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4章 法院傳票(下)
第164章 法院傳票(下)
事關身家性命,尤其是身上的官袍,屁股下的官椅,若是失去,可是金三嘆這一類人生命不可承受之傷。
一道道命令不斷傳下。
江東行省,碣石郡,平海縣,各級官府,各處衙門,龐大、臃腫、效率遲緩的網絡,就好似被狠狠踢了一腳蛋蛋的大肥豬,歇斯底里的動了起來。
幫派分子,買辦大班,報社記者,領館雇員……但凡東國人所在之處,從上到下,從官方到民間,無數人聞風而動,瘋狂打探這龐大艦隊的來歷。
剛剛登岸沒多久的英吉士水兵,身邊已經多了好些衣冠整齊的場面人。
他們將一袋一袋的金幣,一塊一塊的金錠,甚至是一張張面額不等的銀行本票,直接放在了各級官兵的面前;還有美酒,還有美女,還有水兵們無不喜歡的菸草、檳榔諸般物件,全都是租界裡能找到的頂級貨色。
來自何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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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往何處?
做了什麼?
意欲何為?
本來就不是多保密的行動,加上,這些搧客、情報販子給得太多了,實在是給得太多了。
終於,有英吉士海軍官兵開口了。
諸多消息迅速匯聚了過來,經過諸多師爺、秘書、大小官員的緊急整理後,形成了一份份分析報告,用最快的效率遞到了金三嘆等大佬面前。
「嚇?」金三嘆驚呼:「就是那個刑天鯉?讓太后老聖母都親自過問,甚至還很是發怒的刑天鯉?平波伯刑天通明的妾生子?嘖,呵呵,這事!」
一些地位不夠,在焚天城沒什麼人脈,更不可能打探到禁宮內消息的官員,就極好奇的看向了金三嘆。
金三嘆抖了抖手上的情報,低聲笑道:「這事情,也是當年的公案了。」
抬起頭來,看著天花板上華麗的花卉雕飾,金三嘆緩緩說道:「給焚天城發電報,就說,斯有南潯土著一員,姓刑天名鯉者,勾結極西百國第一強國英吉士,帥不可思議之新式艦隊,兵臨平海。」
「事情急矣,臣等惶恐。此事稍有不慎,若刑天某人於中挑撥,或有天崩地裂不可測之禍患?臣等粉身碎骨,卻也不惜此身,當精忠報國。唯恐處置不當,引得洋兵入寇,則,罪莫大焉。」
「啟奏太后老聖母,此事如何應對,還請懿旨明示。」
金三嘆低聲嘟囔,旁邊一名師爺就運筆如飛,將他的電訊抄錄後,遞給了金三嘆。
金三嘆接過師爺記錄的電文,點點頭,簽了一個畫押,掏出自己印璽,慎重其事的用了印,沉聲道:「趕緊發去焚天城,十萬火急,祈求太后老聖母趕緊明示,否則,怕是真有禍患。」
幾個幕僚在一隊精銳護衛的簇擁下,火急火燎、誠惶誠恐的捧著金三嘆親擬的電文去了。
金三嘆重重的呼了一口氣,輕聲道:「諸位,且放心吧。此中的前因後果,自那日太后老聖母發怒後,本官也認真打探了一番……」
輕咳一聲,金三嘆看了看在場眾多官員,見到他們聚神會神的模樣,不無得意的笑了笑:「這事情,按本官分析,大體和吾等沒多大關礙的。只是嘛,我們的平波伯,怕是……嘿,嘿嘿!」
皺了皺眉頭,金三嘆猛地站起身來:「今日端午盛典,頤和郡主和平波伯都告假不出,噫?噫?他們難不成,是預先就得到了消息?這,來人啊,趕緊去織造處衙門,拿本官的帖子,一定要見到頤和郡主或者平波伯,向他們問個清楚。」
於是乎,眾人又是一片忙亂,一隊兒精銳護衛,簇擁著金三嘆的一名私人幕僚,火急火燎的出了館驛,快馬加鞭,趕去了南潯鎮。
一名郡官突然開口道:「不管這英吉士人,為何調來如此一支艦隊……吾等是否,要通告惇郡王一番,讓他麾下大軍往南邊調動一二?」
包括金三嘆在內,一群大小官員就好似看傻子一樣看著這位同僚。
呵!
惇郡王麾下那一支新軍,是有幾分戰力的。可是再有戰力,他們也只能在陸地上橫行。人家英吉士人調來了三百多條主力艦,三百多條啊!
就惇郡王麾下那一支水師,呵,不夠人家塞牙縫的。
調來又有何用?
平白無故的刺激了英吉士人,萬一引發大戰,這個責任,算誰的?
金三嘆輕嘆了一聲:「以和為貴,萬萬不可使得『友邦驚詫』,這是太后老聖母遏制洋蠻的無上妙招,至高法門……來人啊,拿本官的帖子,備上一份厚禮,正經的,認真的,正兒八經的厚禮,調一條船來,本官這就,親去拜訪英吉士總領事喬彼得閣下!」
話音未落,就有人急匆匆奔了進來,猶如見鬼一般,瞪大眼睛,不知所措的沖金三嘆說道:「大人,大人,這事,邪門了。萬國租界,萬國法院,首席大法官費舍曼閣下,連同六位大法官,聯名簽署了傳票,送到咱們這了。」
「他們,居然,要大人您,親去萬國法院,接受聆訊則個……」
「我可,去忒-娘-的吧?」金三嘆聽了這話,氣得暴跳而起,也不顧眼前這人是自己身邊幕僚中,平日裡最受信任,最受信重,處理諸多公務、私事也最得力的心腹,跳起來一耳光就抽在了對方臉上。
給你臉了?
這話,簡直就是混帳!
他金三嘆,堂堂大玉朝封疆大吏,江東行省總督,數以億計的百姓其生家性命,盡在他一言之間。在大玉朝,他金三嘆是正經的位高權重、國之重臣,而他治理的疆域,他治下的百姓數量,放在極西百國,甚至比一些小公國還要大了十倍不止!
萬國租界的那個法院,居然給他下傳票?
他,金三嘆,居然被一群洋蠻勒令,去那狗屁萬國法院接受聆訊?
是可忍孰不可忍?
欺人太甚。
簡直,簡直……無法容忍……這等行為,惡劣如斯,簡直堪比在他金三嘆的祖墳上潑了一桶狗糞哪!
若是他金三嘆接了這所謂的傳票,這消息若是傳回焚天城,他敢打包票,一日之內,摘了他的頂戴、奪了他的官職、將他滿門老小押去焚天城候罪待參的懿旨,就會歡快的飛到他的面前。
「來人啊,將門外那人,給本官……打……」
金三嘆一道命令還沒發出,被一耳光打倒在地的幕僚已經嘶聲道:「大人,萬萬不可啊,那來人說得清楚,若是大人您不去,英吉士艦隊,就會,就會,渡江……搶灘……占領整個碣石郡!」
金三嘆腦殼暈了暈,差點栽倒在地。
碣石郡守衛蘭生原本老神在在的捧著茶盞,坐在椅子上琢磨事情,聽得這話,『啪』地一聲,茶盞墜地摔得粉碎,衛蘭生俊逸的面龐當即慘白。
最慘的是平海縣令趙普,聽到『渡江』、『搶灘』、『占領碣石郡』幾個詞,趙普『咣』的一聲,連人帶椅子同時栽倒在地上,半天沒能爬起來。
「大人,萬萬不能激怒了洋人啊!」趙普如喪考妣的叫嚷了起來。
剛才,他也是見到了英吉士人的新式艦隊的,那麼巨大的戰列艦,那麼粗大的主炮,一炮下來,怕不是方圓里許,都成齏粉?
這般巨艦,這般巨炮,這般艦隊,當今大玉朝,是萬萬抵擋不得的。
人家若是真箇搶灘登陸,首當其衝就是他平海縣哪……若是那些英吉士人兵真箇占領了平海縣,並且通電天下的話,按照大玉朝的王法,他趙普就是滿門抄斬的下場。
趙普連滾帶爬的到了金三嘆腳下,一把保住了金三嘆的大腿,嘶聲叫道:「大人,大人,還請大人看在平海縣數百萬黎民百姓的身家性命上,萬萬不能和洋人開戰哪!」
「還請大人委屈委屈,委屈委屈……都是為了國朝,都是為了百姓!」
趙普扯著嗓子尖叫道:「開戰,是絕對不能開戰的啊!」
不僅是趙普,衛蘭生也蹦了起來,一把抱住了金三嘆的胳膊:「是極,是極,金大人,金大人耶,看在碣石郡萬萬黎民的情分上,您委屈委屈啊,委屈委屈!」
「開戰,那是絕對不能開戰的,我們絕無勝理,那是絕對不能開戰的!」
面呈鐵青的金三嘆沉默不語,被自家麾下,還有來自其他幾個相鄰行省,參加端午盛典的官員們,好似祭祀天地時,被送上祭壇的三牲供品一般,硬生生扛了起來,一溜煙小跑的出了館驛。
被扛著出了館驛,上了馬車,一溜煙到了江南的官用碼頭,一條小火輪『突突突』的直奔江北。等到小火輪已經快要靠岸的時候,金三嘆才幽幽的嘆了一口氣:「罷了,罷了,都是為了國朝子民,本官,也就只能委屈委屈自個了。」
萬國法院工地,那一排臨時的二層辦公樓北面,圈起了半畝地大小的一塊兒平地,四周用青磚壘了三尺高的矮牆,中間搭起了一個極軒敞、高有兩丈的大棚子,下面擺放了二十幾排長條凳,前方放了一些高背椅、辦公桌之類的家具。
這裡,就是萬國法院的臨時法庭了。
金三嘆陰沉著臉,帶著大群官員,在大隊親兵護衛的簇擁下,慢吞吞的下了船,猶猶豫豫來到了萬國法院門前。
到了門前,卻又不進。好似上官到了下面衙門巡視一般,眯著眼望著熱鬧熙攘的法院工地,金三嘆背著手,低聲感慨:「諸位大人啊,看看這般廣大的地基,看那門前那般巨大兩具『異族石獅子』……這可都是我大玉朝的,民脂民膏哪!」
一眾官員頗有戚戚感,一個個不斷的搖頭嘆息。
可不是麼?
這麼多的民脂民膏啊,就用來給這些洋鬼子重修租界啦……這麼多錢啊,他們這些父母官,居然就沒有一點兒插手染指的機會。
簡直是,是可忍孰不可忍哪!
一群憂國憂民的父母官們,長吁短嘆一番後,正要進入萬國法院,一隊身披黑色制服,由萬國租界各國僑民中,各國退役士兵組成的法警吹著哨子,恰恰好好的從一旁的營房中衝出,大步趕了過來,一字兒排開,擋住了金三嘆等人的去路。
法警們的態度很明確——金三嘆等人的親兵護衛,嚴禁佩戴槍械又或者其他武器進入。
為首的法警頭目,操著不甚流利的大玉朝官話,只是翻來覆去的重複一個意思:「這是極西百國的規矩,就算皇帝、國王,也不能攜帶任何武器進入神聖的法庭!」
金三嘆震怒,狠狠一抖大袖。
衛蘭生當即上前,厲聲喝道:「此乃我大玉朝總督江東行省,提轄軍政、民生事,領吏部尚書銜,兼右都御史,賞著蟒龍袍,團龍佩,三眼孔雀翎……」
衛蘭生正在絮絮叨叨的報出金三嘆的官名,什麼實質,虛銜,御賞,蔭封之類,還沒等他說完,就在他們斜對角,相隔不到半里地的位置,一條新式戰列艦毫無任何徵兆的拉響了汽笛聲。
高亢的汽笛聲如龍吟,金三嘆等人都是酒色浸潤透了的,膽氣早就在江南的榮華富貴中消磨得涓滴不剩。被這汽笛近距離一衝,大小官員一個個膽戰心驚,更有幾個五品、六品的官兒慘嚎一聲,直接褲襠濕透的坐在了地上。
最終,金三嘆等人赤手空拳,陰沉著臉走進了萬國法院。
臨時法庭。
費舍曼的主審大法官的席位旁,一張紫檀大方桌擦得油光水亮,上面放滿了精緻的點心和上好的貢茶,刑天鯉、喬彼得、格林曼等人坐在桌旁,喝著茶,品著點心,很耐心的等待著金三嘆等人的到來。
沒人懷疑金三嘆等人一定會到來。
喬彼得、格林曼等極西百國的領事館官員,這些年和無數大玉朝的官僚打過交道,他們心知肚明這些大玉朝的父母官是有多麼的色厲內荏,有多麼的『耗子扛槍窩裡橫』。
對於平民百姓,他們重拳出擊,如寒冬一般冷酷無情。
對於外國僑民,他們溫言細語,好似父母般寬厚慈愛。
他們絕對不敢冒險挑起英吉士王國和大玉朝的任何爭端,是以,他們一定會來,無非就是,他們會故意拖延一點時間,以此來挽回一點本來就沒多少的臉面。
伴隨著親兵護衛的高聲呼喝,金三嘆等大群官員行了進來。剛剛走進臨時法庭寬敞的大棚子,金三嘆就冷聲道:「荒唐,簡直是荒唐。尊敬的喬彼得總領事,尊敬的格林曼總領事,還有,尊敬的費舍曼首席大法官閣下,這些年,本官和諸位保持了極好的友誼。」
「為何今日,你們要用這樣的手段,傷害我們之間的交情?」
「本官,居然收到了萬國法院的傳票?」
「本官,居然成為了你們法律中所謂的『犯罪嫌疑人』?」
「何其之荒謬?」
「諸位這般做,本官的體面受損,也就罷了;諸位這般肆意胡為,更是傷損了大玉朝的體統,就不怕損傷大玉朝和諸國的邦交麼?」
喬彼得和格林曼很輕鬆的笑著。
邦交?
啊呸!
你大玉朝也配和他們談『邦交』這個詞?
什麼是『邦交』?
兩個實力相當的國家,才有『邦交』!
你大玉朝一直以來,都是被極西百國列強按在地上摩擦,你金三嘆也配談『邦交』?
喬彼得站起身來,笑著鼓掌:「尊敬的總督大人,抱歉我們用這樣的方式將您請來。」
「但是,事關一件聳人聽聞的倫理慘案,既然是案件,我們當然要按照正規的法律流程來走。」
「至於說,我國和大玉朝的邦交?」喬彼得昂起了頭,大聲道:「我國停泊在港口上的三百條新式戰艦,就足以確保我國和大玉朝的友誼牢不可破!」
喬彼得壓低了聲音,極戲謔的問臉色驟然慘澹的金三嘆:「您以為呢?」
金三嘆沉默不語。
衛蘭生面色慘白。
趙普和一眾官員一個個戰戰兢兢,說不出話來。
他們突然發現,臨時法庭四周,居然站滿了英吉士和聖諾曼的正規軍,兩國的精銳士兵加起來,起碼有一千人。他們荷槍實彈,甚至架起了十幾挺風冷式重機槍和兩門小炮,將不大的臨時法庭堵得結結實實。
『鴻門宴』!
趙普和一眾同僚腦殼裡,同時冒出了這樣的念頭。
他們心跳如擂鼓,心慌心虛之餘,卻又莫名的有幾分輕鬆,更有幾分幸災樂禍——太后老聖母在上,這次的禍患,是平波伯刑天青書招惹出來的,唉喲,牽扯不到在場的諸多父母官,這可真是謝天謝地啊!
金三嘆重重的嘆了一口氣,他強顏歡笑,朝著費舍曼、喬彼得、格林曼等租界官員逐個拱手示意:「是極,是極,是這個道理,大玉朝和英吉士王國的友誼,那是鐵索橫江,牢不可破。」
金三嘆上前了兩步,掏出了之前費舍曼派人送去的傳票,輕飄飄的遞給了在場的一名萬國法院秘書官:「本官知曉,極西百國的律法體系,和本朝大有不同。不過,既然本官來了,那麼,就按照諸位的規矩走罷。」
昂起了頭,挺直了腰,金三嘆沉聲道:「敢問,在場中人,哪位有冤啊?只管說來!」
費舍曼撇了撇嘴,看向了刑天鯉。
好一個金三嘆,畢竟是大玉朝的封疆大吏,這一身氣派可不得了,他這一開口,偌大的臨時法庭,儼然就成了他辦公的官衙大堂,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他身上。
刑天鯉放下茶盞,操起通天妙竹,來到了金三嘆面前,衝著金三嘆拱了拱手:「總督大人,貧道刑天鯉,乃是苦主。貧道有冤!」
金三嘆上下打量刑天鯉,突然厲聲喝道:「敢問,你是何方人士?」
刑天鯉微笑:「貧道『今生』,乃是碣石郡、平海縣、南潯鎮生人。」
金三嘆怒道:「南潯鎮人?即我大玉朝子民爾,即是我朝子民,若有冤情,為何不去縣、郡衙門擊鼓鳴冤,卻要向『外人』求助?」
刑天鯉瞪大眼睛,一臉詫異的看向了金三嘆:「您這話說得,貧道要狀告當今太后,狀告平波伯刑天青書,掀開一場十年前慘無人道的家族倫理慘案,您確定這案子,那小小的郡守府和縣令衙門,攬得下來?」
金三嘆退後了一步。
刑天鯉上前了一步。
他掏出了之前在英吉士總領館,由帝斯、喬彼得等多國官員聯名鑑證的,刑天通明親自填寫的出生證以及一應身份證明,緩緩說道:「貧道刑天鯉,乃平波伯刑天通明唯一承認的嫡子。貧道要狀告平波伯刑天通明正房夫人張氏,以及侵占我平波伯府爵位、家產的,張氏娘家侄兒,張青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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