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一十七章 偏見
推開驛站中的窗戶,只見低垂的柳枝下的乾燥黃沙土上印著陽光的斑駁點點。一個戴著寬沿鐵盔的武士正彎著腰捧著一束草看馬咀嚼進食;一個戴著方巾穿著長袍的人正對這邊的某人打躬作揖。
白鳳嬌的目光不必遠眺,只是眼前的小小景象,已與在苗疆的感覺大為不同。
屋子裡,飯菜已經擺上桌,同座的人還有出使武昌的苗使龍答;以及龍家頭領之子龍二,這個龍二便是白鳳嬌本來要嫁的人。不過現在百姓和龍姓已很容易地達成了妥協,聯姻要繼續,只不過從白家族中重新挑選小娘嫁給龍二,兩族繼續聯合對付石人教的威脅。
白鳳嬌把視線從窗外收回來,見龍二蒙頭蒙腦的,便小聲問:「還沒消氣?」
龍二道:「我不是氣,是覺得白姐姐可憐,我們從小一塊兒長大的……武昌有什麼好的,這地方也不遠了,也就是地方平點,沒那麼多山。壞處可就多了,我們過日子和漢人不同,難不保他們嫌這嫌那,白姐姐不受委屈?」
老頭子龍答也幫腔道:「別說漢人了,同是苗人,邊寨外面的熟苗還看不慣生苗。」
大伙兒對這樁和親在心理上都不怎麼舒服,白鳳嬌是苗疆出名的美女,卻要嫁給外族,感情上總是不願意。特別是龍二,雖說苗王會另外在族內挑女子嫁他,但無論怎麼挑龍二還是覺得沒人比得上白鳳嬌。
「偏見?」白鳳嬌用一個苗語詞彙大概表達了意思。
龍答點頭道:「在苗疆見著漢人,總覺得他們和咱們不一樣。咱們的人到別的地方,也該差不多,反正是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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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二指著自己的錐形高帽子,就像堆了一坨牛糞的形狀,說道:「今上午護送我們的漢人武將,還笑這個。」
白鳳嬌沉默了一陣,上下打量著龍二,這小子又黑又瘦,不過臉長得還算周正,胳膊腿也不歪。她突然問:「龍二,你是不是真喜歡姐姐?」
饒是苗人女子大膽,當場還有龍答等人,白鳳嬌突然問出這樣直接話來,龍二也有點尷尬,伸手摸了摸後腦勺,垂下眼皮使勁點了點頭。
白鳳嬌見狀道:「你敢不敢半路把我截走,又有辦法擺平這事?」
龍答吃驚道:「可不行,若是白姑娘反悔了,起碼得趕緊派人回去告訴苗王和龍家頭人再作打算!龍二,你記得頭人是怎麼說的?你決不能胡來!」
眾人遂沉默下來。
於是一行人在醴州騎兵的護送下繼續向東走。一路上多是晴天,只是天氣比較炎熱,行程要避開正午和午後的一段時間,一路相安無事。
到了武昌南城時,只見城樓上一排火槍齊鳴,如同放鞭炮一般。白鳳嬌從馬車裡看過去,睜大了眼睛打量前面的城樓,這麼高大巍峨的建築,如一座山一樣聳立,她著實是第一次見識內地重鎮的氣勢。城樓外面一片房屋一望無際,不知有幾多人口聚居於此。
就在這時,一群馬隊從城門口列隊出來,她們戴著貼金扇翼頭盔,臉上帶著面具,身上穿著紅色打底的騎射胡服,緊身的衣裳將女性美麗的線條呈現出來,腰佩長劍騎著高頭大馬,正是英姿颯爽如同一道美麗的風景。
隨行的苗人神色異樣地看著新奇,就連醴州調遣的護衛起兵也是第一回見到這群女騎士。馬隊行至這邊前面,一個戴著帷帽打扮不同的高挑女子下馬行禮道:「內侍省奉貴妃夫人之命,前來迎接苗王公主。」
苗使龍答出面見禮,用十分生澀口音很重的漢話與內侍省的人問答了幾句,便重新上馬車,由女騎兵隊開道進城。
城池正中的十字大道上,兩邊同樣站滿了百姓圍觀,人們聽到消息說來的是苗族的公主,許多人一輩子沒出過武昌地界,自然要來看稀奇,瞧瞧傳言中的苗族女子長什麼樣。可惜只看到幾輛遮得嚴嚴實實的馬車,什麼也瞧不見。不過開道的那些女騎士也叫圍觀的人不虛此行,同樣算是瞧見了稀奇。但凡有王公貴族出行,也能看到宮女,但騎在馬上撇著劍的女人堂而皇之地出現在大庭廣眾還真是第一回見到。
人群里有人賣弄地對周圍的人說:「察院街那邊的楚王宮裡頭來的娘子軍,王宮裡頭除了楚王和現在的建文皇帝,都是娘們!」
一隊人馬行至察院街楚王宮望京門前,只見門口同樣有百八十來人列隊,正是周忠率領的王宮儀仗隊,這幫人就是賣相好出來做樣子的。看起來整肅威武,但真正打仗的人馬沒這麼幹淨整潔細皮嫩肉。
不過白鳳嬌算是長見識了,男人也可以這麼講究。只見這幫軍士穿著嶄新鐵扣子的平整制服,內襯領子是白得如雪,手上還帶著白手套,腰上挎著佩劍,站得筆直,跟貴族似的。一個身材瘦削帽子壓得很低的小將走上前來,用很兇的聲音喝道:「王宮重地,除苗人公主外,余者一律不得入內!」那仰著頭的架勢,給人一旦說不攏就要拔劍拼命的錯覺。
就在這時,從宮門中出來了一幫人,前面一個穿紅袍的中年文官,身後還有一些青和綠袍服的官吏。這文官比小將和氣多了,上來說道:「老夫禮部尚書鄭洽,奉湘王之命前來迎接苗使。苗使可下車見面,稍後老夫便送苗使到禮部禮官先住下,再與朝廷官員商議大事。」
苗使龍答、龍二等穿著奇裝異服的人終於走了下來,上前與鄭洽見禮說話。苗使當面說道:「若只讓公主一人進宮,身邊連個照料的人都沒有。」
鄭洽微笑道:「苗使勿憂,老夫與守將說說,可以帶隨從進宮的。」
旁邊一個官員輕輕說道:「不過都要搜身,這是宮門的規矩。」龍答等人頓時面露怒色,「豈有此理!」鄭洽忙好言道:「您放心,搜女子身的都是宮女,絕無不敬之意。王宮進出方位甚嚴,對誰都一樣,我們無輕視之心。」
龍二嚷嚷道:「白姑娘為何要單獨進王宮,我們一起呆在行館,把事議清楚了再說!」
一個官員道:「這可不行,苗疆公主會成為宮中王妃,不能隨便在禮官下榻,這不合禮。必須在王宮中安排房屋住下。」
龍二越說越怒,「我們不是囚犯,想住哪住哪!」
官員冷冷道:「到了武昌,你們就得聽咱們的規矩。」
這時鄭洽喝住部下,對龍二道:「勿為了小節傷大義。老夫出面,下令破例不搜身,你們看這樣如何?」
「鄭大人……」屬下剛要勸,鄭洽抬手制止道:「這點事老夫能擔得起。」
苗使這才同意,雙方不歡而散。白鳳嬌的馬車被順利送進宮門,但因為剛來就出現的爭執,給她心頭蒙上了一些陰影,心情不甚愉快。按道理漢人是很有禮節的,哪有客人一來就要搜身的道理?難道紙面上說和親結好,背地裡還提防著苗人謀刺他們不成?
楚王宮裡的亭台樓閣精巧園林漸漸又吸引了她的注意,一派富貴大氣的景象,聯想到之前的衛隊模樣,白鳳嬌從幾處就看出張寧的實力比以前大得多了。想三年前,他只有一點人馬占了個小城面臨大敵,還親自跑到苗軍大營中議和,和如今占著大城兵精將廣的狀況完全不可同日而語。
她和親近的侍從白苣在一個湖泊邊的房子裡下車,頓時看到有十幾個宮女等候在那裡,分列兩邊紛紛屈膝行禮。接著就什麼都不用白鳳嬌操心了,有人引她到臥房休息,又有人打熱水要她沐浴更衣,連換洗的衣服都早就準備好了。給她準備的是一身絲綢做的漢服,白鳳嬌本來不抵制穿這種衣服,但一想起在宮門口的事,便拒絕換這種衣服。
沒過多久,便有人來稟報:「湘王來了,白姑娘是否要出去迎接?」
白鳳嬌摸了摸自己的濕頭髮,用流利的漢話道:「我還沒收拾好,你們把他帶進來等等罷。」
過了良久,她才慢騰騰地帶著近侍白苣去客廳見人。這白苣是從小就跟著她的,最熟悉親近的人,幾年前她隱藏身份出來隨性冒用一個名字,就是白苣的名,不過那次白苣沒和她出來。
張寧正淡定地坐在椅子上喝茶,也不知等了多久。他見到白鳳嬌,便從椅子上站起來,上下打量了一番。白鳳嬌抬頭瞧了一眼,輕輕行禮道:「讓湘王久等了,請恕罪。」
張寧搖頭道:「今天知道你要到武昌,我也沒出門在宮裡都等一天了,多等這一會兒不算什麼。」
「哦?」白鳳嬌似笑非笑的目光在他身上流連。
張寧道:「我又不便親自出去接你,那樣做太過張揚,不一定是好事。」他故作輕鬆地說。面前這個女子有點陌生,畢竟三年沒見過了,也沒書信來往,以前見面相處的時間也不長;但又像很熟悉,他至今還記得在苗軍大營她私自通風報信,不顧後果幫助他的誠意,她的一笑一顰。
她的頭上用布帕包著一部分頭髮,還有點濕的青絲垂在兩鬢,襯托著一張秀麗光潔的橢圓臉,如同青山綠水一般充滿了清新。看來就算是深山密林地區,也總會出美女的,白鳳嬌放在什麼地方都算是很漂亮的女子。要不是她身上穿的青紅花紋繁複的寬長衣裙,以及一些充滿異域風情的白銀玉石裝飾、奇大的耳環,模樣看起來和漢人也沒什麼區別。
周將軍幹了件好事,本來張寧已經不奢望得到這位曾對自己有情有義的女子,今朝總算不必在回憶遺憾時嘆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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