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5章 村里來了個年輕人(四)
當天夜裡,很多人走進了年輕人的住處,聊了許久直到半夜,很多人聽完了那個故事之後的故事。
故事後面的故事並不是美麗鄉村建設的童話,而是夾雜著背叛、動搖、年輕人的憤怒、狂熱,以及那麼一段沒有結果的、被摧殘的發生在農村的懵懂的愛情。
這一切共同構成了昨天的憤怒,對進步的懷疑,對正義的進步之間的矛盾的不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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批評與教育和交流之後,陳健逼著他寫了檢討。
第二天的會議一開始,海浪便先做了檢討,將昨天的問題定性為個人脾氣發作和個人狂熱。
超半數的人很自然地接受了年輕人的道歉,這也意味著合作之后土地問題已經不可能再拖下去了,今天的會議上必須得到解決和表決。
如果只談所謂進步發展不談公平正義,陳健相信用不了十年這裡坐著的人將不再會有海浪這樣的年輕人,那樣的墨黨可以直接改名為大型資本集團了。
如果今天的會議不把整個問題說清楚,黨內分裂也就是近在咫尺的事,即便還可以極力彌合成一個黨派,但必然是貌合神離。
海浪在做了檢討後,繼續昨天的內容,提出了三個問題。
「一,在不觸及土地所有權的情況下,我們憑什麼能夠獲得佃農、小自耕農的支持?我們在農村怎麼立足?我們講道理和人家有土地,正常人會聽誰的?」
「二,合作的話,有沒有可能用閩郡議事會的所有制基礎,變更土地所有權問題?」
「三,如果合作並且要解決土地問題,是否有可操作性?假使我們為了維護佃戶的利益,暫時採取確保佃權的強制政策,這其中的建立在我們基礎上的邏輯性在哪?」
比起昨天的巨大火氣下無意中挑動內部分裂的那些話,這三個問題問的很現實,至少是個解決問題的態度。
陳健在申請發言後,會議主持按照陳健的申請,宣布以下內容需要絕對保密。
他沒有從第一條談起,那是細節。
也沒有從第二條談起,那是第一條的基礎。
所以只從第三天的可行性談起,有可行性然後才有討論前面兩條的必要。
「昨天的會議上,咱們已經談到了閩城的議事會的階層構成問題,這是個很關鍵的問題。」
「只有權力機關的所有者,和土地的所有者不是同一批人,才有變革的基礎。」
「政權所有者和土地所有者不是一批人,所以咱們今天才能討論變革和合作,否則的話今天的主題就是如何起義了。」
「其次,既然選擇了和閩城的議事會合作,那麼基調就必然是所有權制度不變,而只是所有權轉移。」
「換句話說,我們在農村搞土地全民所有制,那是觸及了閩城議事會的所有權基礎,他們不會同意。」
「我們在農村搞所有權變更,從地主手中轉移到失地者或是佃戶手中,那是在認同私有制的基礎上進行的轉移,沒有觸動閩城議事會的所有權基礎,他們可能不熱心,但不會反對。」
「閩城的人同意與否,對我們來說意義重大。決定了我們是拉他們打擊舊勢力?還是舊勢力拉他們打我們。這是三角形,不是你長我短的線段。」
「那麼我們先做一個假設,用強制減租減息後分期贖買的政策完成轉移,是否有可操作性?又是否可以得到閩城市民階層的支持而不僅僅是不反對?」
「這個假設的前提,是減租減息政策可以執行。減租減息政策可以執行的前提,是閩城議事會裡食利地主不多,政策經過我們的輿論宣傳可以在議事會上通過。但具體操作的前提,是我們黨有槍有人有組織,可以深入到農村將政策落實下去,甚至可以用強制性的手段落實,同時又不用擔心閩城的那些人在背後給我們捅刀子。」
「繼續這個分期贖買的假設,怎麼才能讓地主可以接受、雖然不同意又不得不捏著鼻子接受的同時,又不會劇烈反對?」
「我想,現在是有這個條件的。」
「現在,我們不從黨派的角度考慮,單單從我們是一個巨大的資本集團的角度來考慮,看看社會資本是否願意加入到這場農村的資本主義改造當中?」
「投資的回報率要普遍高於利息,才能讓大量的資本湧入這種投資。」
「強制的減租減息,會讓食利地主從利息上的所得銳減,他們肯定要反對。但是我們可以聯合佃農、閩城的資本家,一同來對抗他們的不滿。」
「就現在而言,就算不依靠佃農和小自耕農,閩城的資本力量也是占據優勢的。從某種意義上講,我們充當的是資本的打手,幫著資本完成農村的改造。」
「但是,不要忘了……我們不是一窮二白的黨,從資本的角度看,我們是靠著油、鹼、玻璃、造船、紡織機械、大荒城紡織品、望北城的香料等,在全國和歐洲吸取利潤的巨型資本集團。資本可以涉足的地方,我們也有競爭力,只不過我們要的未必是那麼多的利潤。」
「減租減息之後,資本可以租賃土地,我們憑什麼不可以呢?我們為什麼就不能做一個閩郡最大的土地資本家呢?依照我們的方式,進行農村的變革、延伸我們的觸角、發展我們的力量,調控農村的人口流動和對外移民,這都是可以操作的。」
「在強制的減租減息之後,我們在農村站穩腳跟之後、在農村獲得了威信和信任之後,下一步如果我們繼續與閩郡議事會合作,五年後我們的政策就更容易獲得通過。」
「假使五年後我們還不和閩城的議事會翻臉,並且爭取到了農村參與政治和票權變革,我們可以獲得多數票。到時候,我們就可以走下一步,用分期贖買的方式或是建立共耕社、或是建立合作社、亦或扶植一部分富裕農民成為富裕自耕農。」
「這種分期贖買的錢,從哪出?我們出不出得起?減租減息的利息,減到什麼程度,才能讓食利地主不至於全都聯合起來不計成本的反對?又能讓佃農租賃土地之後獲得足夠的盈餘和積累?」
陳健敲了一下木桌,笑道:「農村租佃體系的高利貸有多可怕,你們也聽說了。但我個人認為,將利息減到年利率百分之二十,對咱們來說就是巨大的成功。」
眾人聽到百分之二十這個說法,紛紛皺眉。
如果是百分之二十的年利率,食利地主肯定極為不滿,但考慮到墨黨的槍和閩城市民議會的支持,舍了身家性命反抗的倒也不會太多。
但是百分之二十的年利率,對於那些佃農來說,還是有些太高。墨黨手中是有錢的,如果能夠建立起基層組織,倒是可以提供小額貸款。然而墨黨花錢的地方也太多,將大筆的資金流入分散的農村,從長期發展的角度來看並不合算。
百分之二十,是墨黨在農村建立基層組織之後,為了有效促進減租減息活動而建立的農村貸款的利息底線,只能起到一個政策強制之外的促進作用。想要盤活農村,地主手中的資金也必須參與流動。
錢動起來才是資本。
等到眾人小聲討論之後,陳健又道:「這百分之二十的利息,其實是個騙局。看上去有百分之二十,但實際上長期算下來,相對於從前的百分之二十,並不一樣。」
「首先,你們注意到,這幾年的東西越來越貴,物價在逐漸上漲。只不過漲的有些慢,很多人沒有察覺到,尤其是在一些封閉的農村,他們還沒有這樣敏感,地主們也不會明白這其中的關係。」
「物價上漲的原因是什麼?閩城每年出口大量的貨物,換回大批的白銀。南洋公司走私方向的西班牙殖民地,是白銀產地;咱們這裡原本就低於歐洲的物價,導致了大量的白銀朝這邊流動;閩城發展帶來的全國各地的資金,也都匯聚到了這邊。」
「白銀多了。」
「期貨交易所、股票交易所、銀行等地,每天產生大量的投機行為,很多人靠著投機生活。」
「白銀就算沒多,投機也會上漲。」
「既是真的多了,又是投機導致的漲價,東西生產的速度能不能追上白銀增加和貶值的速度?暫時來看,在閩城是追不上的。」
「一枚銀幣,放在三十年前,給他百分之二十的利息,他會選擇借貸。」
「一枚銀幣,放在現在的閩城,給他百分之二十的利息,他會猶豫。這需要看看有沒有好的投資方向。」
「一枚銀幣,放在現在的閩城,給他百分之二十的利息,但是貸款期為十年,他肯定會反對。」
「為什麼都是百分之二十,會有不同的選擇?拋開收益率的問題,現在一枚銀幣能買到的糧食,會和照著白銀繼續往這邊流淌的趨勢的十年後所買的糧食一樣多嗎?」
「物價上漲、經營的利潤增加、利息卻被咱們逼著保持在百分之二十,農村的錢會往哪走?」
「是繼續貸款食利?還是選擇自主經營、僱傭農業僱工、改良土地?尤其是在原材料和糧價上漲的情況下。」
「這是溫水煮青蛙,不可能一下子那些人都明白過來,但整體流向在引導之下,肯定是朝這個方向走的。」
「我們必須清楚,佃農和小農,只是我們的同路人,但最終的農業僱工才是我們真正的基本盤,大土地僱工制距離集體農場只有一步之遙。」
「這其中產生的大量將來被強制退佃的、或是逐利性導致的退佃的佃農,一部分可以轉化為農業僱工,另一部分我們可以將工作的重點放在大荒城的移民方向上。」
「大荒城已經建設了許久,有了足夠的基礎和糧食儲備,可以支撐批量移民。」
「從盈利的角度看,歐洲現在的物價也隨著白銀增多而暴漲,如果歐洲打起來糧價還是要漲,大荒城距離歐洲更近運輸起來成本也比這邊低,大荒城內部紙鈔體系又可以保證我們獲取歐洲的白銀。」
「我們在大荒城的投資——終於可以說是到了有回報的時候了,而不再是個無底洞。那麼我們預算起來總是感覺不夠的黨產,就可以投入更多到移民當中。既可以緩解失地壓力,又可以繼續盈利反過來支持我們在這邊的各項工作。」
「假使五年後,我們在農村的政策獲得了大量的底層支持,一部分食利地主已經轉為自主經營,那麼我們就可以進行下一步,將那些殘餘的守舊保守的地主用半強制的手段逼他們走入資本體系中。」
「強制贖買,給點利息分期支付,看上去咱們也聽講道理,實際上物價在上漲,以白銀為貨幣,那點利息能不能追上物價上漲的速度也很難說。」
「五年、十年後假使我們的科學與實用技術研究取得了突破,或是在冶金礦產方面有了根基準備繼續投資,那就可以讓被贖買者有一定的優先權,或者強制用股息當錢來贖買——我們不給現錢,給了現錢鬼知道他們會投到哪去,我們強制給股票,反正我們的錢也得往公司里投,順帶還能逼著他們走入資本主義的體系。」
「我們的目標是租佃利息人身控制體系解體。農村要麼是自耕農、要麼是資本經營的農場、要麼是我們黨產贖買的合作社土地。」
「也只有這樣,才能從根本上破解那些聽起來憤怒的故事。否則的話,靠著正義,誰又能保持永遠的正義感?又有多少人會純粹為了正義去做拯救者?」
「當然,到時候新體系下可能會有別樣的悲慘的故事,那就是另一回事了,也是未來要解決的事了。」
(還有更新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