魚貫而入萬壽宮。
正在進行的「太湖秋操」自然停止,端方親自坐鎮太湖西鄉,與王士珍統帶的北洋軍一起彈壓住不太穩定的江南新軍,朱家寶則匆匆連夜趕回了安慶。馬不停蹄跑了幾乎一夜,天色微明之際,朱家寶一行,由集賢關經高花亭至棋盤山。立在高處,看曙色中的安慶城平和寧靜,他這才略略鬆了口氣。
朱家寶在黎明前悄悄趕回巡撫衙門,林鑠正替他坐鎮安慶。
見到林鑠,朱家寶長噓一口氣,「賢侄,沒出什麼事,城內看起來很平靜。」
「有事,革m黨在『楊氏試館』秘謀趁國喪之機發動兵變,幸好被水師巡防隊發現,當場打死了兩人,其餘的人卻被他們逃走了。」林鑠指了指站在一旁的李之梁說道。
朱家寶對李之梁抱拳說道,「這次能保得省城無恙,多賴老兄,今後還請多走動一些。」
「沒事,之梁算是自己人,有什麼事,世叔吩咐便是。」
熊成基、范傳甲等人不聽勸告,執意要在安慶發動新軍起義,林鑠只能派李之梁帶著棟軍水師營前往「楊氏試館」圍捕,本意是放熊成基等人逃跑,不料,田激揚和范傳甲持槍反抗,在交火中被打死。
「有時候犧牲是不可避免,現在犧牲這兩人,是為了保護更多的同志。另外在會內要加強紀律教育,如果復台會也象他們一樣無組織、無紀律,遲早也會出事。」林鑠在離開安慶之前很嚴肅地交待著李之梁和莊翼。
由於岳王會的首腦大多逃亡,岳王會成員在薛哲的帶領加,大多都加入到復台社之中,這讓復台社幾乎控制了整個安慶中的新軍力量。
大家按林鑠的要求,在積蓄力量,等待著時機。
對袁世凱來說,1908年的冬天特別的冷。
11月,光緒皇帝和慈禧太后先後駕崩,根據太后臨終前的安排,醇親王載灃不滿三歲的兒子溥儀繼位,改元宣統,袁世凱的政敵載灃則以攝政王監國,執掌皇朝大權。
攝政王載灃上台之後,第一個要對付的就是袁世凱。
慈禧在世時,袁世凱在老太后的庇護之下風光得很,他手下的勢力擴展太厲害了,軍隊、官制改革、立憲,他樣樣都來,這也讓滿朝的皇親貴戚視袁世凱為眼中釘,憂心其勢大難制,欲除之而後快。
在赫赫皇權之下,袁世凱在聽到各種對自己不利的流言後也是惶惶不安,卻也無計可施。
1909年1月2日,袁世凱象往常一樣,迎著冰冷徹骨的寒風前往內廷。載灃主政後,每日都要召集軍機大臣商議朝政。當袁世凱走到殿廷的時候,早被買通的當值太監將他攔住,偷偷的對他說:「袁大軍機可不必入內,今日攝政王怒形於色,聽說嚴懲諭旨即下,恐怕對袁大軍機不利,宜早籌自全之策。諭旨如何嚴峻,則非我輩所能得知」。…。
袁世凱聽後,猶如被打了一悶棍,在腦海一片空白的情況下,失魂落魄的走回了自己家中。待到稍微清醒,袁世凱急忙把自己的幕僚和親信召來商議對策。親信張懷芝說,情勢危急,不如立刻前往火車站乘三等車前往天津,畢竟直隸總督楊士驤是我們的人。袁世凱聽後,立刻簡單的收拾行裝,在張懷芝的保護下前往天津。為防不測,袁世凱不敢到天津本站下車,而是提前一站讓張懷芝給楊士驤打電話,讓他派人來接。楊士驤倒還鎮定,他讓袁世凱千萬不可來督署,也不能讓人看見,他隨後就派人處理這事。
袁世凱正在生悶氣之時,楊士驤的親信來了。他帶來了北京的消息,說「罪只及開缺,無性命之虞」。袁世凱聽後長舒了一口氣,便決定立刻回京,預備明晨入朝謝恩,不然會引起更大的麻煩。
當時北京的袁府更是陷入了慌亂當中,袁世凱失蹤的消息在城中不脛而走,一時間謠言紛紛,有人說袁世凱被秘密處死的,也有人說袁世凱畏罪自盡的,一時紛紛擾擾。直到後來,主持軍機大政的張之洞聽說袁世凱已經回來的確切消息後,心裡的一塊石頭才算落了地。
第二天,袁世凱終於見到了攝政王以宣統皇帝名義發出的上諭:「內閣軍機大臣外務部尚書袁世凱,夙承先朝屢加擢用,朕御極復予懋賞,正以其才可用,俾效驅馳。不意袁世凱現患足疾,步履艱難,難勝職任。袁世凱著即開缺回籍養疴,以示體恤之至意。」
三天之後,袁世凱懷著無比的委屈和幽怨,帶著家人淒涼而茫然地離開了北京。袁世凱被排擠出京後,清末政壇再次發生或大或小的地震,袁世凱的私黨一個個清除:楊士驤當年去世,端方接任直隸總督;張之洞去世;郵傳部尚書陳璧被革職;徐世昌內調郵傳部尚書,東三省總督由錫良接替;黑龍江布政使倪嗣沖被查辦;民政部侍郎趙秉鈞被斥,載灃接管警政;江北提督王士珍自請開缺,等等。
滿洲親貴搶班奪權,讓以袁世凱為首的北洋集團徹底失去了對滿清朝廷最後一點的忠心,滿清王室也失去了手上唯一可以依靠的最後一點武裝力量,兩年後自袁世凱重新出山的那一刻起,也就宣告了滿清二百五十多年統治的死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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