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六三章 毒間
但令完顏宗用安心的是,西門慶還算厚道,兩人交轡對語,談笑風生間西門慶只是追憶梁山舊事,卻並不涉及此時的立場。完顏宗用雖然如釋重負,但還是心裡暗暗奇怪。
闊敘一個時辰後,完顏宗用感受著身後完顏兀朮火燒火燎一般的眼光,他實在撐不住了,於是不得不主動往火坑裡跳:「四泉賢弟,今日小兄抱愧前來,卻不知能拜見元妃娘娘一面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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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呀!」西門慶一聲驚叫,然後誠懇地道,「抱歉抱歉!假亮叫獸在這裡,不是我壞心術來誘你,實是故人久別重逢,這離情一敘就多了!不過,既然說到正事,豈能不讓假亮叫獸你見個真佛就回去的?只是——欲見娘娘真面,我這裡卻有條件,叫獸你做得主嗎?」
完顏宗用大聲道:「我奉有我家狼主旨意,可以全權代表!狼主以國士待我,我當以國士報之,四泉兄弟有甚麼條件,儘管提出來,大家斟酌!」
大聲罷,又小聲馬上作揖道:「還望四泉兄弟手下留情!」
西門慶裝模作樣地沉吟了半晌,這才道:「不是我信不過假亮叫獸,只是你終究不是純種的女真人,若是自己矯情了,旁人給個棒槌你卻認了真(針),那時叫獸臉面上須不好看!要不這樣,我這裡有顆蠟丸書,你拿去給後面那金國四太子看,大家商量著辦——如何?」
完顏宗用聽西門慶言語中暗暗把自己踩倒在地,還加料跺上三腳,偏偏自己還絲毫不能假於辭色!這胸臆間的鬱悶,那是不用提的了。收拾淨崩壞的心神,完顏宗用苦笑道:「既如此,小兄也只好做個跑腿的,將賢弟這蠟丸書呈到四太子駕前了!」
西門慶笑吟吟地拱手:「有勞!有勞!」
完顏宗用灰溜溜撥馬回來,完顏兀朮迫不及待地迎上來:「怎樣?」
自覺被打腫了臉的完顏宗用瘟頭瘟腦地把蠟丸書遞到完顏兀朮手裡:「這是西門慶交換元妃娘娘的條件,請殿下過目。」
完顏兀朮急不可待又小心翼翼地捏破了蠟丸,展開內藏的書信一看,上面只有四個大字——蠟丸有毒!!!
不看則已,一看之下,完顏兀朮是大吃一驚!暗叫一聲:「不好!我聽說來往商人說,中原漢蠻善於用毒,什麼七心海棠,十香軟筋,聒噪得小爺我耳朵都生繭子了!難道今日——西門慶也安排了這等毒計來對付我不成?」
想到此,完顏兀朮猛抬頭,目光如箭,直射對陣西門慶。這一眼不看還則罷了,一看之下,完顏兀朮是心膽俱裂!
卻見西門慶面上冷笑森森,迎著自己的目光,右手高高掣起,手中赫然一顆人頭,怒目圓睜,雖死而神色不變——卻不是額娘元園又是哪個?
完顏兀朮腦中一暈,感覺天地都在瞬間翻了個個兒。就在這天旋地轉當中,卻聽西門慶一聲朗喝,聲震全場:「假亮叫獸不乘機擒下此孺子,更待何時?」
混沌的腦中有電光一閃,映照處神智一片雪亮!完顏兀朮這時全明白了——二哥說得果然沒錯兒!這二手女真完顏宗用果然是西門慶派來的奸細!他們不但勾搭連環殺了額娘,還要生擒自己!現在自己鬧不好已經中了蠟丸書中的劇毒,難道只能認命束手就擒?
不!
完顏兀朮心中一聲狂呼,只覺得全身上下的熱血都涌到頭上來,渾身上下充滿了力量,趁著這股力量還在,自己還能做很多事情!
一轉頭,獰惡欲食人的目光已經盯在了完顏宗用的臉上。那目光真如封神傳說中陸壓道人的飛刀一般,定住了完顏宗用的泥丸宮,讓他全身僵硬,動彈不得分毫。
此時此刻,完顏宗用心中如浸冰雪。元園的人頭一出,西門慶離間的言語一放,完顏兀朮灌血的瞳孔一瞪,完顏宗用就知道已經落入西門慶算中,今日已是凶多吉少了。但是,他可不能束手待斃,必須做最後的掙扎——完顏宗用勉力抬手,按向完顏兀朮肩膊——「四太子!你萬萬不可中計!」
完顏兀朮見完顏宗用果然來伸手擒拿自己了,一聲大吼:「漢蠻!奸奴!狗賊!你騙得我們女真好苦!拿命來!」
叱吒間,紫雀斧如有靈性,閃電般自鳥翅環得勝鉤上飛入完顏兀朮手中,完顏兀朮手起一斧,其勢開山破岳,完顏宗用武藝平常,哪裡躲閃得了?一聲慘叫,被兜胸劈個正著,骨碎聲中栽倒於馬下。
一斧斫倒完顏宗用,完顏兀朮殺氣更熾,拍馬掄斧,直搶對陣西門慶,口中嘶喊如雷,其音卻已經泣血——「西門慶!還我額娘命來!」
西門慶哈哈大笑,將元園人頭向地下一拋,施施然回馬馳入自家營盤。
完顏兀朮目眥欲裂,趕上後一個鐙里藏身,撈起額娘人頭抱在懷裡,一時間悲上心頭,頓時放聲嚎啕,只哭得天愁地慘。悲恨到噎氣處,只覺得哽嗓咽喉陣陣發熱,不知不覺間一張嘴,「哇」一聲,鮮血狂噴。
這口鮮血一吐,完顏兀朮心下一片冰冷:「不好!必是蠟丸書中的劇毒發作了!」
但毒發身死,此身何懼?額娘血仇,卻不能不報!完顏兀朮將元園染血的人頭塞入馬袱,重抖精神,再豎銳氣,拍馬掄斧,奮不顧身踹營而入,口中連連大呼:「西門慶!你若是英雄,便出來與四將軍一戰!西門慶,你出來!完顏兀朮向你挑戰!」
西門慶的長笑聲在遠處響起:「西門慶是不是英雄,還輪不到你一個女真孺子來下定論!嘿嘿!完顏兀朮,這裡有具屍首你要不要?不要,我就拿來當柴燒了!」言語間完顏兀朮看得分明,一具無頭屍體正在遠處旗杆上高高升起,虎死威風在,正是額娘元園遺骸!
氣撞咽喉,完顏兀朮忍不住又吐一口鮮血,慘叫道:「西門慶!今日不是你,就是我!」打馬如飛,直搶向吊著額娘屍身的旗杆去了。
營外空地上,只剩下可憐巴巴十數人,都是女真軍中阿里喜,隨來一路上服侍完顏兀朮和完顏宗用的。這連場驚變,讓他們看得目瞪口呆,卻甚麼也做不了。
這些人正面面相覷時,卻聽血泊中的完顏宗用咳嗽了幾聲,蜷了蜷身子。一個阿里喜喜道:「國師還活著!」說著就想目前救護完顏宗用。
但馬上有人拉住了他:「別!你沒長眼睛嗎?這人是大大的奸細!是我女真人的大仇!你若不怕被他連累,你就上去給他安魂送葬去吧!日後狼主怪罪下來,卻莫要扳連我們!」
此言一出,所有有意上前幫扶完顏宗用一把的阿里喜都沉默了——完顏宗用自來女真後,設文字,開學校,改舊制,立新政,勸農興商,有遺惠於民,這些阿里喜直接間接都從這位漢人國師手上得到過好處。縱然女真上層貴族都因改革改得自家利益受損,而視完顏宗用為眼中釘肉中刺,但在女真普通百姓眼裡,這位已經入籍女真的國師和狼主一樣,是最可敬愛的人物。
怔怔地望著抽搐著掙命的完顏宗用,一個阿里喜終於落下淚來,捂面道:「這麼好的大人,為什麼……為什麼會是奸細呢?!」
眾阿里喜都轉過了頭,泣下而不能言。
完顏宗用孤零零躺在地上,劇痛一陣陣襲來。完顏兀朮那一斧雖致命,但因為兩個人距離近,發力短,紫雀斧的份量沒有被徹底悠開,因此完顏宗用才沒有立斃當場。
但是即使現在剩著一口氣,也離死不遠了。完顏宗用醞釀了半天力氣,終於掙扎著翻了個身,心下安慰:「縱是死,我也是面對故鄉方向,也無憾了!」
但猛然間心頭有疾電划過——「我受了狼主厚恩,已經是女真人了!今日縱然中了西門慶奸計,含冤而死,但完顏宗用忠心不背大金!怎的?怎的?我心中的故鄉,還是中原方向?!」
這一瞬間,完顏宗用已是淚流滿面——原來,縱然異國他鄉再多榮華富貴知遇之恩,自己骨子裡終究還是一個漢人!
鋪天蓋地的疲憊感將完顏宗用殘存的神智象破布一樣撕碎——完顏宗用在番邦的土地上咽下了最後一口氣,而智多星吳用徬徨的魂魄,卻將永遠遊盪在這裡……
梁山曾經的蹩腳軍師就這麼死了。從前的梁山舊弟兄很多人就近在咫尺,但沒有一個人關注他。
所有人都在暗中關注著另一個真正姓完顏的——完顏兀朮。
完顏兀朮已經一馬驅馳到掛著元園屍身的旗杆腳下,飛身下馬,拔出匕首割斷吊索,元園屍體自空而落,完顏兀朮穩穩接著額娘遺體,一生的眼淚都在此刻預支,如泉涌雨下。
正傷怮中,突聽一人悠然長嘆,完顏兀朮猛抬頭,咬牙切齒地道:「西——門——慶!」放下額娘遺體,上馬掄斧,便要搶前拼命。
西門慶一揮手,四下里弓箭手湧出,森寒的箭頭密密麻麻攝人魂魄。西門慶再嘆道:「今日已經夠了!金兀朮,你孝感動天,有寶蓮燈的風采啊!我這個人心很軟,就此高高手,放你一條生路!」
完顏兀朮牙咬得格格作響:「西門慶!終有一天,我會讓你後悔!」
西門慶冷笑:「我行事從不後悔!因為不需要!今日雖然放你一條生路,但是——」
一言未畢,奇變陡起!這正是:
能言行事無一悔,皆因布謀有萬全。卻不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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