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3章 村里來了個年輕人(二)
於此時而言,那是很多年的故事了。
在遠離閩城的一個閉塞的小縣城附近的一個村落中,某一天來了一個剛滿二十歲的年輕人,背著一個大木箱,穿著一身很普通的短衫。
有去縣城趕集的人回來的時候,順路拉著他去的村落,要了幾個銅板。
在更早之前,縣城裡的集市上出現了一群特殊的趕集人,他們在縣城買了一個院落,自稱是什麼公司的銷售商。
公司是什麼,趕集的人並不知道,但是這個公司卻賣很多稀奇古怪的好東西。
明亮的小鏡子、大戶人家買得起的玻璃、一種叫煤油的燈油、寬幅的顏色像是大海一樣的藍布,順帶著還有人在縣中的學堂中當期了開蒙先生,教的卻是一些奇怪的東西,孩子們可是挺喜歡。
趕集回去的人和坐車回去的年輕人聊了聊,年輕人很健談,說是公司派他去這個大村落里做個銷售點,賣些布啊、收些豬鬃啊、或是女人用的小物件什麼的。
一路上便問了趕車的人過得怎麼樣、收成如何、村里誰家有錢、租子一年收多少等問題。
看似是個閩城來的人,可是趕車的人很容易就和他聊得興起,時不時罵上幾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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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村子後,拿著治安官給開的路引,便租了當地一家窮漢的房子住下來,窮漢一年還能多收幾個銅板,有時候這新來的號稱能做木工又賣東西的人也買些酒來吃,反正家徒四壁有個遮雨睡覺的地方就行。
這窮漢懶得可以,簡直就是懶到家了,當個短工掙幾個子就花了,還喜歡推個牌九賭個大小什麼的,當真是人家要舂米就舂米、人家要背糧就背糧,只要有幾個錢不做了。據說手也不怎麼幹淨,喜歡個小偷小摸,稍微有幾個錢就灌些黃湯,喝完了就睡覺。
新來的那人本想著和這個窮漢聊聊,可是話不投機,聊不聊幾句就沒了興致。
正趕上有家人得了大肚子病,一家人死絕了,便從那家人親戚那裡盤下了這間小屋子,搬走了。
不到三個月時間,那裡便成了一家小雜貨店,偶爾也有縣裡公司的人來送貨之類,順帶著來的人中還有個半吊子大夫,能給這裡的人看看病,大病治不了,小病倒也湊合。
最關鍵的是這家小雜貨店還賣鹽,而且是官鹽而且有商務官批的條子,有時候誰要是實在手頭緊還能從這裡借到一些免息的小錢,很快這雜貨店就成了村子裡最熱鬧的地方。
雜貨店的貨都很不錯,唯一不好的就是醬油,但是這種醬油卻又比平日買的便宜一半,明知道不是好東西但為了在農村賣得好,這醬油齁咸,顯然這醬油里用的都是沒交稅的私鹽,倒也很受歡迎。
當地很是有幾家富戶,玻璃、油燈、藍布之類的東西也用不少。玻璃窗怎麼安,別人都不敢碰,生怕碰壞了要陪,新來的這人便出面給安。
平日裡誰家有事,新來的這人也都去幫忙,頂著個木工的名頭,可是手藝卻只能說湊合,但是換個椽子什麼的卻還能做。
這一來二去,村里人也都習慣了。這人平時又大方,孩子們正是學字的時候,又能教上幾句。
按說這樣的人物不該出現在村子裡,顯然是見過閩城那樣大世面的人。可這人卻不喜歡和那些富戶打交道,除了買賣收豬鬃鵝毛之類的事外,很少去那些富戶家中。
這人反倒是願意和一些佃農、窮漢打交道,彼此間也能說得上話,農閒的時候便聚在那家小雜貨店裡聽這年輕人講故事。
一開始就兩個人,後來便多了。磨坊的長工、佃戶、短工,偶爾還有三兩個潑辣的女人。
故事越講越多,大部分都是些立國之初的故事,聽得很多人悠然神往立國之初的新墾國人土地所有制。
再後來就講到了他所在的公司、墨黨之類的東西。
磨坊長工對這人的評價就是真有腦子、懂得真多,但是也挺狡猾。很多時候有些事他明明知道,但偏偏不說,而是引著別人把話說出來。和他說話,很容易就把脾氣勾起來,隔個三五日就要罵上幾句,當然不是罵他,而是罵那些該罵的人。
又過了大半年,村里發生了一場命案,一個大地主出門的時候被人用鐮刀砍了二十多刀,死了。
殺人的那人是新來的完全沒想到的,是他最開始來的時候住的那家的窮漢。
窮漢殺了人之後,把頭割走了,治安官來抓人的時候又砍傷了兩個人,那窮漢當場也被打死了。
這在村里算是個挺大的事了。
那天晚上,磨坊長工、佃農、短工們難得的沒罵人,而是一群人買了兩刀紙,就在路口燒了。
聽了年輕人講了那麼多故事,這七八個經常聽故事的人也講了這麼一個故事。
「這人原來挺勤快的。本來我們都覺得他如今光棍漢一個,家裡也沒老的,更沒個女人別說孩子了,這輩子就這樣了,指不定哪天就死了。還不是混一天是一天?」
「可曾想根本不是這麼回事,現在想想這裡面有個故事。你給我們講了那麼多故事,我們也還給你個故事。」
「當年這人勤快的時候,他還有個妹妹。後來就和鄰村的換著當大舅哥,鄰村的娶了她妹妹,他娶了他妹夫的妹妹。也就說他既是他妹夫,又是他妹夫的妹夫。這不也是省點錢,都是湊合過日子,將來死了有人給供碗飯吃,撒個紙錢。」
「他娶的那女人長得還行,結果可不就被人看上了。他是個租地的,人家就說你娶了媳婦先讓我睡一宿唄?這可不是強迫的,你情我願的,不讓睡也沒說非得喊打喊殺,但地你就別租了。」
「其實都這樣,大家也都習慣了。」
「他女人便去了三五天,租了片好地種。你說不去行不行?當然行了,問題是你不去的話,地也不租給你,誰也沒說還得強制租地的吧?」
「這也沒啥羞恥的,誰家親戚還沒個這樣的事?百十年了都習慣了。」
「女人回來後,月事就沒來。想是懷上了,我家女人老婆舌,說是回來後也用手往外摳過,也用水洗過,但這玩意不保准。」
「懷上了,他女人便說,你看這頭一胎咱就不要了,我肯定給你生個你的種。可巧這就懷上了,她也沒辦法,趕巧了唄。」
「結果找了個穩婆吧,使個鉤子往外鉤,沒鉤好出血了。淌了大半天的血,也就死了。人死了,再生個他的種那就別想了。」
「後來那人就變了。」
「埋了家裡女人後,這人便開始好吃懶做。一天天的嘀嘀咕咕的,自己和自己說話,到後來地也不怎麼種了,整天打個短工,有吃的就吃口,沒吃的就去偷個蘿蔔。」
「這得要……嗯,得八年了。」
「現在想想,這事吧早有預兆。前幾天他妹妹村里來人,帶來個口信。他妹妹家的小孩得了白喉死了,他妹妹葬小孩的時候又被瘋狗咬了,也死了。」
「現在想想,他當時就是在等機會,一等等了八年。不說裝瘋賣傻的,就是讓人覺得他這人精氣神沒了,誰也不會在意這樣一條癩皮狗會報仇。他和妹妹相依為命長大的,估摸著也是撐著最後一口氣。」
「直接把人弄死吧,人家富戶都是沾親帶故的,他妹妹那邊的日子也好過不了,對不起他妹妹。不弄死吧,對不起自己女人。」
「這口氣一撐就是八年,我估摸著他心裡也想了,自己騙自己說不是不想報仇,是怕妹妹過不下去。反正照這麼活下去,肯定比他妹妹先死,到時候魂兒見了他女人也好說說為啥沒動手。誰想他妹妹死了,對面也沒了警惕,便動了手。」
「當年動手也不行,讓人打一頓,治安官再給他抓走收拾一頓,能不能活著回來都是兩回事。再說人家家裡還有打手,就算打架,人家也打得起,就算治安官秉公辦理,最多也就是各去勞役兩年,人家的打手出點錢就回來了,他卻不行。」
「睡佃戶媳婦這事,從法律上講也是你情我願的事。從國法上來講,誰也沒逼誰,是你自願的。女人死,那也是你自己找人拿鉤子往外鉤孩子鉤死的,從法律上講也怪不到人家頭上。」
「就像你說的,法律就特麼是富人統治窮人的工具,你一說這話我就覺得真有道理。聽著挺合理的法,細細想想還真不合理。」
「你說當初他不同意能幹啥?沒地種了,能去哪?說句難聽的,且不說城裡能不能容得下他有事做,就算去城裡也得有費用吧?再說也不准隨便遷徙啊,他可不像你,閩城那邊管的松不說,你們公司的掌柜又和閩城大人物都有來往,別說路引了,鹽都能賣,真不一樣。」
「再者,地在人家手裡,講道理根本沒用。按著道理講,人家都占理,都不違法,可你說不違法就是對的嗎?這法,是誰的法啊?就說講理吧,當初立國金表上說利息地租不能超過多少多少,問題是地租如今就要五成,你愛租不租,不是我逼你租的。」
「說起來,說是去了都城,只要申明自己的情況,就能借貸到最低利息的農用貸款。問題是我們還能拋家舍業地跑去都城借貸去?說是這麼說,如今這地方有沒有了還不知道呢。」
年輕人聽完這個故事,點點頭,拿出那個隨身攜帶的皮質封面的筆記本寫了些東西,又拿出一本書來,翻看道:「也是,今天就不講故事了,我給大家讀一段《國、法、人》吧。我們公司三掌柜寫的,挺好懂的,都不是些難懂的東西。」
從這一天開始,這間雜貨店的夜晚就不再只是講故事了,而是間或開始讀一些粗淺的、以宣揚仇恨和不公為主的小冊子。
這一天晚上眾人意猶未盡地散去後,村里新來的年輕人在一張準備了一年的紙上寫下了一行字。
「已有進展。申請一部分銀幣、一台手搖軋花機和改良的長絨棉花種子、一個鐵製搖蜜離心木桶、一部分土豆南瓜和玉米花生種子,以及儘快派一名實踐過種植和養殖的同志前來。如有可能,請送來幾支短銃以作防身之用。另,上交上個季度的營業額和詳細帳單,我不小心打碎了一瓶煤油,請在我的工作津貼中扣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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