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1章 不怕

  軍港港口。

  陳斯文被幾名軍官軟禁在房間中,年紀已大的他,笑咪咪地問那些新派來不久的軍官們問道:「手令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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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沒有手令。我們只是去平叛。」

  「我再問一句,手令呢?」

  「現在沒有,平叛後自然會補上。」

  陳斯文嘆了口氣,搖著花白的頭髮嘲弄道:「一群蠢貨!沒有手令,出了事你們就是替死鬼!」

  「如果鎮壓成功,那就不是替死鬼,而是平叛功勳。」

  「如果真的是功勳,上面為什麼不給手令?既想鎮壓,又不想擔責任和罵名。無膽!無量!都城的那些人如今墮落成這樣了?真要是明著喊出來就是要鎮壓,我敬他們是條漢子,一群慫貨。被正義激進青年社團的幾枚炸彈就嚇成這樣,難成氣候,哪有幾分他們爺爺輩打統一戰爭時的風采?」

  他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但這些年的沉浮讓他很容易想清楚一些人的想法。

  多年前看報紙,正義激進青年社的人為了對抗報紙審查朝官員家裡投了兩枚甘油炸彈,雖然事後被絞死了幾個,可是從那之後都城便有了一股古怪的風氣,不敢擔責任。

  這是陳斯文相當鄙夷的。

  看著這些軍官,陳斯文忽然問道:「如果鎮壓不成功呢?你們想過後果嗎?」

  「自然會有人出面,這就不消您費心了。請不要逼我們。」

  「我是在救你們。誰現在敢真的站出來喊,我就是反對共和,我就是不管底層死活?誰敢這麼喊,就有別的家族站出來喊我們管底層死活,就敢把喊的這個人弄死搞臭,就敢號稱自己代表平民的利益。真以為上面是鐵板一塊呢?」

  「蠢老頭,別廢話了,你以為你看明白了?你看明白了你都六十了還是個校官?」

  陳斯文呵了一聲,心說要不是老子的兒子放著好好的大家族女婿不當而去搞墨黨,老子現在早當上將官把偽齊的海軍滅了名垂青史了。

  想到在城中的兒子,卻沒有擔憂、怨懟、不甘或是悲傷,而是笑了一聲。

  「求仁得仁,你們也一樣。」

  說完這句話,不再哼聲,難得地如同年輕時一樣筆直地站起來,整理著自己許多年都沒有換過的軍裝,安安靜靜地坐在了椅子上,閉目不言。

  ……

  墨黨中央黨部。

  之前劇烈的火藥爆炸讓黨部的許多玻璃窗都被震碎,黨部前面的廣場前滿是血跡,時不時傳來一陣稀稀落落的槍聲。


  一小時前,火藥庫爆炸後不久,墨黨的中央黨部也遭到了襲擊,三百多人參與了進攻,但是很快就被打退。

  不斷有附近工廠和居民區的墨黨成員和同情者外圍成員圍過來,已經聚集了四百多人。

  黨部內的人正打開了一直上鎖的地下室,從裡面將一捆捆的燧發槍、一桶桶的火藥取出來。

  二十多個接受過正規軍事訓練的年輕人正在分發燧發槍和皮紙定裝鉛彈,兩門六斤、一門十二斤的黃銅炮也從地下室拖出來,幾名測繪航海學堂畢業的年輕人正從黨部提出各種裝箱的工具。

  刷子、醋桶、鐵釺、火藥包、角度對照表……

  之前進攻這邊的那群人,大約認為自己選了一個好時機:墨黨的主力糾察隊都在南安,城內的骨幹也發動了一部分前往其餘縣,今天又是工作的時間而非旬休日,似乎墨黨中央黨部可以一鼓而下。

  只是他們沒想到攻入到廣場前不多時,許多威力巨大的甘油炸藥的手榴彈就從樓上投擲了下來,外加許多汽油和白糖以及火棉粉的燃燒瓶,讓那群經常和墨黨糾察隊有摩擦的城內別動隊頃刻間損失慘重。

  他們和墨黨糾察隊的衝突,大部分時候都是輪拳頭或是用棍子,看起來也就那麼回事。

  然而真正動真格的時候,他們才知道那個名為航海和測繪學堂教出來的學生到底是幹什麼的,成組織經過秘密訓練的街壘擲彈青年團在城市街斗死戰與鬥毆中絕不一樣。

  刺鼻的汽油味和燒焦的人肉的味道在廣場前瀰漫,一具被燒焦的屍體扭曲的不成模樣,整個臉部只剩下白森森的牙齒,格外瘮人。

  許多沒見過這種場面的人都吐了出來,和陳健出海的那些人倒是沒吐,在福建救災的時候很多人見過比這更慘的場面,也不過只有一個承受不住而吞槍自殺的。

  遠處的槍聲還在繼續,陳健腰間別了一柄單手劍,外加兩支上好了鉛彈的燧發槍,廣場外已經開始戒嚴,所有新趕來的人都必須是黨內成員才行。

  閩城,是墨黨的根基所在,如今正是墨黨在閩城力量看上去最弱小的時候,自然讓很多人露出了野心。

  議事會那邊傳來的槍聲陳健已經聽到,也正是這槍聲讓他安心了許多——墨黨這邊的政策選擇了現階段的資產階級民主革命,而不是更為激進的政策,所以對方的這次動作選擇的是直接撲殺閩城的議事會和墨黨的中央黨部。

  問題多得很,是都城的命令?還是這邊利益受到損失的舊勢力拼死反擊?

  現在不是考慮這件事的時候,遠處鐘鼓樓響起了急躁而無序的鐘聲,那是閩城受到襲擊時候才可以發出的聲音。

  墨黨並非只有表面上看到的這點力量,就在中央黨部旁邊不遠處的一家「木器工廠」,裡面絕大部分的員工都是秘密黨員或是外圍成員,而且都是在龜島受過正規軍事訓練的,隨時可以編成四個正規的燧發槍連隊,外加兩門三斤野戰炮的炮兵小隊。


  木器工廠早就成立了,但是今年忽然擴建,從「外地」招來了一些工人。

  其餘的許多墨黨隱藏黨產的工廠或是作坊也有直接成組織的力量,隨時可以拉出來。

  只不過此時是不是動用這部分力量?

  在中央黨部的幾名臨時委員外加幾名無臨時委員投票權的臨時特別成員迅速討論了一番。

  不斷有新的消息傳來,匯總在一起,陳健心中大致已經有了一個判斷。

  一名黨員騎馬從街道外跑來,匯報導:「陶瓷工廠和煤炭囤積行那邊的隊伍已經組織起來,正在修築街壘抵抗。對面是正規軍,好像五門炮。」

  正規軍參與,陳健也沒有太意外,敵人城內的那點力量成不了氣候,如果都城那邊真有什麼動作這邊也不會沒有消息。

  「城內的情況呢?」

  「亂的很。之前正是上工的時候,現在聽到了預警鐘聲,應該正在往這邊集結。」

  「把熱氣球升起來,觀察一下城內的情況。」

  「好。」

  「找幾名可靠的同志,騎馬直接走聯絡點換馬,將消息傳到南安。南安的礦工協會、礦用炸藥實習協會、農會、共耕社、消費合作社,所有能動用的力量全部動員起來。很快會有臨時委員去那邊的,先行組織吧,隨時準備開赴閩城。糾察隊有槍,去咱們的玻璃廠,倉庫里有槍;礦用炸藥廠有拉發手榴彈,讓軍官生和在琉球打過仗的人直接在那編隊。」

  想了一下又道:「對了,還有油田區的組織,也儘快編隊。順帶的,拆了礦區的軌道告訴礦主以後免費給修、在運河上埋炸藥隨時炸毀船閘,搞我們?要是城內的資本家也有參與,事後就報復。」

  「那附近縣裡的工作隊……」

  「不用,給墨黨留點種子吧。」

  旁邊一名臨時委員補充了一句道:「如果我們全數戰死,你要是還活著,就告訴活下來的人……想要繼續為正義與公平而努力的,就去農村和那些反對派一起分田地鬥地主吧。」

  聽了這麼一句有些像是託身後事的話,陳健大笑道:「全數戰死?怕是他們還沒這個本事,我可是打一開始就沒相信請願就能建立真正的國人共和。他們以為咱們的根基在閩城,只要搞掉他們,一切都解決了?殊不知咱們的根基在那些心懷不平的國人之中,只要這天下還有不平事,我們的根基就還在。這黨,不是義結金蘭的兄弟、更不是寡頭婚姻的家族,少了我們的腦袋,一樣會長出新的臨時委員。」

  給眾人提了提氣,聽著遠處的槍聲,臨時委員們站在開了個會。

  「軍隊從海邊打過來,我現在擔心的是海軍那邊也參與了,一旦海軍幫著炮擊,沿海那邊的壓力太大。真要是那樣的話,我父親估計也要被人扣起來。如果是都城那邊的命令,恐怕現在已經被帶走了。」


  眾人聽著那邊的槍聲,也都點點頭,這些人的軍事經驗不是很多,軍事經驗稍多一些的不是在南安,就是在大荒城正組織移民砸碎鐐銬解放城邦奴隸,要麼就是在望北城準備參與德川家對大阪的襲擊以壟斷對日貿易。

  這邊的艦隊也都不在港口,如今也都在大荒城往回走私糧食穩定物價或是在望北城控制台灣海峽和琉球走私貿易線。

  南洋公司有船,但是南洋公司的態度想必曖昧,如果是軍隊參與,他們未必有膽子明目張胆地襲擊軍隊,甚至有可能他們會選擇看似最為中立的中立。

  如果城外只是兩支換防軍隊,也就四五千人,就算是精銳,在城中也難以討得好處。

  但是這件事如果拖久了,不知道會有什麼樣的連鎖反應,是不是直接和軍隊開戰,陳健提議道:「現在的情況,講道理已經沒用了。講道理就是伸著脖子被人屠,贏了才能講道理。贏了才能控制閩城讓騎牆派站在咱們這邊,贏了才能把責任推到軍官身上——假設不是都城的正式命令,這就還有挽回的餘地。如果是,那就更要打,打的越狠越好,將這四五千人全數殲滅更好,事後講道理也更容易。我的意見是……不管任何的調解,不死不休,開戰。」

  眾人討論了一陣,一致點頭。

  「既然同意開打,那就別藏著掖著了。總動員吧。南安那邊的基層有不少軍事學校畢業的,也有不少隨時可以當基層軍官的。沒有騎兵,路上小心行動,緩慢行軍或是坐船。動員、糧食、組織加上路上的時間,怎麼也得七八天,我們必須得考慮意外,撐十天。」

  「海軍那邊怎麼辦?」

  「南洋公司不出面,我們組織力量暴動奪船。組織實習生登船,和老水手們配合,拉南洋公司的船去對抗駐紮閩城的海軍。」

  「和軍隊開打……怕有人想不通。倒不是我們內部,而是外部的搖擺著和那些同情者。」

  「控制郡守府,問郡守要他沒有讓士兵入城的正式條文。他沒離城,應該沒有參與,但可能會『中立』拖時間。如果拖,上回咱們手中不還有一張嗟遠山的手令嗎?偽造璽印、布告全城,說是稅制變革和專營權贖買觸動了舊階層的利益,是他們主動叛亂,我們是平叛者。上回請咱們糾察隊維持秩序的條文手令,直接修改日期,貼滿全城。宣傳隊全面出動,只唱國人參政共和歌不唱工農歌,宣傳專營權那些人的醜態。立刻追查城內的事是哪幾個家族參與指使的,立刻圍住無需等議事會司法程序,直接控制住,召開國人大會審判。」

  「如果城內的資本家們也全數參與了,那就動用黨產所有現金,封閉運河、煤礦停工、用裝油木桶封閉港口、截斷閩河運糧船和棉船直接白銀強制購買囤積、炸開河谷紡織區上游已經挖好的分流河道斷絕動力,黨產所有的閩城手工業和工業上游工廠全部停工,拋售所有手中的股票,低價回購閩城代銀紙幣,讓那些賺錢的知道閩城亂起來他們能得到什麼。七八年過去了,我怕他們又好了傷疤忘了疼。這回的傷口可比上回單純的煤要疼的多,他們最好別觀望,得讓他們明白一個穩定的閩城有多重要,順帶提醒一下他們不要以為就他們有錢。也讓他們明白,閩城亂起來舊勢力一點損失都沒,他們可不一樣。」


  「如果……嗯,如果郡守拒絕接見並且組織郡守府抵抗直接斥責我們叛亂,那就不用廢話了,把十二斤的黃銅炮拉過去,炮擊郡守府,控制南洋公司和沿海諸郡合資銀行,武裝奪權,徹底決裂。動員大荒城艦隊回來聯合被控制的南洋公司船隊,直撲都城,尋機殲滅共和國海軍,為這邊爭取時間,暴力整合動員農村力量。」

  陳健嘆了口氣,無奈道:「真到了那一步,就是情況真的控制不住了,現在就起草一份《告失地國人書》。到情況完全失控的時候,在郡屬工廠失地者中宣讀,均分土地、保障地權。這個不到萬不得已,不要宣讀,先起草好吧。如果大家沒什麼意見,那就表決,通過的話就起草《黨內武裝總動員令》和《致閩城國人書》吧。」

  一致通過後,有人忍不住問道:「如果……我是說如果,情況真的不可控,我們是留下還是去大荒城?」

  「十一年前,我告訴湖霖,我們不建世外桃源,也建不成世外桃源。十一年後,連他都不來問我要承諾的八萬個銀幣來建他的夢城了,況於我們?」

  略微想了一下,陳健又道:「就算撐不住,也要動員全部的兩萬多名黨員和南洋公學,全數退到望北城。強制帶走工匠和銀行的所有貴金屬和全部艦隊,焚燒南洋公司海圖、砸毀南洋公學所有試驗器械、消除望遠鏡天文學和測繪學所有資料,槍決南洋公司死硬船長和領航員……全數退到望北城,積蓄二十年圖謀明帝國建立真正的人民的共和國,以待後來。有人,才有力量,去大荒城,只有死路一條,革命之火必然熄滅。」

  他一點都不怕這次是都城下的鎮壓命令,真的不怕。

  (還有更新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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