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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當指(下)

  津門混混中,專有以訛詐當鋪維生者,是以當鋪的掌柜,也多有應付他們的手段。兩下關係,一如後世的病毒與殺毒軟體,各自都在進化。這位掌柜以往遇到過到當鋪,從大腿上割一塊肉典當的混混,便用這細鹽作為應對手段。

  不管是自己動手,還是別人行動,總之往傷口上撒一把細鹽再用力一揉,保證讓他疼的慘叫出聲。混混規矩,不能出聲告饒,只要一叫出來,就算沒了面子。他馬上就可以吩咐一聲,打手們上去一頓棍棒,將他打一個半死,然後送到津門縣衙門處置。若是不敢往傷口上放,也就自己走路,不敢多說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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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到他拿出來的鹽,人群里穿長袍的人中,有人小聲嘀咕了一句「好狠的奴才,在京師,可沒有這個規矩。」

  他身邊的人小聲道:「十主子,要不要奴才……」

  「急什麼,我倒要看看,這齣戲怎麼個唱法。」

  趙冠侯見那掌柜把紙包放到自己眼前,朝他冷笑一聲「掌柜的好心眼啊,在下多謝了。這藥錢,就算到當價里就好,這藥,我自己上,不用您老費心!」右手抓起一把雪白的細鹽,朝著左手斷指處用力一糊,隨後就是用力的揉搓,將白鹽按在了傷口上。

  鑽心的疼痛襲來,但他的腦海里出現的,卻是莫尼卡訓練她時的樣子,以及蘇寒芝溫柔的笑容。為了自己的天使,這點痛苦,值得了。比起曾經遭受的受刑訓練來,這種痛苦,只能算做小兒科。這筆債,會計算利息,再算回龐家頭上的。

  預料中的慘叫並沒有出現,看客們先是目瞪口呆,隨後就爆發出一陣驚天動地的彩聲。那名拿著鹽包出來的掌柜,這下反倒是不好下台,沒想到遇到一個真正的硬骨頭。

  燕趙之地,素重豪俠,現在自己被對方壓住了風頭,這幫看客要是鬧起來,元豐號的名聲怕是要大受影響。這指頭,自己是非收不可了。

  這名掌柜本也是個八面玲瓏的人物,當機立斷,抱拳一禮「好漢,好樣的。這根指頭,我們元豐號收了,但不知道,您打算使多少錢。」

  「好說,本來這東西我也沒打算賣高價,總共只有半節斷指,就算是拿到肉市上,也賣不出錢去,只能當個添頭。可是掌柜方才說了,身體髮膚受之父母,若是當價太低,未免對不起祖宗。這半節指頭就做價一百大洋,不知掌柜的意下如何?」

  「一百大洋?好,就按這位爺說的,來人,給這位爺寫當票。」

  三櫃的朝奉被嚇的說不出整話,掌柜的只好親自吆喝,趙冠侯卻攔住他「等一下,人過留名,雁過留聲。我這手指頭不能白切,你這麼寫了票,誰知道是誰在這當指換錢?我告訴你,我叫趙冠侯,小鞋坊掩骨會的會首,你那當票上也得寫上,今收小鞋坊掩骨會會頭趙冠侯左手尾指半根,可不能差了。」


  「當票……總是不能這麼寫這麼詳細的。」那名掌柜在當行多年,本能的感覺,票是不能這麼個寫法。

  趙冠侯卻把臉一沉「廢話!票不能這麼個寫法,你怎麼不早說?現在切下來再說,晚了!我若不把話說明白,你們將來隨便拿個手指頭敷衍我,又去哪裡說理?」

  人群中,也有人喊起來「沒錯,當鋪總靠這手坑害老百姓,可是不能讓他們鑽這個空子,寫上,都給人家寫明白了!要不然就得給個說法,這指頭怎麼算。」

  眼見不這麼做,現在這一關就過不去,掌柜只好咬咬牙,拖出長長的尾音,吆喝了一聲「寫……」

  寫票的,乃是一位專門的文案夫子,不參與看貨,只聽令而行。一聽到號令,就拿起毛筆,按著掌柜吩咐,在當票上寫著

  「今收小鞋坊掩骨會會頭趙冠侯左手尾指半根,活當龍洋一百塊,月息二分,當期三月,逾期不贖,任憑處置……」當票上的字寫的龍飛鳳舞,寫的又是半個字,非本行之人根本看不懂他寫的是什麼。另一名夥計,則從帳房裡,取了兩個紅紙包過來,放到柜上。

  按照當鋪規矩,當鋪放款時,先扣一個月利息,是以一百塊大洋,趙冠侯得到的實際大洋為九十八元,而贖當時,要支付一百零二元。趙冠侯並不查看數字,大方的一笑「元豐當是金字招牌,我信的過你們的信譽,這錢,就不必數了。當票拿過來吧。」

  掌柜從先生手裡接過當票,即將遞出去時,卻覺得有一絲不妥,在那裡略一沉吟「朋友,這大洋既然數字無誤,你拿著就好,這當票我看不急吧。你的手上有傷,還是應該先治傷為是,免得傷勢拖延,於貴體有礙……」

  趙冠侯目光一寒,伸出去的手,依舊未動「怎麼,元豐的規矩是,只收當物,不給當票麼?可著津門的當鋪,哪裡有這個規矩?」

  人群中,一個清脆的嗓音喝道:「沒錯,慢說是津門,就算是我們京師,尚書堂官開的當鋪,也沒有這種規矩。人家當了東西,你就得給人家寫票,哪有掐著當票不放的道理?」

  這聲音說的並非津門土音,而是一口流利的京師口音,乾淨利落,嗓音清脆悅耳。掌柜背後有龐家的勢力,加上強龍不壓地頭蛇,他並不怎麼畏懼一個外鄉人。即使這個外鄉人來自京師,要是敢惹元豐當鋪,他也有把握讓對方付出代價。借著這個由頭,他拿著當票和那截斷指,將目光向人群里看過去,語氣里也帶了幾分不悅

  「這是哪位爺啊?想說什麼,到近前來說,讓在下開開眼,看看這是哪路的英雄,別藏在人堆里,這可不夠光棍啊。我們這是龐管帶的生意,誰要是敢來這裡鬧事,可別怪我們東家不講交情。」

  人群中一個穿長袍的年輕人冷笑一聲「龐管帶?很大的官麼?在京師里,這種芝麻官,都沒臉說自己是做官的,怎麼在這,威風這麼大了?」幾個人分開人群,就待走過來,掌柜也把臉沉了下來,幾個打手本來無所事事的在旁邊看著,這時卻也將手摸向了棍棒。


  可預想中的碰撞並沒有發生,事實上,掌柜都沒看清到底是誰在人群里為趙冠侯說話,就在那人即將走出人群時,一聲脆響忽自外面傳來。

  夏季里津門多雨,打雷不算稀罕事,可是這一聲響並非是雷聲,而是槍響。大家對這種聲音都不陌生,從炮打大沽口到聯軍登陸,這聲音聽的太多了,分明是洋槍射擊時才會發出的響聲。

  而這一聲槍響,如同信號,片刻之後,如同爆豆般的槍聲在外面響了起來,還有人敲響了銅鑼,另外也有人扯開喉嚨大喊「大家小心,不要走了響馬!」

  「鬧響馬了,快跑啊!」不知是誰發出這一聲喊,隨後當鋪里就陷入一團混亂。津門百姓不管多喜歡熱鬧,也知道三場不入的道理。不論是響馬還是官軍,都不是津門爺們能摻和的起的事,包括當鋪的人在內,這時想的也惟有逃命二字而已。

  事情發生的極快,掌柜的甚至來不及喊夥計關門,整個房間裡就陷入混亂之中。腳步聲、尖叫聲、碰撞聲還有怒罵聲不絕於耳,當鋪如同遭遇了一場突如其來的風暴。屏風倒在地上摔的四分五裂,幾個夥計都狼狽的鑽到桌子下面,護院們扔了棍棒,向著後院庫房方向發起高速衝鋒,當然,事後他們一致認定自己並非逃跑,而是前去保護倉庫重地,盡職盡責護衛東家財產。

  看客們連同趙冠侯,都已經不知蹤跡,地上倒是多了只幾無主的鞋,以及兩頂破帽子。掌柜的剛要吆喝人,一隊官軍就衝到了當鋪里搜查響馬。掌柜的本想搬出龐管帶的名字,可是來的卻是新建陸軍,龐管帶的名字並不好用。

  這些忠於職守的士兵仔細搜索了一番之後,一無所獲的離開,等到他們走後,掌柜的召集朝奉、帳房等人進行複查,發現丟失現洋一百餘元,散碎銀兩二十幾兩外加銅元若干,可見響馬神通廣大,居然有隔空取物之能,令人佩服。

  同時,掌柜也發現了另外一件事,那張當票,和那枚斷指,全都不見了。到底是被趙冠侯拿了回去,還是被英勇的官軍繳獲,又或者是落入了來去無蹤的響馬之手,就無從得知。

  一名帳房不解問道:「掌柜的,那人就是個走投無路的混混,到咱柜上訛人撞當來了,您何必太計較他的手指頭。能從咱柜上訛走一百大洋,也算是他的能耐,回頭告訴東家,再慢慢收拾他,那當票和手指頭,也沒什麼用,倒是這幫丘八鬧了這麼一回,跟遭了次明火差不多,咱們怎麼和東家交代啊。」

  「我也希望是如此啊。」掌柜長嘆一聲「可是敢到咱們當鋪來當指頭的,我總覺得,事情不會這麼簡單。都怪那頓槍響,要沒有那陣亂槍,和那通亂,當票我是絕對不會給他的。來人,去外面叫輛車,我要去見一次東家,這事必須提前告訴他。還有,派人去查一下,小鞋坊的趙冠侯,到底是什麼來歷,誰給他的膽子,敢跟咱們叫板,這事不能這麼算了。」

  距離當鋪不遠的一間小醫館內,趙冠侯的手上已經纏上了紗布,裡面也抹好了藥,郎中不住安慰「您用的傷藥極好,小號的藥物萬不能及,有這好藥頂著,您的傷口不會出什麼問題。回家之後只要別碰水,保證沒事。」

  趙冠侯道了聲謝,又轉過頭來,對著與自己同來那名年輕人深施一禮「朋友,多謝你贈藥之恩,趙某感激。不知朋友貴姓大名,仙鄉何處,我他日也好登門道謝。」

  那名年輕人看年紀比趙冠侯略大兩歲,身材高挑纖細,個子比趙冠侯略矮一些,生的面白如玉,劍眉俊目,唇紅齒白,身穿綢衫,外罩鵝黃色寧綢馬褂,頭上的瓜皮帽正中鑲著一塊無暇羊脂玉,手上戴一枚玻璃翠扳指。他一邊搖著摺扇,一邊笑道:「趙冠侯?這就是你的名字吧,至於我,……你叫我金十就行了。咱們外面走走,邊說邊聊?」

  (還有更新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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