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小人林晚榮
說完了正事,林守正端茶送客,李炎卿不好再留,只得告辭而出。好在之前他大撒金錢,積下了善緣。
那位守宅門的門子為他開了後門,送他出門時又道:「劉大令年輕,估計是初次做官,不過也不必過分擔心,官場上的事,小人也懂得一些。我家老爺雖然話說的厲害,但是那是他職責所在,不說不成,你不要太當一回事。香山欠稅不是一年兩年,積累欠糧二十幾萬石,銀子也欠了萬兩有餘,哪能全背到一人身上,到時候想辦法疏通疏通,也就過去了。小人與我家老爺身邊的馬朋友有些往來,到時候也可代為牽線搭橋。小的名叫林三,老爺說我將來必會發達,特意賜了個名字叫晚榮,千萬記牢了。」
李炎卿被這名字嚇的魂不附體,暗中為自己的老上司的女兒和如夫人祈禱,又取了五兩銀子過去,那位林三哥歡喜道:「看您這齣手闊綽的,將來的前程肯定錯不了。我家老爺是不是跟您推薦雲來客棧來著?那裡千萬住不得,只因我家老爺占著兩成乾股,它的酒飯房錢,都比別處貴了一倍,不核算。我倒是認識一家店房,掌柜是城裡出了名的厚道人……」
李炎卿當晚,隨便找了個小店湊合,一邊盤算著到任之後該當如何施展拳腳,徵收賦稅,一邊盤算著該如何把局面打開,同時讓自己能有進項。若是做官做到只出不入,那就沒什麼當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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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朝的官吏,有不少收入是制度化的,比如淋尖踢斛,這就是一筆不小的收入。可這要下面的人肯交稅才行,若是一粒糧食不交,自己上哪做手腳去?
胡亂對付了一晚,第二天他起程出府,趕往香山。按說做知縣的,不是想上任就上任,想當官就當官。首先,需要選一個黃道吉日。新任知縣於前一天住宿於城外的驛站。
到了上任當天,儀仗隊帶著指定數目的轎子出城去迎接,在縣城正門口有本地名流為第二波迎接隊伍,到了縣衙門口又有第三波迎接隊伍。這是知縣的威風排場,也是對縣裡的百姓廣而告知,新官到任,今後大家都要小心一些。
可是這香山太過偏遠,這些排場全都講究不得,李炎卿也就不講究這些了。就來個單車上任,單人匹馬,直奔縣衙。這裡風景宜人,氣候舒適,倒是個神仙福地。縣城高一丈七尺,上廣一丈,下廣一丈八尺,磚石結構,光看門面十分威風。
他信馬游韁先在城內轉了轉,只見沿途深宅大院不知幾許,看來香山縣並不是自己想像中的那麼窮,從這些大房子看,富人數量,並不少於沿途所經過的小縣城。
那為什麼收不上來賦稅,難道是豪強當道,土地都入了他們名下,大明沒有收入?若真是如此,這差使便不好做了。
他邊想邊走,卻聽街上有人正在高談闊論「曉得麼?這次咱們香山設土驅流的事,總算有眉目了。安女王還是有本領的,居然拉來一個讀書人撐場面,那讀書人生的好面相,一看就是有學問的,徑直進了知府衙門,就沒見出來。我們琢磨著,他準是替香山設土驅流,去與知府面談了。你想想,大明朝還有讀書人辦不成的事麼?只要讀書人肯出頭,這香山設土的事,就有了眉目。到時候,我們香山自治籌安會,可就是咱香山的大功臣。我說,你還不趁早捐點款?要不然等將來土官設立,怕是日子不大好過了。」
他沒想到自己進府衙的事,居然被演繹成了這樣,看來街面上,這香山自治籌安會,倒是很有些勢力,已經都能勒索商鋪了,這又是一大對頭。若是不把他們處置了,商稅這塊,就又收不上來。
一路來到城北縣衙所在。但見黑漆漆的八字牆,低矮殘破,上面貼滿了告示,他只當是這縣衙雖然沒有正堂,但部屬得力,運轉正常,仍然有文書發告。
等湊過去一看,卻見上面字跡歪歪斜斜,都有碗口大小,寫的不是狗官還錢,欠債不還滿門玩完就是大明官吏滾出香山否則冚家富貴。大有後世有活力的社會組織催討債務的風範,這東西居然出現在了縣衙的八字牆外,這地方的衙役幹什麼吃的?
在八字牆下,還有些人在叫賣些雜貨商品,也都是不入眼的小玩意。他掃了兩眼,沒見到什麼有價值的東西,就拉馬進了大門。等一直到了儀門,也不見人值守。
那副「門外四時春風和甘雨,案內三尺法烈日嚴霜」的對聯,已經被風吹雨打,斑斑脫落,看不出什麼了。至於那塊眾所皆知的戒石,上面的文字只能是用猜的,看是看不出什麼,只剩下一個公字和一個暗字,才勉強可見,余皆不可讀。
背面字樣,也只剩民脂民膏四字,其他全無法辨認。等穿過儀門,甬道兩側的六房之內,只聽得人聲喧譁,原來衙門的書吏,都在此地辦公,故此不曾在外迎接。說來這也是大明吏員典範,為公事廢寢忘食,不仰上官,這倒是風骨可嘉。
「押大押小,買定離手,快押快押,早押早贏錢啊。」吏房內,幾張桌子湊到一處,白紙上寫著海碗大的大小兩。一個坐莊的赤著上身,手拿骰盅,高聲吆喝著,各房書辦,衙役也全都工作的熱火朝天,銅錢鋪了一桌子。
有的興高采烈,有的高聲罵娘。李炎卿進了門,卻也沒人發覺,他在後面看了半晌,才有一個輸光了錢的衙役看到他「怎麼?要打官司?先到申明庭,找宗族解決。我們新縣令還沒來呢,有什麼冤枉,也過幾天再說。實在不行,就自己買把刀去把仇人剁了,也比在這等老爺來的便當。」
「沒什麼,看幾位玩的歡喜,所以想來攙一手,不知道行還是不行。」
「哦?你有錢麼?我們這裡與民同樂,只要兜里有銅子,就能來玩,不問官民,全都行。你押多少?據我分析啊,他這把八成開大。」
「我身上沒帶著零錢,就押這個。」一張紙扔到了賭檯上,看著不像銀票。那位莊家只當是房地契約,伸手把紙撈了起來,邊看邊道「容我看看,不知是房是地,看看做價多少。咱這個地方做價最公道,比起外面當鋪的小押可要規矩……」
他說到這才看清,這紙不是什麼田地契約,而是朝廷吏部發的告身,下面蓋著吏部大印。那書吏這才知道,原來這年輕人就是新來的縣令。他這已經得了知府衙門的消息,知道新縣令將到,但尋思著來不了這麼快,哪知果然到了眼前。
當下只好一把掀了賭檯,跪倒在地道:「小人吏房司吏張元德,給大老爺請安。小人不合迎接來遲,怠慢大老爺,請大老爺責罰。」
餘下眾人,也嚇的魂不附體,紛紛跪倒磕頭施禮,號房內跪倒一片。李炎卿一擺手「罷了,都起來說話。還有把衣服先穿上,這光著膀子,都成什麼樣子。咱們有話,到大堂再說。」
那張元德卻猶豫道:「這……大老爺容稟,咱們有話還是在這說的好,那大堂眼下不大方便講話,容我們收拾收拾,再來迎接大老爺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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