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9心結
「她有恨關咱們什麼事,憑什麼恨咱們!」劉四更加不解了。
高士廉沒有說話,站起身朝著洞口出走了兩步,站定道:「她恨的不是咱們,恨的是漢人!」
「啊?」高士廉的說法一時間叫幾人都有些想不通。
「大人,他為什麼要恨漢人啊,再說了,就算恨漢人也不能抓咱們啊,遠日無冤、近日無讎的,咱們這不是受了無妄之災了嗎?」老僕跟著高士廉日久了,居然能說出幾個成語來。
高士廉搖搖頭道:「這就不得而知了,老夫其實心中也有些不解。不過老夫還是覺得那個女子不是什麼壞人。你們想一個女子身處深山中,又是苗人。老夫要是沒有記錯的話,朝廷很少和這些蠻苗之人有接觸的,那就更沒有道理了。」
高士廉背著手在洞中來回走動著道:「這樣看的話,她既然對漢人這麼仇恨,那就說明她身上發生過一件痛徹心扉的事情,而且這件事情一定是和漢人有關的,要不老夫實在想不通她為什麼會這樣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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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你說了這麼多有什麼用啊,咱們還不是要在這裡等死嗎?」劉四不想再聽高士廉分析了,苦兮兮的說道。
「不,恰恰相反!」高士廉反駁道:「老夫這麼分析正是要找到癥結所在,說不定就能救咱們的命。」
「啊!大人,你說的是真的?」劉四心中的希望又燃起來了。
「你們想啊,她抓咱們也不過就是為了泄憤罷了,要是咱們能幫她化解了這段仇怨,不管怎麼說都是功德無量的一件好事啊!」高士廉好像說著說著自己也發現事情還真的有迴轉的餘地,一時間聲音中也有了些許的興奮。
「大人,還是想想能不能活著再說其他的吧,還功德無量呢,咱們活著出去才是真的功德無量呢。」劉四一聽高士廉又說的跑題了,便有些不耐煩了。
「哎,這就是老夫說你的毛病。這個世上很多事情就是這樣,只有你為別人著想了,別人才會為你著想。永遠沒有白來的尊重和理解,想要得到別人的認可,首先要去認可別人。你呀,往後的路還很長的,慢慢想想吧。」
高士廉一番說教就這樣結束了,洞中的人說真的沒有誰把高士廉的話當真,但洞外的羅溪女卻是有些吃驚了。聽完高士廉的話,一時間仿佛梵音入耳般,一直在心頭上縈繞。
她不知道自己是咱們回去的,那種一直都是高士廉那些話。
「永遠沒有白來的尊重和理解,想要得到別人的認可,首先要去認可別人。」自己也知道他說的有道理,但為什麼心中總是覺得什麼地方不對呢,難道自己真的錯了?難道漢人不該殺嗎?那為什麼漢人殺害我們的時候,他們怎麼不想到這些。
被困擾的難以入睡,羅溪女只能翻來覆去的想,一時間又想不通。最後羅溪女實在是心煩的要命,直接起來,走到洞外,望著星空,呆呆的等到了天明。
天一亮,羅溪女便帶著隨從徑直去見高士廉,她一刻都不想多等了,一定要當面問問這個漢人老頭兒,到底是怎麼回事。
見到高士廉的時候,羅溪女知道人家一定是算到她會來的。高士廉一臉平靜的望著她,然後很有風度的請她席地而坐道:「女頭人,來找老夫,是為了心中那個解不開的結吧。也好,老夫也正想要和你好好說說,請講吧!」
羅溪女很清楚,自己已經不會再殺這幾個人了,就衝著高士廉這樣的狀態,她下不去手,也不能下手,這是為高人!
於是,羅溪女叫隨從在洞外等著,她便將這五年來心中壓抑的那些東西通通倒了出來,說的激動處也是淚眼婆娑,說到苗寨被焚、族人被殺時又是咬牙切齒,痛不欲生。高士廉靜靜的聽著,沒有說一句話,他知道自己現在說什麼都是無力的,蒼白的,任誰經歷了這些都會有恨,更不要說一個女子了。
時間過的很快,轉眼便到了午後,大家居然都沒有感到飢餓,也許這就是人性中最柔弱的那部分被喚醒時的寫照吧。
故事講完了,羅溪女就像一隻泄了氣的皮球一樣,抱著雙膝,蜷縮在山洞一邊,靠著洞壁,將頭埋在雙膝間,久久沒有說話。
其他人也沒有去打擾她,就連劉四心中也覺得,人家抓了自己不算做錯事,換成是他說不定早就殺人了。
一陣清風吹進了山洞,也讓眾人的頭腦清醒了許多,大家不約而同的從悲情和義憤填膺中走了出來。
高士廉微微咳嗽一下,對著羅溪女道:「頭人,節哀吧,事情都過去五年了,你心中的結也該解開了。」
羅溪女抬起頭,用紅紅的眼睛看著高士廉,眼神中充滿了哀怨和請求。
高士廉嘆口氣道:「我知道你一直都沒有弄清楚為什麼事情會突然就發生了,為什麼明明是好事,轉眼間便成了這樣的結局。」
羅溪女還是那樣望著他。
「其實,這一切都是漢人的錯!」高士廉很像抵賴,很想說這一切都是無奈的事情,但他的良心告訴他,不能這樣做,也不該這樣做。
漢人是個很有趣的族群,當外敵來犯時,就算是生死仇家也會同仇敵愾,一致對外。但是當外敵走了之後,自己人便會互相攻擊,甚至大打出手,又變成了冤家對頭,不死不休。這是民族的劣根性,高士廉也不清楚。
但這並不影響他這樣有著大民族意識的文人,所以他才會說出那樣的話。
「你是我見到第一個敢承認漢人做錯的漢人老頭兒!」羅溪女一字一句的說了出來,也許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用五年的時間去恨,可能僅僅是需要這一句真心話嗎?
高士廉嘆口氣,對著羅溪女恭恭敬敬的鞠了一躬,抱拳道:「頭人,死者已逝,生者還要繼續活下去。與其活在仇恨中,不如放下,叫自己更加輕鬆一些。」
羅溪女苦笑道:「放下?你一句話就叫我放下!怎麼放下,死去的都是我們苗人,當中有我的父親,有我的親人,有我的朋友,他們都是我的族人,你說叫我放下就放下,憑什麼!」
高士廉也是苦笑道:「那在下請問頭人,如何才能放下。你覺得現在這樣子你活的很好嗎?你覺得想你這樣能殺光你見到的所有漢人嗎?你覺得就算漢人真的被你殺光了,你就真的痛快了嗎?」
「死的不是你的親人朋友,不是你的族人,你說起話來當然輕鬆了!」羅溪女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一下子又很生氣,只是她忽然站起身問道:「我現在殺了你,我就解恨了,你會叫我殺你嗎?」
高士廉沒有猶豫,甚至都沒有眨眼,很平靜的道:「會,只要你心中能放下恨,死我一人,既能讓你活的輕鬆,又能解救無數無辜的漢人,值得!」
大家都愣住了,眼神中明顯有些不可思議。
羅溪女張張嘴,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木木的站了一會兒,轉身離開了。
老僕直接跑過來拉著高士廉悲憤道:「老爺,你說什麼呢,你怎麼能這樣說呢!不管怎麼樣,老奴是不會叫老爺有事的。」
劉四也想上去說說話,可最終還是低著頭朝著陰暗的角落走去,他忽然發現自己長這麼大,很多事情都想不明白,一直以為自己是對的事情,現在看來真的出問題了,甚至開始懷疑自己人生了。
只有劉二大步過來,給高士廉施禮道:「高大人是真英雄,俺佩服!要是能活著出去,俺劉二這條命就算是大人的了!」然後便去找劉四了。
用失魂落魄來形容現在的羅溪女,一點兒都不過分。就連經常跟在她身邊的幾個隨從都能看出來,自從頭人見過那個漢人老頭兒後,就變得不一樣了。
羅溪女坐在銅鏡前,自言自語。
「大人,你要是能聽到我說的話該多好啊。我抓了一個漢人,聽他們說是個漢人官員,我在他身上又看到了曾經的你。」羅溪女兩隻手拿著喜箋,面色平靜的望著銅鏡中的自己,就像對著另外一個人訴說一樣。
「他沒有不像我見過的其他漢人,他不怕死,還和我說了許多話,我知道他說的都是對的。可我一想起你,一想起我父親的慘死,我就難以控制我自己,我不知道該不該殺他。」
「他是個不一樣的人,但他也是漢人。漢人是苗人的仇敵,五年前我就發誓一定要殺光被我見到的漢人。可是我現在猶豫了,不知所措。他說我應該放下仇恨,輕鬆的活著。你能告訴我怎麼辦嗎?」
「是啊,這五年我是活著,但我活的生不如死。我不知道會不會有一天漢人兵馬再來苗寨,殺光我們所有苗人,因此我每日都小心謹慎,防備著所有漢人。可我活的真的很累。有時候我想,還不如一死了之,到了地下起碼你能和我說說話,我很久都沒有和你在一起時那樣開心過了。」
……
羅溪女絮絮叨叨的說了一夜,沒有人知道她到底做了些什麼,只是第二日她便叫人將高士廉四人放了出來,沒有殺人,沒有質問,只是平靜的叫他們下山去。
高士廉卻向羅溪女要了筆墨,寫了一些東西,臨走前交給了她,順便告訴她:「活著不止有仇恨,更多的應該是希望。」然後帶著三人大步流星,走向了山下。
那以後,苗寨還是苗寨,沒有多少改變,只是跟著羅溪女的隨從偶然發現,羅溪女銅鏡前那張喜箋不知去了哪裡,取而代之的卻是高士廉留下的那封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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