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如花美眷似水流年
南京的皇城位於倒「凸」字的右邊,青溪東岸,今晚定是人山人海,張寧知道直接過去是找不到小妹他們的,就打算先回家問問再說。
剛走到家門口,就見到張望的張小妹。張寧略有意外地遠遠喊道:「皇城那邊熱鬧,小妹還沒動身啊?」張小妹忙跑了過來,又是喜又是怨:「還以為哥哥離不開身,不回來了,你都不在再熱鬧又有什麼意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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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滿眼裡都是張寧一個人,竟連一旁的陌生客人也視而不見。張寧鬆了一口氣,微笑道:「答應了你的,我哪能不回來。」
「一年裡的煙花就這一回最好看,我們快過去,嫂嫂她們早先就走了。」張小妹畢竟是天真爛漫的年紀,見到了人轉眼之間就把苦苦等待的磨人拋諸腦外,一雙明亮的眼睛喜成了兩道好看的月亮灣,一把捧住了張寧的大手。
張寧不動聲se地放開她的手,瞧她這麼喜滋滋的樣子唯恐她撲到自己的懷裡來,這麼大姑娘了如果在方泠面前這樣親昵確是有點難堪。
他正待想給方泠編個名頭稍微介紹一下,張小妹已經對方泠開口搭腔了:「這個姐姐好漂亮!是哪家的千金大小姐哦?」
「張小妹最漂亮。」方泠笑眯眯地說,一面從手腕上褪下一對金鐲子,親切地拉過張小妹的手,親手給她戴上,「第一回見面,沒有什麼好東西送給小妹,這對鐲子戴著,其實呢這麼純的姑娘該送玉的。」
「這是黃金的啊?」張小妹拿在眼前細瞧了一會,隨即看了一眼張寧,又把鐲子取下來,「姐姐,我不能平白無故收你這麼貴重的東西。」
方泠笑道:「她可真聽你的話。」
一對鐲子也就重一兩左右,全黃金沒別的東西在此時就值幾兩銀子,普通百姓眼裡是一筆巨款,但在方泠甚至張寧眼裡都不算太貴,張寧便道:「這是你方姐姐的心意,小妹戴著。」
「謝謝方姐姐。」張小妹聽罷就愛不釋手地拿在了手裡。她大概不知道,張寧回來送她的一塊薄布價值是這對鐲子的兩三倍。
三人一番見面,便不多留,徑直向東走。和張小妹在一起非常省心,她只知道了稱呼「方姐姐」就什麼都不問了,也不亂說話,連編口話來矇混都省下。路上張寧悄悄對小妹解釋一句,不料她說「懶得問了省得哥哥騙人家」,敢情她倒是個明白人。
御河兩岸,特別是長安街附近,果真叫一個人山人海,樹上掛著五彩燈籠,如同「夜放花千樹」,高大的城樓上燈火通明一片紅火熱鬧歌舞昇平。宮廷鐘鼓之樂,與街巷絲竹管弦之聲相映成輝,恍若與民同樂的景象。
最耀眼當屬空中綻放的煙花,「砰」地一聲在夜空中炸開,一大朵瞬息之間又化作千朵萬奪。煙花是耀眼,但最漂亮的不是天上的煙花,是閃亮在小妹爛漫美麗的眼睛裡的煙花,巨大的花朵化作她眼睛裡的一絲閃亮,變小了,卻如細雨一般讓張寧的心裡說不出暖、說不出的高興。
原來見到一個人高興、自己就更高興,這樣的感覺是真有的,而且找不到任何理由。<花,是煙花!」
張寧表現得溫和而耐心,他自己不知道,但方泠看在眼裡他卻是溫柔到了極致,從未見過有人像他這麼好的脾氣、亦未曾見他有過這般溫柔。他緩緩說:「迎chun花和煙花可不是一種花。」
「都會開花、都那麼好看,那你說怎麼會不是一種花?」張小妹撒嬌的口氣說著,自然而然就挽住了張寧的胳膊,也不避嫌那軟軟的胸脯靠著他的手臂。
張寧微笑道:「好,小妹說它們都是花,那便是了。」
張小妹又翹起小嘴:「不過哥哥說得也好像對,它們本不是一樣的。煙花那麼大一朵朵,在天上閃一下就沒了,要是它不那麼轉瞬即逝更好了。」
「夜空綻放是絢麗,轉瞬即逝是遺憾,絢麗又遺憾,所以悽美。」張寧仰頭看著天上緩緩說道。
<花有生命是活物,煙花其實就是種死物,它的漂亮只是幻覺。」
「幻象嗎?」小妹仰視了一眼張寧,又抬頭望天,好像想著什麼問題似的。
張寧不厭其煩地告訴她:「煙花筒里裝的是火藥,火藥一燃就會使得煙花筒里的氣驟然膨脹增加,然後呢『砰』地炸了將煙花沖向空中。」
小妹帶著好奇帶著夢幻看著他的臉,他見狀又道:「你想想啊,燒水的水壺,要是把壺蓋壓死了,然後弄個塞子塞到壺嘴裡,底下燒著火,會怎麼樣?」
「呀,我明白了!」小妹眉開眼笑。
兄妹倆盡說些小得不能再小的破事,大可以歸於廢話,但方泠卻有種說不出的感覺。他的語氣、他為了讓妹子聽明白的耐心,哪怕是一件無關緊要的東西也會十分用心,上心的程度在一言一行中真摯流露。
方泠不是一個善妒的人,況且她有什麼吃醋的資本,一朝做過那皮肉生計無論如何也改變不了身份,有些東西她只能看見、卻永遠也得不到。她從來不能名正言順地爭取那些東西,又何來善妒之心。只是現在她忍不住嫉妒起一個十幾歲的小娘來……毫無道理,一個是親情、一個是男女之情,八竿子打不著的關係,可偏偏就是嫉妒起來了。
她終於忍不住酸溜溜地說:「下輩子投胎要投好哩,悔不能做你家妹妹。」
「好哥哥。」張小妹嗲聲道,聽罷那話反而幸福地依靠著他,並不在意方泠的酸話。
方泠一肚子醋味,一改起先那客氣有禮的做派,脫口道:「哥哥又不能陪你一輩子,你這個年紀出嫁就是一兩年的事,你哥哥也早該成家了,到時候各家顧各家的……」
張小妹聽罷一臉的委屈,可憐巴巴地看著方泠。這還沒一會兒,倆姑娘都好像不太高興了。
張寧白生了一張嘴,愣是不知怎麼說才好,果然是兩個女人一台戲。
正在這時,忽然一個聲音道:「張平安!沒錯,哈,平安何時回南京來的?」
回頭看時,只見三個書生打扮的人正笑看著自己。兩高一矮,眼前這光景說不出的搞笑:倆高個在兩邊,中間站著一個矮子足足低了一個頭,三人的情況在張寧乍一看就像一家三口,中間的是孩子,另外兩個士子大約是搞|基的一對。中間那矮子張寧記憶里的印象最深,不是別人正是那楊四海。張寧曾經羞辱過他個子矮,當然幹這事的人是以前的張寧;現在忽然見到,他倒頓時明白以前的張寧為啥拿楊四海的個子說事了,實在太明顯的缺陷。
這個楊四海個子雖矮,卻一臉穩重的樣子,便襯得另外兩個人的笑容很輕浮。這三人都是去年應天貢院的同窗,至少生員中優秀的廩生,可能其中有人或者全部都摘了桂榜身有舉人功名的,將來進入官場的機率極大,到時候就是同鄉、同窗、同年之類的能相互照應的關係……而且張寧明白,這種關係如同現代的大學同學之類的,進入社會後說不定就是那類人幫襯起來更誠更給力,想在網裡折騰路子你得鋪好。
張寧忙抱拳行禮:「四海兄、羅兄、梁兄……我本打算正月里登門拜訪,不想今ri真巧,在此偶遇。」
三人也站定了,有模有樣地打躬作揖,左邊穿綠緞子的羅老表彎腰後站直了笑道:「咱們碰得好像不是時候啊,攪了平安兄的艷福哦?」
右邊穿棉襖的兩老表附和道:「平安兄攜眷而游,叫人好生羨慕。」
錦緞羅老表笑道:「如花美眷、似水流年吶!」
楊四海卻一臉正se勸道:「二位兄台別拿平安兄玩笑了,平安兄旁邊的小娘子梳的頭髮明顯是未出閣的姑娘,說不定是平安兄家的妹妹。」
張寧微微點頭,重新來的「第一印象」,楊四海此人年紀不大卻很有點老道,面對一個曾經羞辱過他的人能如此坦然,單憑這一份從容就不似等閒之輩。
「四海兄確是說對了,她正是我家小妹。」張寧笑道,又輕輕碰了一下方泠的腰身,「諸位要說如花美眷,她倒是沒錯的。」
方泠垂眼作出一副規矩而含蓄的樣子,微微屈膝款款行禮道:「見過三位公子。」小妹見狀也有點不情願地上前見禮。張寧隨口敷衍過去並不說方泠的姓名,楊四海他們當然也不會問,哪有自己去問好友家裡內眷七七八八的禮節?除非人家主動來介紹。
方泠一副低調而有涵養的樣子,加上她今晚穿的平常小襖子和未著首飾的打扮,看上去哪裡有半點風塵女子的痕跡?此時就算明說她是ji|女,恐怕也不好讓人相信。張寧看她,也在心裡想明朝的高端ji|女真不是一二般的人才。
「三位好興致,如何約到一塊了?」張寧笑道。<闈,本想元宵節才約他小聚的,四海兄又要走得急,等不到元宵,只好今晚是佳節了。」
<闈脫穎而出,將來chun風得意馬蹄疾一ri看盡長安花。」
楊四海抱拳道:「借平安兄吉言。」
「這樣,咱們約個地兒,我先送家眷回去,一會去找你們。」張寧道。
羅老表笑道:「平安兄真捨得這良辰美景?」
張寧一副不以為然的樣子:「四海兄不ri就要上京,而家眷在家裡又不會走,怎生相提並論?」
羅老表穿得最好,估計在幾個書生中最有錢,他便說:「平安兄所言極是。這皇城煙花也看了,咱們就約到秦淮河的畫舫去,在武定橋南邊那家茶館先碰頭。」
張寧遂與三人暫時告別,回頭送兩個女孩回去。張小妹幽幽說道:「都是讀書的書生,這些人怎麼不和哥哥一樣,好生討厭呀!」
剛剛方泠還和小妹言語間有些不和,轉眼之間又變成同一陣線了,方泠也說:「他們都是些俗人,滿腦子官癮祿蠹。」
張寧笑道:「我要是不俗,幹嘛買他們的帳?」
方泠嬌嗔道:「你也是祿蠹。」
張寧柔聲道:「遇到了你我才知自己官太小權太小錢太少,若不做好自己的事,什麼也辦不了,你明白嗎……」<|意,她輕咬了一下嘴唇,含情脈脈地說:「我懂。」
她剛不久前還幽怨感嘆,張寧一句話又讓她滿心的高興,和他在一塊兒情緒真是變得似那五月的天氣兒一般。<d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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