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那個人
「殺了彭天恆?不錯不錯。」身寬體胖白淨臉的吳庸點頭道,口氣里微微有些驚詫但神se仍舊淡泊,他吹了吹茶杯里的水面又抬頭道,「活捉就好了,為何要殺掉?」
躬身立於一旁沒戴帽子的中年文士模樣的人道:「他手下有個密探,是女的,被謝雋自作主張當作誘餌,結果呢被彭天恆抓住,下場很悲慘。張寧抓到人之後怒不可遏,親手殺了人,聽說一連刺砍了三十二劍,彭天恆才死掉。」
「三十二劍……」吳庸險些沒把茶水給灑了,一大早的他聽著好像是一個笑話,「那女細作很悲慘,怎麼個悲慘法?」
無帽幕僚用平鋪直敘的口氣說:「ru|尖給剪掉了一個,下|身被用燒紅的炭棍燙焦了。」
「不愧是錦衣衛里出來的人。」吳庸淡然道,「但張寧就因為這麼件事兒就不顧大局,殺了重要的活口,確實還需要時ri歷練……」他翻了翻面前的書信,「上呈的公文里沒見他告謝雋的狀啊,不是謝雋違抗命令擅作主張才弄出事的?」
幕僚道:「這個下屬不太清楚。」
「上回那封亂黨密信,該到京了?」吳庸沉思了片刻,「這件事他倒是做得很好,信拿到咱們這兒費一道周折沒用,只有胡部堂那邊才敢鑑定來源。不過張寧先送到南京來,由我們遞上去,功勞少不得有一份。」
幕僚忙道:「大人原本就有功勞,張寧是大人手下的人,您運籌帷幄主持大局方能至此。」
吳庸道:「後生可畏。欽案的幕後主使就是那彭天恆,只要把頭顱入匣呈報上去,皇上出了氣,張平安要高升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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密信剛送到胡部堂手裡,他就震驚了,字跡太過熟悉,好像就是前朝皇帝建文的手跡!要仔細甄別需要拿到密存的建文帝留下的手稿對比,若再加上幾個jing通書法的大儒一起判斷,準確度會高很多。關於建文的東西是禁忌,胡部堂沒敢私存,只是以前見過。
總之這玩意胡瀅絕對不敢隱瞞不報,東西經過幾個人之手,瞞也瞞不住……雖然決定了要儘快上奏,但他隱隱已經預感到會有一些麻煩。
面聖奏事之後,朱棣拿著紙對著直欞窗的方向仔細瞧起來,又把目光轉向立在殿中的胡瀅身上:「這字跡……」說罷把一隻手從龍袍袖子伸出來,輕輕做了個動作,邊上的內侍知趣地退著向門邊走去。
胡瀅道:「微臣一拿到東西,也馬上感覺是他寫的。」
二十六年三月二十九。朱棣的神se微微一變,仿佛被這個ri期落款給刺痛了。「他果然尚在人世。」朱棣喃喃地念叨了一句。他抬頭看向明亮的窗戶那邊,好似在眺望宮殿外面的世界,想像著某一個人在某一個地方。
二十多年了,那個人一點消息都沒有,卻肯定ri夜都惦記著自己。他居然還活著!其實那個人還活著並不奇怪,他本來就是朱棣的侄子,晚一輩的人,如果沒有特殊情況發生,他理應比自己活得長。只是,當初那年輕的容貌現在估計也有歲月痕跡了。
胡瀅小心地說道:「是不是真跡,最好還是要仔細甄別對比才行。」
「嗯。」朱棣點頭,「一會讓王狗兒取點東西出來,你們仔細對照,但這事兒不要太多人知道。」
「老臣遵旨。」胡瀅拜道。
朱棣又看著手裡紙上的字,字不多:大事正是要緊時候,傳令彭天恆不計損耗引偽朝鷹犬注意。二十六年三月二十九……這麼兩列子他現在都能背下來,但還是一字不納地又看了一遍。
大事?他們要幹什麼事,能幹什麼事?起兵造反……如果能成功也不用等二十幾年,如若真要造反,朱棣感覺是一點壓力都沒有,他打了那麼多年仗,高皇帝打江山那會兒就帶兵了,戰陣和殺人放|火嘛很熟悉。繼續派人暗害俺?這個倒是應該防一防,身邊要留信得過的人。
光憑兩行字實在猜不出個所以然來,朱棣便道:「胡瀅,你下去寫份密奏上來,怎麼弄到這份東西的、具體發生了啥事,都給俺寫清楚。」
「是,老臣定先找人問明白了,再把那些事寫成文呈與皇上御覽。」
……從紫禁城回來胡部堂依據下面的各種奏報,趕著整理書寫成文。皇帝自然沒工夫慢慢地看那些散亂零碎的材料,整理清楚胡部堂來做就可以了。
就在這時,燕若飛到書房來了,胡部堂雖然正需要安靜的環境思考,但見燕若飛到書房來也馬上將筆擱到了硯台上:燕若飛不是個馬虎的人,過來應該有較重要的事要說。
果然燕若飛拜道:「稟胡公,剛得的消息、兩件事。」
「說。」胡瀅停下手裡的所有事。
燕若飛道:「第一件,桃花山莊的莊主彭天恆死了,張平安殺的,另外抓捕了幾個亂黨。第二件,上回胡公交代的『小事』有消息,密查到張平安是養子。」
「呈報我看看。」胡瀅伸手要過來,是關於桃花山莊那事兒的文字,他要先弄清楚人事情的來龍去脈,到時候皇帝問起才好回答,他一面看一面又說,「把頭顱傳到京師來,用冰和鹽保著。」
「是。」
「沒有關於張平安的呈報?」胡瀅翻了幾下問道。
燕若飛沉聲道:「依胡部堂之命,我找的心腹暗查,沒弄出動靜,也沒有片紙記錄,辦事的人回來只是口述。」
胡瀅點點頭。
燕若飛道:「張平安縣試府試之前找本縣生員保舉,可能那幾個上元生員並不了解實情,至於籍貫案檔上都沒記載張平安的真實出身,只寫著是上元縣張九銀長子。所以這事兒一開始沒什麼問題。但咱們的人暗訪了幾個附近年齡大的鄉親百姓,總算知道了實情;那張九銀之妻二十多年前並沒懷孕,忽得一子,鄰里都知道是撿來的,不過住宅變遷人口流動,很多知情的人一時難以找到了。」
「撿來的……」胡瀅心下隨意一算,濃眉微微向上一挑,二十二年前是什麼時候?這個時代重男輕女,棄女嬰的事兒更多,一個男嬰又沒毛病卻不是容易撿到了,莫非那張平安的親生父母遇到了什麼事?當時建文朝滿朝文武都在南京,家破人亡的很多,無法排除張平安就是其中誰家的嬰兒。
胡瀅沉吟許久,說道:「就算他的身世有問題,但本人應該沒什麼事,前不久才截獲了一份重要密信,現在又殺了個亂黨,不會與亂黨有什麼關係。」
「是。」燕若飛應了一個字,並不發表自己的看法,他只是在敘述事情而已。
胡瀅實在不想搞張寧,因為他知道張寧和楊士奇的女兒有關係,這年輕男女之間的事兒怎麼說得清道得明?而且張寧又和東宮的幾個人多少有交情,除開楊士奇于謙,那個呂縝別人不知道,胡瀅還不知道他和東宮眉來眼去?總之比較麻煩,也許抖出來倒霉了張寧一個人並不會牽涉太多、不算嚴重,可總之是件得罪人的事兒……今天胡瀅見到朱棣,覺得皇帝好像又老了一頭,jing神氣se明顯不如去年了。
「這件事不要張揚,就咱們幾個人知道。」胡瀅抬起頭來囑咐道,「張寧在老夫手下當差,人沒問題,便與咱們無關;至於這人的科舉資格、出身案檔上有問題,那是地方官在任時的疏忽,論責也輪不到咱們頭上。」
「是。」燕若飛還是簡單的一聲。
胡瀅抬起手又放下,做了不少瑣碎而沒用的動作,心緒仿佛不怎麼平穩,他又說:「只是……此人終究不太清白,多少要防一下,不能讓他參與機密之事。查獲桃花山莊的功勞,儘量算到吳庸頭上……可這樣一來楊士奇那邊會不會對我有意見?」
他有點舉棋不定,其實這一點是胡瀅的長處也是短處,他這些年來總是能做到左右逢源兩邊不得罪,可同樣影響了他的成就,優柔寡斷總會錯失一些機會的。
不過很快他就無須自己拿主意了,朱棣幫了他的忙,讓他沒有了選擇。
胡瀅整理好奏章遞上去後,很快朱棣又召見面談了一次。朱棣問起人是誰殺的,胡瀅只好說了張寧,吳庸在南京總不能跑到揚州地面去殺人;然後又問密信是誰截獲的,胡瀅提了下吳庸,最後還是沒法避開張寧。
朱棣很快就記住了張寧這個人,說道:「他能在短時間之內就做出成效來,此人是能辦事的。你給他多一些權力,讓他順著查下去,查出那個人究竟在哪裡!」說著說著,朱棣的語氣逐漸變急。
「那個人」的yin影一直縈繞在皇帝的內心深處,而現在那份字跡更加刺激了他。仿佛「那個人」非常近,閉上眼睛就能真切地感受到他的氣息。
胡瀅還有啥辦法,皇di du親口提了,那是聖旨,如此一來也就不用糾結了。<d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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