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7章 向前走、莫回頭
關於未來、理想以及現在如何好好生活的會議持續了十五天。權利的交接、近年的計劃、長遠的打算,都是內部的事。與一些人有關,與一些人無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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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個變革即將到來的時代,假如慢了,將來慢了幾步的族群會選擇不同的與植入骨髓的傳統精神相結合的方式集結著力量:中華的理解成無私聖人式革命者、東正教的受難聖徒式建設者、西班牙後裔的冒險革命家、德意志的小市民浪漫的狂熱作死……許多人人用他們曲解的方式理解著未來,用最純粹以至於看似被忽視的民族傳統的內核,以最民族的傳統精神殊途同歸地奔向資本主義的康莊大道。
這條大道上,資本主義的發展將斬斷封建道德的羈絆、家庭的溫情脈脈、個人修養的神聖情感、中產者的居高憐憫、宗教的遮遮掩掩……將這一切都斬斷,整個世界只剩下純粹的金錢關係和資本的聯合,然後那些曾經獻身的人才會明白他們的血沒有白流,只是流在了鐵軌的一側,另一側還要靠資本自己去鋪。
這場會議並沒有這麼複雜,還不到這麼複雜的年代。
這場會議牽扯著整個望北城和島上人民的未來,包括沒有參加會議的絕大多數人,但並不代表所有此時在島上的人都與這次會議有關。
無關的人已經完成了他們的使命,他們將是第二批返回故土迎接萬眾歡呼和環球航行勝利返航的人。是跟隨陳健出海的官員、組織外的學者、在這裡結婚的士兵的妻子、以及幾名前往共和國去親眼看看的儒生,還有不得不攜帶的日本幕府和泰國神王的官方使者。
會議與他們無關,但並不是所有要離開島的人都無關。比如一部分跟隨陳健去南平樣尋找新大陸新航線做一場正式的、屬於本國尊嚴的第一次、早於歐洲的新地理大發現的第三批要離島的人。
南方大陸,或許有,或許沒有。在這個大航海大發現的時代,僅僅是或許兩個字,已經足夠許多人做出決定。
自願跟隨陳健去更南的南方尋找南方大陸的人,趁著第二批歸國的船隊還沒出發,紛紛書寫著自己的信件或是遺書。
海上的事,誰也說不準,對於南十字星的了解遠不如對北極星的了解,茫茫的大海之上到底會出現什麼情況更是難以預測。
很多隨船的學者不忍自己這三年的成果隨自己葬身海底,以致無人知曉,卻又忍不住想要成為第一批看到更新的世界的人。
新的世界包括新的物種、新的動植物、新的土地、新的島嶼、以及新的人組成的社會形態。
沉重的特製的木箱正在打包,裡面包裹著一層特殊的松脂浸潤過的紙張用來防水,大部分都是些筆記或是書籍,包裹的嚴實程度遠勝過那些金銀。
壓艙石用的是的大量的蔗糖,一旦出了什麼危險,砂糖可以溶解在水中便於修理也更不容易沉沒。
很多人在整理自己的筆記,塞入嚴實的防水桶中。
蘭琪坐在屋中,旁邊是已經整理好的一部分筆記,不經意露出的筆記的標題,都是諸如《土地制度見聞》、《法律束縛的農奴與經濟束縛的農奴》、之類的內容,卻配上一筆好看的、女性的細膩的筆體。
桌子上一張紙的墨跡還沒有完全乾掉,還在皺著眉苦苦思索。
作為女性,作為共和國不因為父母或是丈夫而擁有了名望的女性,上一次的船隻到來的時候她收到了很多同樣是出自故鄉的女人的信件,她只是在思索著如何回信。
「親愛的走出閨房的姊妹們。」
「書寫這封回信的地方是在望北城,北緯二十五度十一分,經度並不知曉,所以我不能確切地知道我與你們之間的距離到底有多遠。」
「幸運的是,這裡有一個古老的國家,這裡的人民與我們很相似,他們的史書記載很豐富。陳健和一名學宮的精通天文學的國人對照著這裡史書記載的曾經出現的月食日食等現象,大致推算出了這裡的經度,只不過他們說誤差大約在六到十度之間……對偌大的地球來說,這就是很遙遠的距離了。」
「這裡仿佛哈哈鏡一樣的驚奇巧合,我想你們一定已經聽第一批回國的人說起過。這裡就不再多說了。」
「從閩郡起航到今天,已經過去了三年多,我也看到了許多與眾不同的、但仔細思索卻又有些相似的世界。那些東西在我送回去的筆記中可以看到,如果你們能夠看到這封信的話也一定會看到那些內容,如果看不到就證明船沉入了海底,或許有一天運氣好木桶可以飄回故里,被海邊的人撿到。」
「恕我不能一一給你們回信,但是,姊妹們,你們的信件中有很多相似的疑問。尤其是對如今閩郡正在發生的大作坊和水力工廠的變革的疑惑,以及上一次所謂的『尊嚴進軍』行動中,關於我們這個性別應該支持還是反對的疑惑。作為新的墨黨的成員,我想關於整體世界的理想你們已經聽得太多了,那我就隨便寫一些這一路的、僅僅關於女人的見聞吧。」
「在我現在寫信的這座叫望北城的地方,有很多尚處在用石頭和弓箭狩獵的部落村社。這裡的村社很原始,原始的就像是我們翻看那些開國之初的史書詳細記載的那些現在看來不可思議的故事。」
「三個月前,我沿著淡水河向上去村社做客,正趕上一個女人生孩子。他們信奉的祖靈留下了許多有趣的習慣,關於孩子的問題上他們也有一個必須遵守的習俗,或是禁忌。」
「嬰兒在出生後很長一段時間,是禁止男人觸碰的。包括他們的父親。理由是新生兒是孱弱的,這樣會讓抱孩子的男人一樣變得孱弱以至於沒有力量狩獵。」
「這個理由從祖靈崇拜的道理可以講得通,因為宗教或是風俗似乎總是多變而無理由的。但是從歐洲起航後,我在天涯海角、非洲海岸的許多膚色或是黑色、或是棕色或是黃色的部落中都見過類似的相差不多的習俗。從歸納的角度來看,剝離這種表面應該會有一些隱藏的道,至於是不是只是一個解釋的辦法,但科學和神說的正確的區別不就是這樣的嗎?」
「在和陳健爭論了一陣後,我覺得望北城這些族群的習慣,是一種女人對部族平等權或是參與權的一種『權謀』的體現,甚至這種行為就是有意識的。」
「因為他們太落後了,刀耕火種的刀還是石頭的,男子要靠狩獵來補充食物。所以,在這種情況下,部族的成員成為了最重要的、維持部族的因素。而部族的成員,只能通過生育獲得,也就是說,就現在而言越是落後,女人的地位也就越高。」
「沒辦法,孩子是從我們的肚子裡爬出來的。對一個部族來說,男人哪怕都死的只剩下幾個,只要還有女人就可以繼續生,而男人是生不出孩子的。一百個女人一個男人,運氣好採集的數量足夠,二十年後又是一個部族。一個女人一百個男人……這個部族就很危險。」
「但我們知道,這種情況只存在於很落後的地區。隨著人口的增多、工具的提升、糧食的富餘和社會的交換……單純的人的作用也就越來越小。靠著生育不再能獲得原本的地位,因為生活中更重要的將是遺傳的財產、土地、農具,而非單純的人。」
「事實上,與我們最早接觸的幾個村社,他們的女人已經陷入一種尷尬的境地。村社的男人學會了牛耕之後,我看不出不能成為農業主力的女人還有什麼平等的機會。我想,之所以還有這樣的習慣和平等,更多的是傳統的習慣,而習慣和傳統總是慢於物質條件和工具的改變,要晚個幾十年甚至上百年。」
「除了這些村社,還有在天涯海角和非洲看到的一些聚落,他們也處在這種變革之中。但是更為原始的一些聚落,女人的地位仍舊沒有低至物品的境地,那是因為那些聚落想要生存,需要女人的勞動——而且女人的勞動在原始的聚落中是有巨大意義的、且是被聚落這個社會所承認的勞動,所以她們才能有那樣的看似平等的地位。」
「事實上,我們也在勞動,但是很多女人的勞動並不被社會所承認,因為他們的勞動沒有參與到社會的交換當中。比如照看子女、做家務或是單純地成為生育的動物。這正是我們一步步淪落的原因與過程。」
「所以,看起來我們的境遇就像是那場『尊嚴進軍』一樣——是退回到更落後的時代以換取所謂的尊嚴?還是相信繼續向前走會有更美好的時代?」
「所以『尊嚴進軍』這件事,不僅僅是那些勞作者的選擇,更是單純的女性角度的抉擇。我的姊妹們,什麼時候我們的勞動被社會所承認、參與到社會的生產當中,才是我們重新獲得自由的時候——要麼退回到原始的、編麻照料孩子採集都是社會勞動的地步;要麼向前走、走到新時代。參與到男女差別不大的紡織水力工廠、女性更適合的護理員、教師、算帳會計之類的工作當中,以大工廠為基礎組建看護孩子照料孩子的幼兒學堂,讓照料孩子這些原本不參與社會交換的勞動變成一種被認可的、花錢僱傭的勞動。」
「男女差別不大的大工廠、幼兒學堂這些東西,不是退回到宗法和行會的『尊嚴進軍』能帶給我們的。對我們追求的自由是一種倒退和束縛。」
「是的,你們說的沒錯,那些水力工廠帶來的是殘酷的勞作、極度的疲憊以及麻木的身體。你們告訴我,的確不再有男女的壓迫了,因為很多女工已經不敢懷孕怕被開除而挨餓,也沒有時間去做男女間應當做的那些事,連被壓迫的資格都沒有了。」
「你們問我,自由的代價到底是什麼?如果有優越的生活去當籠中鳥,自由到底及得上多好的鳥籠?這個問題,我無法回答,我的家庭自小帶給我的就是璀璨的、帶著缺口的玉鳥籠,所以在這個問題上我要迴避和沉默。因此我沒有資格去談,而且我也沒有去水力工廠親自感受女工的絕望生活,僅憑想像是不夠的。」
「從感情上講,我想說自由是無價的。但因為我的父母足夠有錢而且足夠寵溺我,所以價這個東西對我個人是無意義的,我不普遍單存的感性也不適用。我可以悠閒地騎馬、打獵、養幾頭每天要吃肉的狼崽子只為看看它們能不能變得有狗的『道德』,女工們卻要在工廠勞作十四五個小時,從感性的角度去談那是無恥。」
「可從道理上講,我的想法內部邏輯是沒錯的,積極參與大工廠的勞作與家庭勞務僱傭化撫養社會化,是女性通往自由的路。錯的不是機器和大工廠的模式,而是別的。」
「所以,既然邏輯沒錯,我們為了自由與解放就要朝前走,而不需要去夢想著倒退回原始的刀耕火種男獵女采的時代,也不應該為那些『尊嚴進軍』之類的行動所蠱惑和欺騙。至少,光明在前方,怎麼走那就是我們下一步要做的了,至少可以看到前方的希望,屬於全天下姊妹們的希望。」
「好了,水手們再催促了,要抓緊時間裝箱密封了。就寫到這裡吧,我還要繼續向南去尋找以幾何對稱美為基礎推測的南方大陸,看看原始的氏族生活是否具有普遍性,假如他們存在的話。」
「——因為出海見識了太多新奇而其實並沒有太多時間想念你們的蘭琪,祝安。」
(還有更新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