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五十二章 北路角逐〔2〕
細密的小雨撒在空中,風一吹白蒙蒙地一陣飄『盪』,如同煙似的。
武昌大軍剛過來就遇到這樣的天氣可不算是好事,浩浩『盪』『盪』的幾萬人馬陷在野地里,只能冒雨安營紮寨,砍柴、挖溝、排水都增加了難度。十月間的天氣,被雨淋濕了更要提防軍中驟生疾病。
周夢雄傍晚時分才回到中軍臨時駐紮的一個破廟,渾身已濕透。不料剛一進屋檐下,頭上有瓦了,雨就似乎沒下了。
一行數人走進破廟,部將一看四面透風的牆壁,以及布滿塵土與蜘蛛網的泥菩薩,不禁說道:「今晚大帥要住在這裡,怎麼沒人收拾一下?」
另一個說道:「不遠處有個村子,聽說駐紮在那裡的是虎賁營一部,大帥為何不住村子選這麼個破地方?」
看本書最新章節,請訪問sto9🌼.com
這時劉麻子正『色』道:「咱們出來打仗,不是圖安逸的。村莊裡人多眼雜,中軍在那種地方能保證沒有『奸』細?這廟子破了點,倒也清靜。叫人升火,讓大帥烤烤衣服。」
不多時,一干武將就坐在菩薩前面脫了外衣烤起火來。忽然門口出現了個戴帷帽的『婦』人,手裡還拿著一柄劍,中軍突然出現『婦』人叫幾個人都是一愣,其中有人小聲說了句:「內侍省的。」眾人這才面作恍然狀。內侍省是幹什麼的,只要說起朝廷廠衛作對比,就很好明白了;派出來刺探軍情的人倒不儘是『婦』人,不過因為內侍省前身是辟邪教,而教主姚姬曾是建文帝妃子,所以教內地位高、能常與姚姬見面的人幾乎都是『婦』人。能到中軍來見周夢雄的自然也是內侍省的頭目。
那『婦』人見幾個漢子衣冠不整坐在火堆旁邊,也不進屋,就站在門檻外面說道:「稟周將軍,咱們剛得到了一些可靠消息。英國公張輔派了一員大將到北路軍中,此人叫朱冕。」她見周夢雄皺眉,似乎沒聽說過朱冕,便又說道:「武進伯朱榮之子。朱榮於洪熙元年卒,朱冕襲的爵位。」
果然周夢雄「哦」了一聲,好像恍然所悟一般。『婦』人道:「若是周將軍對北路軍新任主將有興趣,在下即可派人回武昌取來卷宗,從其家室到履歷等事一應俱全。」[
「那便有勞了。」周夢雄道。那『婦』人聽罷便拱手告辭。
時值宣德朝,如今還有爵位加身的人,幾乎例外是「靖難之役」中立過功的,武進伯也不例外。同樣參與過「靖難之役」的周夢雄自然有所耳聞,所以提到武進伯和朱榮的名字,他便知來頭。
他忽然被一種負面情緒影響,看著火光發怔。周圍的武將見狀也漸漸停止了說話,跟著沉默下來。
周夢雄這一批人論如何也法擺脫二十餘年前的那一場內戰的影響,事到如今多年前的對手再次在戰場重逢,怎能不叫人感嘆?不提武進伯,其實英國公張輔也是靖難之役中的舊人。
這種心情,周夢雄是把自己放在了失敗者的位置上產生的,至少是曾經的失敗者。有屈辱感、不甘心和憤怒……或許真正應該感到失敗的人是建文皇帝,當年周夢雄太年輕,權力也十分有限,不應該為那樣的失敗負太多責任,但是人的命運是與大勢休戚相關的。
什麼樣的屈辱最能讓人惱羞成怒和不可接受?那就是被一個自己看不起的人打敗,勝券在握卻一敗塗地,以及事後懊惱自己一方的諸多失誤。所以憤怒總是來源於法接受自己的能。
周夢雄本是武將世家的子弟,戰爭的失敗讓他喪失了一切,失去作為一個大丈夫所有建功立業的夢想,接下來半輩子只能躲在山溝里種地。而他只能在遙遠的陰影里聽聞著同一時代的張輔封國公了,朱榮封武進伯了,誰誰又封侯了,光宗耀祖榮華富貴、受世人敬仰。
這樣的反差讓他幾十年都沒平衡過,但卻只能在奈中躲藏中,似乎要這樣消沉苟且一生。但現在,周夢雄在這間破廟裡恍惚一瞬間發現自己手握重兵,機會再次降臨,也是最後一次。
周夢雄的心情在極度複雜中漸漸沸騰起來:不必畏懼那些大名鼎鼎的人,那些東西本來也可以屬於自己的。「絲……」帶著金屬的特有聲音,他把陳舊的軍刀從刀鞘里拔出來了半截。旁人不知他還作甚,都屏住呼吸投來目光。
他察覺時又壓住情緒將刀重新入鞘,發現附近如此寧靜。
雨已停,還有零星的水珠從屋檐上的瓦間滴落,「波、波……」清脆而舒緩節奏的聲音如同在耳邊響起,周夢雄微微閉上眼睛,胸中已追隨著這種節奏變得平靜而安詳。
這聲音,叫人想起了伯牙時代大音稀疏的古琴演奏,如同先賢的智慧在耳邊低訴。
……
天氣轉晴後,軍營寨中便是塵土飛揚的狀況,總之行軍打仗的條件當然沒法和家裡相提並論,不是泥濘就是滿面塵土。地面上原有的雜草因為修牆挖溝被破壞,土翻起來被太陽曬乾,一個寨中七八百人在一塊地皮上活動很容易起塵。
周夢雄站在土牆上四顧周圍,左右和後面視線所及之處都能看見類似的營寨。約七百五十人為一寨,周圍修土牆圍住、牆上壘沙袋,牆外還挖了深溝,組成一道防禦工事。這種工事在武昌訓練時就在駐地周圍修建過了,是湘王提出的法子,後來武將們也認同了這種營寨的優點,不僅修築簡單而且相當實用,能在平地里很快建築其一道易守難攻的工事,且很少受地形的限制。[
前鋒虎賁營行軍至此,什麼都沒幹首先就起了這麼一道許多工事營寨錯落排布的防線。東面就是官軍控制的武昌縣地界(黃州府長江對岸的縣城,三國時期以前叫鄂王城),兩軍各營相距不過十里。這些營寨北起鴨兒湖,南抵三山湖,縱橫二十里寬,幾乎阻擋了官軍穿『插』包抄的路,除非他們長途跋涉繞行否則完全沒法威脅湘王軍的側後。
但是周夢雄派出斥候得到的消息,官軍同樣修建了大同小異的工事,也是內牆外溝,好像商量好了的一般。
「北路主將朱冕從九江那邊過來的,可能是從九江城永定營的防禦中學到的,學以致用。」周夢雄對武將們這麼解釋,只有這麼一個可能彼此才會如此「默契」。這種營寨工事是適應火器的東西,以前的軍營功能不同。
劉麻子說道:「官軍從江上運糧,前面築牆,這仗有的打了。」
周夢雄一面翻看著內侍省送來的有關武進伯的卷宗,一面不動聲『色』道:「張輔動用十幾萬大軍三面合截九江城,目的很明顯便是想吃掉永定營;而九江永定營若援救,必敗疑。所以北路軍只要堵住咱們的援軍,須擊敗援軍,最後也是他們贏。甚至北路軍根本就不用堵咱們,他們只需在此地立穩腳,自然就能攔腰威脅我軍輜重糧道。」
「這麼說那朱冕是要在這鳥地方和咱們耗上了?」劉麻子皺眉道,「大帥打算怎麼打這種溝牆工事?」
周夢雄『摸』了『摸』馬臉上的大鬍子,冷冷道:「暫時還須『操』心此事,朱冕頭陣必先來進攻。」
劉麻子不明所以,因為大帥剛剛還說敵守我攻的道理,接著又猜測官軍要急著來攻,說辭確是十分矛盾。周夢雄抖了抖卷宗上的塵土,轉身遞給近侍,卻不再多費口舌。
就在這時,忽見旱田間有數騎策馬而來,淺黃的大路上騰起的煙塵十分顯眼。正好在前方活動的虎賁營游騎很快迎上去,接著遠遠就聽到了嚷嚷的聲音,似乎來的是敵軍。不過沒見幾個人,營寨牆上的守軍只是遠遠地看著。幾個敵騎也不與游騎衝突,忽然『射』了一箭,拔馬就跑。
不一會兒斥候就拾來了一枝綁著信封的箭徑直送到周夢雄這邊。部將幫忙拆開一看,說道:「是官軍武將……落名武進伯的約戰書,明日一早在兩軍大營中間擺陣一戰。」
劉麻子詫異地看向周夢雄:「真是大帥算中了!」眾將紛紛投來敬畏的目光,接著大伙兒紛紛請戰欲立頭功。
周夢雄卻抬起手制止身邊的武將:「明日不接他們約戰。」
眾將聽罷十分失落,眼前的情況擺開野戰比去攻工事要好得多,但迫於對周夢雄的敬畏大家都不敢反對。
這時周夢雄回顧左右道:「我猜朱冕要率先進攻,定非遠在九江的張輔授命,而是出於他的『性』子。此人在咱們收集的事跡中有諸多類似的做法,其中一次在交趾驛道堡壘中被圍攻,也是不願死守而先發制人奔襲蠻夷大營,他認為先打掉對手的銳氣方能防守……老夫此時不願意對陣亦是此因,我軍士卒多未經實戰,又遠道而來勞師遠襲,貿然與以逸待勞的官軍急戰,敗多勝少徒失士氣,不如先守好營盤再圖破敵。朱冕此人急功近利,讓他來啃咱們的工事便可。」
〖∷更新快∷∷純文字∷ 〗
(還有更新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