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垂柳深深
碧園辦的花間會在一個特定的圈子裡一時間成了談資,人們言語之間自然離不開顧寒已經變成別人家的房中人,連長什麼樣都沒人知道;不過越是添上點神秘不可知的東西,大伙兒反是越說得起勁了。
而出資籌辦花間會的謝雋此時正是惱怒非常,本是碧園紅花的苗歌姑娘,現在成了綠葉,白白便宜了外人。昨寒一曲驚動四座,水準幾乎是登峰造極,苗歌最後出場也是實力懸殊實在無力挽回局面。
那個負責派人送請帖的婦人被謝雋先臭罵了一頓,接著還不知要怎麼懲罰。張寧卻在一旁看得好笑,心說給人送請帖是謝老表自己拍得板,決策失誤怪誰來著?
「恆用,事已至此你也別太氣了,其實碧園也不是完全沒有好處,興許出了意外比沒出意外對碧園更有利。」張寧隨口勸道,「那顧寒是外人,可她不再干風塵這行,也不存在成為碧園的競爭對手。」
張寧畢竟是官,是他的上司,謝雋也只好點頭道:「先生說得也不錯。」
倆人遂坐下來喝茶聽茶間外頭唱曲,一時相顧無言,各想各的事。外頭那歌ji唱得正是昨天驚艷四座的「華發斑斑韶光荏苒雙親幸喜平安」,唱得自然沒有方泠好,火候差遠了,但是本來不是很喜歡戲曲的張寧此時也聽得是津津有味,大約這就是愛屋及烏罷。<寒買回來,那就太好了,活生生一顆搖錢樹……」謝雋沒頭沒腦地冒出兩句,「估計他不會願意,得想想其它辦法。」
其它辦法,無法強取豪奪嘛。碧園是多少有點背景,逼迫個良民估計不是什麼問題,問題是那方泠背後是桃花山莊,本身就是一群摸不著影兒的亡命徒,你去逼他們?
張寧問了一句不相干的話:「下面還沒有進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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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雋隨口道:「收羅了不少地方私鹽幫伙的消息,人也設法混進這行了,一般的私鹽販子咱們無須過問,暫時還沒有可疑的人眾出現。」
張寧遂沉默下來,閉眼仿佛在聽戲。
他又想起方泠昨天的事,不知她為什麼要來參加一個和她沒什麼關係了的聚會。以他的琢磨,大約應該有兩層原因:第一,是方泠自己的主張,她脫離了富樂院出來表演一場,可能是一種想證明自己價值的心理;在富樂院時因為身份的關係,不可能得到太高的待遇,教坊司不准她改名就是要她受盡侮辱,而不是得到人們的讚譽肯定。她想證明自己就算是ji也不是那種光靠se相的低級ji|女。這種心理是可以理解的,人家從小就學那麼多東西,到頭來得不到承認是什麼滋味?就好比讀書士子,寒窗十載苦讀經書,誰都希望金榜題名讓自己的努力得到認可。
第二,如果桃花山莊讓她來揚州確實是作為聯絡人,那麼她悄悄地和人聯絡反而更有風險。偌大的揚州她倒是好隱藏身份,只不過她要聯繫的人容易反過來暴露她,就比如張寧,毫無理由偷偷摸摸地去見一個人,被人摸到行蹤了就太可疑。而她有了名ji身份就不同了,想見她的人多得是,張寧去見她也沒什麼奇怪的。
不過第二個理由張寧覺得有利也有害,她畢竟不是普通名ji,一出名更大的機率被人認出真實身份來。
張寧起身要走,又語重心長地對謝雋說道:「恆用,我得提醒你一句,隨時和下面的人保持聯絡,別誤了正事。否則上頭怪罪下來,一句話就把碧園收回去,你怎麼經營都是白搭。」
「是,誤不了事的。」謝雋忙正se道。
張寧從碧園出來,如同閒得喝茶的茶客一般模樣,正打算回住處。實際上他確實是閒得很,不是沒有事,是事不知從何作手,極度懷疑謝雋手下那幫人是不是酒囊飯袋。
他有種奇怪的心理,明明查獲桃花山莊之後自己將面臨更大的風險,偏偏期盼著早ri能面對。畢竟一個隱患掛在心頭不知道什麼時候會事發、確實不是個滋味。
剛出碧園,正遇到蘇良臣,他見著張寧就急忙把馬韁遞給跟班,上來就作禮。張寧故作一副受寵若驚的樣子:「蘇公子怎麼有空到這邊閒逛?」<寒一面,可是別人閉門謝客,連我蘇某人的帖子也不管用了。」
那你跑到這兒來做什麼?張寧不動聲se道:「那顧姑娘是別人家的妻妾,不會那小樓中的女史,也許不見人只是因為避嫌。除非有她夫君在場,不然怎生好單獨見你?」
「平安先生言之有理。」蘇良臣道,「只是我不認識她家夫君,人也找不著,想結交而不得。」
張寧不禁笑道:「你還想先結交她家丈夫,然後怎麼著?」
蘇良臣正se道:「如果能先結交她夫君,那便最好了。我又沒有輕薄之心,只是她那唱腔世上無二,我想改南戲的調子,就是找不到靈xing……況且她就是個妾,若是夫君的好友,作陪談論一二又有何不可?」
張寧道:「蘇公子說得也是,不過我愛莫能助啊,你去碧園問問謝老闆,看他有什麼法子沒有?」
「他能有什麼法子?」蘇良臣道,「你們內定的花魁不是苗歌姑娘麼,不僅是咱們,就是他也被殺了個措手不及。要說昨天的事真是沒辦法,高下立判實情明擺著,蘇某人不能指鹿為馬……咦,平安先生若是登門拜訪,說不定見得著人。」
<b寒絕非那世俗之人,我這名頭在別處煙花之地被奉為上賓,在真xing情的人面前連狗屁也不是。」<寒看平安的眼神與別人不同,這倒罷了,興許是我看走眼。」蘇良臣沉吟道,「不過你的那首詩確實是合了她的心意。香山居士的那首詩寫的迎花,平安先生真是心細,蘇某自嘆不如;又有『金英翠萼帶花去的,您是一語道出玄機,能不得她刮目相看?」<花,一時興起就想起了那首寫迎chun花的詩句,只是後面蘇公子說的那些深意我真沒細想,湊巧。」<寒」,那更沒什麼可疑之處了,完全就是水到渠成。他想罷便說:「若蘇公子是認真的,我自然可以去試試。羅兄和咱們倆都是好友,這點事我怎好拒絕?」
蘇良臣面上一喜,當街打躬作揖拜了拜:「先謝平安先生,確是幫了大忙。」
張寧一臉笑容,急忙客套著對拜。又想起在南京的畫舫上蘇良臣大約因為沒法做官而落寞,現在看他這副迷勁,讓他去做官恐怕才是錯誤的道路;就像李白前後做過朝廷文官和軍閥幕僚,干出什麼政績來了,好生寫詩比一般的大員影響力大得多。<寒。張寧趁機說道:「眼看要吃午飯了,要不下午去罷。」
「我請我請。」蘇良臣爽快地說。
無論什麼時候,混吃混喝是張寧所好也。
這下好了,本來方泠的住處他還得想辦法打聽才知道,有蘇良臣帶路,連打聽的事都省了,真是一個毫無破綻水到渠成的見面藉口。
沿北城河而上,保揚湖湖畔的富貴景象張寧是見識過的。但方泠好像沒有住在湖邊,他們在一個碼頭下船後又步行了好長一段路。在那垂柳深深,石徑通幽之處,只見一處青瓦白牆的小院落,真是一個僻靜之所。
敲門拜見,一個小丫頭打開角門就說:「我家不見客,你們別來了,叫人看見免不得閒言碎語。」
蘇良臣忙道:「我們是你們主人的熟人,小姑娘先通報一聲。」
又等了好一會兒,房門打開小丫頭說道:「夫人只見年輕的那位。」
張寧抬頭看時,只見一扇窗前素影一晃,蘇良臣也急忙抬頭看。張寧轉頭對蘇良臣道:「這道如何是好?」
「意料之中。」蘇良臣不以為意道,「平安先進去見面,混個面熟,以後才好引薦。」
「那隻好如此了。」張寧微笑道。明明他蘇公子是名滿江浙的才子,現在卻被分別對待,只能呆在門外……
張寧提起長袍跨進門檻,又回頭道:「要不蘇公子今天先回去,引薦也急於一時,yu速而不達。」蘇良臣道:「也好,改ri再登門造訪。」
院子很小,也很幽靜,種著一叢湘竹,幾顆翠柳。只是房屋修得不怎麼端正,很隨意的幾間房分作兩排交在一處,外頭用圍牆圍著,大約本來只是什麼人家出來踏青暫住的別院。
「主人就在屋裡恭候,先生請。」小姑娘脆生生地說。她也許並不清楚服侍的人是什麼人。
房門虛掩,張寧走到門前忽然想起古代有個和尚在糾結「推」還是「敲」,他直接推門而入。剛進去,身上一重,頓時溫軟滿懷,一個聲音柔聲道,「兩個多月不見你,好像隔了兩年一般。」
張寧道:「你家相公不在啊?」
「人家好好和你正經說話呢……」方泠用撒嬌般的口氣說,「你怎麼還帶了個人來?」
張寧摟住她的腰,說道:「那個蘇公子,你見過的。他想結交你的相公,然後好教你唱戲。」
「什麼酥公子、脆公子,全都一副招人厭煩的嘴臉。」方泠柔聲道,「他要結交我的相公,不是一起來的嗎,還要怎麼結交?」
張寧心頭微微一陣難受:「我倒是想娶你……」納ji為妻官就別當了,其實不當官了也沒什麼好捨不得的,他並不是個太功利的人,只是羅么娘也不是個壞人……他好像看見一雙又氣又傷心的眼睛:你這麼快就變心了?
或許談不上變心,羅么娘挺好的,對她何曾變過?
「算了。」方泠幽幽嘆了一口氣,「你還是娶楊士奇的女兒,不是和你同患難過麼,又門當戶對。」<d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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