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贖身

  李嬌兒聽到西門慶讓她脫衣服,心中悽然一笑,男人果然都是好色的,那個陳小官兒是這樣,現在的西門慶也是這樣,在這漆黑的冰屋中,反倒更容易激起瘋狂的獸性。

  不過,她一個勾欄女子,又有什麼資格來抱怨男人?她吃的就是這碗飯,做的就是這種事,讓客人舒服滿意,心甘情願的掏出真金白銀,就算是她盡到她的職責了。

  李嬌兒僵硬著脫衣,只當自己是根木頭。當衣衫褪到一半兒時,卻聽西門慶喝道:「停!」然後,就是一隻手伸了過來。

  李嬌兒冷淡地等著那隻手落在自己身上,但那隻手卻碰也沒碰到她露出的肌膚,只是在她的衣服上拈了幾拈,然後就聽到西門慶嘆氣道:「果然!剛才在樓下一抱之時,我就感覺到你身上竟然連件棉衣都沒有!沒想到卻是個真的!」

  身上一暖,卻是西門慶脫下了自己的水獺皮褂,包裹在了李嬌兒身上。

  李嬌兒陡然間得了這意外的溫暖,倒愣怔了好半天,等回過神來之後,不知不覺間已經是淚流滿面。

  西門慶坐在床上發呆。他今天來,除了要討回月娘親手繡成的金絲荷包之外,其實沒安好心。他想的是,自己進門後,就裝作沒聽過陳經濟那樁醜事,只是虛情假意地敷衍李嬌兒,等金絲荷包到手之後,自己再隨便找個刁難的藉口,將李嬌兒大大數落一番,最後背上一褡褳巨款拂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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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鴇兒愛鈔,如蠅子愛血,那李家的老虔婆眼見即將落袋的錢居然被李嬌兒敗家給沖走了,肯饒她?不管是鴇門立雪,還是竹筍炒肉絲,總之是替自家出氣了。

  自從他進了李家門,若但凡李嬌兒有一句虛情假意、迎奸賣俏的話出來,西門慶眼睛也不眨一下,就要實施他的陰謀了,可李嬌兒卻是一路低著頭,連看都不敢看他一眼,透過那木然的粉臉,西門慶能感覺到一層深深的羞愧。每個人都有尊嚴的底線,很顯然,陳經濟那個禽獸不如的東西已經將她心中尊嚴的底線擊碎了。

  何況李嬌兒過得並不如意,從她身上的穿戴,還有那餓得瘦殼一樣的身體上就可以看得出,這段日子,她受罪了。

  西門慶坐在這間冰冷的屋子裡,那腔報復的邪焰早已經無聲地熄滅,餘燼之中,西門慶感到了深深的慚愧——他一個男子漢大丈夫,有本事,到江湖上使去!卻把一片勾心鬥角的陰謀詭計,用來欺侮一個已經極度落魄的勾欄女子——西門慶啊西門慶!你真是忒也長進了!

  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西門慶抬起頭,問李嬌兒道:「嬌兒,今年八月中秋後,我給你的那個金絲荷包,還在嗎?」

  李嬌兒緊緊地拉著水獺皮褂,現在她身上一暖和,更覺得腿腳冰得難以忍受,腦子裡正昏昏沉沉,聽到西門慶問,便隨口答道:「被我嬤嬤搜走了……」


  西門慶點點頭,一把將李嬌兒拉起,搶出屋去,到了李嬌兒原先所住的那間屋前,一指問道:「誰在裡面?」

  李嬌兒大驚:「你要幹甚麼?現在裡面住著的是我妹妹桂卿,這些天來,多虧她照顧我……」

  「哦!」西門慶點點頭,在門上「啪啪」幾下,門「吱呀」一聲開了。

  西門慶二話不說,先把李嬌兒推了進去,又對驚愕的那個女子說道:「桂卿是吧?讓你姐姐在這裡暖和一下。」說著轉身下樓,把桌子拍得山響:「李嬤嬤!李嬤嬤!」

  樓上的李嬌兒和李桂卿面面相覷,卻都不知道西門慶葫蘆里賣的是什麼藥。

  那老鴇子聽到西門慶叫喚,急忙出來一看,卻見西門慶正坐在桌前笑吟吟地看著她:「嬤嬤請坐,我有一事相托,若事成了,我保你發一注橫財。」

  老鴇子一聽有「橫財」二字,當真是精神抖擻,意氣風發,當下便象一座廟一樣往西門慶面前一坐,臉上的容色說不出的莊嚴:「西門大官人這便請說。」

  西門慶微笑道:「在說之前,我在嬌兒那裡寄頓了一個金絲荷包,嬤嬤且先把出來還我。」

  若是平時,這老虔婆必然推三阻四,不訛上倆錢兒,哪裡肯輕輕鬆鬆就把荷包還給西門慶?但今天有「橫財」在先,豈可因小失大?當下一躍而起,就跑了個豬癲風,眨眼之間,就已經從自己房裡把那個金絲荷包給取了出來,放到西門慶面前。

  西門慶目瞪口呆,心說這傢伙沒生在現代,真是體育的不幸而是劉翔的大幸啊!

  老虔婆見西門慶驚得呆了,馬上關切地噓寒問暖:「西門大官人,西門大官人……」

  西門慶打了個哆嗦,反應過來後也不兜圈子了,反正荷包已經到手,有話直說便是——「嬤嬤,我要給嬌兒贖身!」

  同一瞬間,樓上偷聽的李嬌兒、李桂卿,樓下的老鴇子都是吃了一驚。

  李嬌兒只覺得腦海里「嗡」的一聲,身上的水獺皮褂早已落地,心中卻茫茫然還不自知。

  李桂卿一把抱住了她,在她耳邊輕聲道:「姐姐好本事!只是一晤,便化解了舊怨,更撼動了人心,這般本事,怎能藏私不教教妹妹我?」

  老鴇子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要知道現在的李嬌兒就是雞肋,食之無味,棄之可惜,就是想送人也送不出去——清河縣人都知道李嬌兒曾經是西門星主的禁裔,誰吃了獅子心豹子膽,敢來沾惹?這麼大一個人養在家裡,舉手穿衣,張嘴吃飯,卻是好大一筆開銷,老鴇子每天一睜眼想到這個,上吊的心都有哇!

  今天可好了,有西門大官人念著舊情,要把這個禍害妖精收拾走了,真是謝天謝地,阿彌陀佛,便是那鄆城縣號稱「及時雨」的宋江宋公明,只怕也沒有西門大官人來得這般及時與貼心。


  想到得意處,老鴇子一把捂住了臉,「嗚嗚」地哭了起來,一邊哭一邊小心地微調著手掌的間距,唯恐滿臉的喜色從手指縫裡溢了出去,被西門大官人看到後,那還怎麼加價呢?

  西門慶見這老鴇子雖然哭得悲切,卻是乾打雷不下雨,心中便已有數,便嘆息道:「原來母女情深,卻非橫財可以動搖。罷罷罷!我還是死了這條心吧!」

  老鴇子一聽這買賣要黃,馬上挽救:「唉!西門大官人啊!嬌兒是我從小調理大的女兒,整日裡活蹦亂跳地在我身邊一刻不離,今天卻被你一句話就贖了去,卻叫我怎能不傷心?怎能不下淚?——卻不知大官人願意出多少錢?」

  西門慶攤手道:「嬤嬤何不將嬌兒當年的賣身契當面拿出?按照上面的價錢,咱們斟酌著加價便是。若嫌麻煩,嬤嬤便說個價錢如何?」

  老鴇子一聽之下,便搶著道:「年年歲歲人不同,物價也是不同的,以前的賣身契,如何作得了准?還是老婆子來說個價錢吧!若想贖嬌兒出我麗春院,非三千貫不可!」

  說著,把套了六個金戒指的右手中指、無名指、小指在西門慶眼前一亮。

  西門慶哈哈大笑:「嬤嬤說得好笑話,告辭了!」他倒是痛快,伸手便去取蓑衣斗笠,這便要走。

  老鴇子一看,急忙賠笑道:「西門大官人莫要急躁,老婆子漫天要價,大官人自然可以著地還錢,何必急著要走?」

  西門慶面色冷峻:「既然嬤嬤無絲毫誠意,我還不如走了的好!」

  老鴇子便叫起撞天屈來:「西門大官人,老婆子冤枉啊!若說誠意,老婆子全身上下,別的沒有,就是有誠意!若是別人想贖嬌兒,必要他三千貫,若是大官人這等老主顧,老婆子我成人之美,就是一千五百貫吧!」

  西門慶把臉一沉:「這些日子,你讓嬌兒受了委屈,當我是沒生眼睛的嗎?若把她受的委屈仔細一筆一筆算下來,加加減減,只怕你於這一千五百貫之外,還要倒找錢於我。如若不服,且到公堂上算來!」

  老鴇子一聽嚇了一跳,心說西門慶乃是清河縣裡手眼通天的人物,真要是惹惱了他,今天知縣,明天提刑,後天守備的,自己這麗春院的生意也不用做了。因此賠笑道:「星主大官人,您是個最慈悲的,你老人家這便開口吩咐吧,賞老婆子個三瓜兩棗的,老婆子連個二話也沒有——不過,嬌兒畢竟是我從小帶大的,您老人家體貼下情,總不能讓我消折了本錢才對吧?」

  西門慶也懶得跟她多廢話了,將那個大褡褳一指,喝道:「拿來賣身契,那些錢就是你的了!」

  老鴇子一聽之下,喜得眉開眼笑,連聲應承:「使得!使得!老婆子這便去取來!」

  再次以飛人非人的速度將李嬌兒那張舊時的賣身契取來,西門慶一看,忍不住大吃一驚。這正是:

  人間坎坷皆因欲,世界不平只為貪。卻不知西門慶因何吃驚,且聽下回分解。

  (還有更新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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