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 我當為赤帝!
第127章 我當為赤帝!
『嬸娘,我在京城一切安好,最近又升官了』
『薛老給安排了一間大的住處,各類點心不缺,味道也很好,還遇到了許多志同道合的朋友,大家常常一起外出遊獵,春日的京城,風光很好,人們安居樂業,我過得很不錯……』
李觀一提起筆。
思考著給嬸娘的家信該要怎麼寫。
昨日闖了鬼市,剁了許多人,刀都卷刃了,他此刻不在薛家,周圍的環境樸素,窗戶都被手腕粗的百鍊精鋼鎖著,少年盤膝坐在那裡,隨手拿著一個饅頭往嘴裡塞,倒是也吃得痛快。
這裡是金吾衛的禁閉所。
俗稱小黑屋。
司命老爺子昨日不知道怎麼忽然就消失了,將軍把他拉回來就給他扒了腰牌,兵器,戰戟,然後在屁股上踹一腳扔到小黑屋裡面去,然後罵罵咧咧地去和京城的城防衛互毆撕逼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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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說他們那位金吾衛的將軍在御道上面一個人對著幾十個人罵。
那是這個時代真從底層爬起來的老兵痞子。
放開拘束開噴,三句不離祖宗。
那些個官員氣得臉色發脹,你你你了半天,聽說還給氣暈了幾個。
宮振永冷嘲熱諷是不是在青樓耗費了太多功夫。
所以那幾個文官就又醒了。
噹噹當,噹噹當——
窗戶上傳來了輕輕的敲擊聲,李觀一沒有管,然後敲擊聲消失了,傳來了清脆的落地聲,似乎是什麼東西給扔進來了,少年耳朵動了動。
噫?是金子?!
李觀一眨了眨眼,轉過頭,看到一小粒金子就在前面,他伸出手拿起來了,然後第二粒就扔到他前面了,少年如此拿了好幾粒,也慢慢走到了窗戶邊,抬起頭。
一根白皙手指當得彈在他額頭。
他坐在那裡抬起頭,看到一張笑臉,白皙如玉,杏瞳明亮,黑髮雙垂髫,額頭上垂落了劉海,是大小姐。
「真是財迷!」
大小姐嗔道:「還要用金子才能釣你過來。」
李觀一臉上浮現出燦爛笑容:「大小姐!」
薛霜濤踩在了石頭上,踮起腳尖道:「前兩天你才和那赤龍將軍越千峰打了一架,我想去看你,爺爺說你沒事,讓我安心待在宮裡面,可是才沒有兩天,你怎麼又去打架了?」
李觀一咧了咧嘴:「沒辦法,就只是撞上了……」
「現在連八品官都沒有了,緋袍啊,白玉帶啊都給扒了。」
這其實是宮振永在主動保他。
兵家邊關出身的將軍,護短在天下都是有名氣的。
我自己的人,我他娘都把他的袍服和品級扒了,伱們還要做什麼?我都做到這一步了,你們是不是要我把他剁了?!
你們今日剁了他,是不是要和我有意見?
誰,誰開口,老子現在提了刀回去把那個小子剁了,記你一輩子!
宮振永掐了自己一把大腿,紅著眼瞪著那幫文官說出這句話的時候,所有文官都萎了,他們都不會想把一位禁軍將軍逼到極限的,何況,宮振永是【親勛翊衛羽林郎將】。
什麼是翊衛?
二品曾孫、三品孫、四品子,才可領受這個職位。
親勛翊衛則更高,二品、三品子,可補親衛。
親勛翊衛羽林郎將就代表著,宮振永麾下的兒郎,最次也是四品武官的兒子,上限則是二品大員的親子,親王和上柱國的兒孫,宮振永現在的品級不高,但是歷代大將軍全部都擔任過這個位置。
他麾下的不是兵,是將。
沒誰願意惡了他。
宮振永以底層兵痞子的戰法舌戰群儒。
李觀一則是蹲小黑屋,正在想著,李觀一感覺到有手掌按在自己的頭頂揉了揉,他抬起頭,看到那踮起腳尖的少女在窗外陽光下,對他露出燦爛的笑容:「嗯,但是你做的對。」
「沒有人誇獎你的話,我來誇誇你。」
「不愧是我家先生。」
「是天下的麒麟兒!」
「就算是皇帝他們都覺得你錯了,我也會站在你這邊的。」
少年抬眸,他沒有說什麼,就站在這裡,讓大小姐揉自己的頭髮,李觀一把手裡的信箋遞過去,道:「大小姐,你把這信送給我嬸娘,讓她不要多想。」
薛霜濤點了點頭,然後道:「伸手。」
李觀一不解,可還是伸出手,少女把手放在他掌心,鬆開。
是一把金豆子。
「他們懲罰你,可我要站在你這邊的。」
「這是我所有的金豆子啦,攢了好多年的,都給你了。」
薛霜濤臉上帶著燦爛的笑:
「不要嫌少啊。」
少女揮了揮手,然後轉過身來,輕輕跳下了石頭,李觀一握著這一把金子,沒有說話,他總覺得心情好很多,少女的話語和安慰,在這個時候她來找李觀一,比起金子都要寶貴。
薛霜濤臉上的笑容消失變成了擔心。
她抿了抿唇,跑去找姑姑了。
而在少女走遠之後。
嘩啦嘩啦聲裡面,草叢裡面鑽出了個少年郎,眼睛瞪大,蹲在那裡,手裡還把著兩根草,然後假山後面冒出了兩個,石頭後翻出來一個,水池子裡都浮出兩個。
還吐出兩口帶著水草的水。
少年們彼此對視一眼,然後嘩啦啦齊齊擁到了窗戶邊。
周柳營叫道:「老大,你這是什麼情況?」
「薛家大小姐怎麼專門來看你了?!」
李觀一翻了白眼,道:「不要叫我老大!」
周柳營道:「好嘞,老大。」
「沒問題老大。」
然後少年金吾衛們齊齊大笑。
李觀一嘴角扯了扯。
他總覺得這個稱呼像是某個山賊的老大,在昨日的事情之後,到了現在這個時間,李觀一在武勛世家的少年們當中,聲望如鼎沸一般,文官子弟覺得,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他太魯莽了。
武勛世家子弟則是覺得痛快,提起他的時候已經不再稱呼名字。
那十個闖過鬼市的金吾衛往外都有吹噓的資本。
周柳營大笑道:「老大我和你說,昨兒我是翻牆出去的,還偷了家裡的馬,可後來我回去的時候,我家老頭子都沒有打我,只是問了我一句話。」
「問我在那時候有沒有害怕,對敵英勇否。」
「我說我一步沒有退,我家老爺子他竟然和我喝酒了啊,他往日都不准我在家飲酒,哈哈哈哈,他第一次對我這樣,讓我一定跟著你混。」
周柳營得意洋洋。
李觀一嘆了口氣,道:「好吧好吧,問你們的事情怎麼樣?」
周柳營,夜不疑對視一眼,道:「宮將軍還在對著那些文官大儒血噴,此刻那些文官的意思,已經不是你殺人,而是在大祭之前,你竟然扯出這樣大的事情來,讓陳國在列國前損失顏面,有損國本。」
「說你不懂得大局。」
「本來將軍頂不住了。」
「但是放心,王通夫子下場了。」
「然後,咱們把鬼市周圍絞了,甲冑弩箭人口,那裡的人基本上有三條命都不夠,其親屬不告發,要流三千里,大概得去西域當苦工一輩子,從惡皆斬,絞不等。」
「首惡要凌遲處死。」
「金吾衛幹了一夜,都是年輕人,在宮裡屁事兒沒有憋出氣來,拉出來的人不只是你救出的那十幾個,一共有大概一千人左右還活著。」
「按照我國的律法,各給銀錢,發放回鄉,若無有親屬者,就地安置,給予田地免除三年的賦稅,薛老爺子知道你的事情之後,把這些人都接手處理,和你猜的基本沒有區別。」
李觀一點了點頭,他輕聲道。
「一千人……」
夜不疑和周柳營對視一眼,他們沒有說當金吾衛去的時候,發現了煮過的人腿骨,不是缺少食物,首惡者是個混子,對著金吾衛說只是想要試試看而已,沒搞多少人。
他這裡這些人都在,他立刻認罪伏法,殺人不多,可不可以從寬?被宮振永以刀劈了三百刀,削成骨架,是看到自己的白骨後被嚇死痛死了。
可李觀一也已猜測到了什麼。
他拱手:「有勞諸位兄弟了。」
夜不疑,周柳營等肅然回禮。
少年想了想,伸出手,手裡是大小姐給的金豆子:「雖然說是大小姐給的,我就借花獻佛,請兄弟們喝酒吧。」
眾人對視一眼,夜不疑道:「那是薛大小姐給你的。」
李觀一微笑道:「她給我的禮物,有比黃金更重的。」
「那是不能分給你們的。」
眾人大笑,這才接受了,對眼前深陷囹圄的少年更有好感。
只覺得痛快。
李觀一坐在那裡,他的心情很不痛快,腦子裡面有很多東西在逐漸成型,他看著天空,第一次開始思考自己和嬸娘的歸去之處了,少年的頭磕著牆壁。
過去了一會兒,他又聽到了嘈雜的聲音,那些少年武官們又來了,他們帶著酒肉,還有更多的朋友,然後就在這金吾衛禁閉之處外面擺開宴席。
然後從窗戶外面遞過來酒盞,夜不疑道:「來,一起飲酒。」
李觀一笑著答應。
一番飲酒,這十個人的隊伍成為了三十三人,他們把自己的武勛朋友都帶過來了,然後一起喝酒痛快,只是畢竟金吾衛,不能在這裡太久,最後還是李觀一一個人。
薛老來過一次,告訴他不必擔心,也說他魯莽了。
老者嗓音溫和:「救人如救火,老夫知道你的意思,可你卻也有其他的路子……」老者告訴了李觀一如何謀定而後動的選擇,以及其他更穩妥的方式,道:
「你藉助了金吾衛和大祭,把這鬼市踹到了火堆里,可你自己也難免受到波及,可情急之下,這已經算是上上之選擇了。」
「但是你做的好,做的對。」
老人伸出手拈著酒盞,問道:
「你要順勢把這些人收入自己的麾下嗎?」
李觀一回答道:「救人就是救人,我不是為了收服他們才做那種事情的。」
薛老笑起來了,他輕聲道:「倔強固執的孩子啊,不過也好,只有這樣才熾烈啊,少年人沒有這一股氣也不是少年了,老謀深算的事情,我們來做就夠了,那麼,老夫要教你一件事情了。」
「你應該也知道了吧。」
李觀一眸子微頓,他點了點頭。
老人伸出手指指著李觀一,一字一頓:「你救下他們,放他們回鄉了,可今日殺滅了一團賊子,天下還有其他人……他們沒有保護自己的力量,這天下也不是光明大世,一定會第二次遭災。」
「我曾經救過一人,那人被救了七次,賣了七次,已瘋。」
「不過你救下的這些人不必擔憂這些了,因為金吾衛和老夫。」
「可是他日你沒有這些呢?這些都是外物啊。」
「沒有老夫的勢力,沒有金吾衛的身份。」
「在這世道,救人如殺人。」
李觀一忽然明白了司命老爺子眼底那種痛徹心扉的悲苦,因為在某種情況下,被買走,已經好過被劫掠的時候殺死被帶走被在途中洩慾而殺。
老人這樣長的歲月,一定見過許多悲傷的事情。
李觀一看著薛道勇,這亂世的猛虎伸出手揉亂少年的發,柔聲道:「你是知道有老夫兜底,才去救人;知道有金吾衛,所以孤身入局破了這鬼市,有勇氣,有眼力,敢賭敢殺。」
「可記住,你總有一日要有自己的【底氣】。」
老人見到李觀一的神色,他拍著李觀一的頭髮大笑著:「不用覺得抱歉,你我是盟約,況且,為後輩的子侄兜底,允許他們犯錯,然後成長,正是我等對你的職責。」
「但是——」
他看著李觀一,輕聲道:「你要成長啊。」
「少年有意氣,如白虎插翅,可少年不成長,終究是愚夫。」
李觀一心中翻湧的東西匯聚,他拱手道:
「謹受教。」
老者離開了。
這裡也有一壺酒。
有書卷,卻都是些訓誡忠君愛國的東西。
他鞋子脫了,盤膝坐在那裡,都已經入夜,忽然鎖鏈被打開來,出乎意料,進來的是一位學士,年紀不大,但是氣度儼然,一身紫袍,正是王通。
見到李觀一入夜獨自飲酒的樣子,王通灑脫一笑,道:
「李觀一,倒是瀟灑。」
李觀一起身相迎:「夫子?!您怎麼來了?」
王通舉了舉手中的聖旨,道:「自然是給你頒聖旨。」他頗瀟灑地坐在李觀一旁邊,隨意扔給了李觀一,讓他自己看,李觀一翻看聖旨,王通道:「群臣吵了一天,是澹臺憲明上了旨意的。」
「他說,你掃除鬼市有功不能不賞;然不顧大祭,傷國家顏面,不可不罰,該要延後處置,至於鬼市的事情,一定掃平,但是明面上,要把這件事情壓下去,不能外傳。」
「皇上說了一句可。」
「你的賞罰估計到大祭之後了。」
李觀一緘默。
王通道:「畢竟是陳國。」
「說起來,關翼城後,你我第一次見面,這樣長的時間不見面,是因為當時的你意氣風發,卻終究還是熾烈,見天下欣喜的一面,而讓你見見天下之陰,才能開始教導。」
「你現在見到了,感覺如何?」
李觀一潛藏了真實的心裡想法,卻還是道:「不痛快。」
「我覺得很憋悶,還覺得自己命不久矣。」
王通道:「為何?」
少年道:「陳國大祭,江州城下都是這樣子,那麼平時的江州城只會比昨日更甚;而京城如此,天下如何。」他伸出手指了指自己的眼睛,道:「我這樣的性格,遇到事情不會不管的。」
「天下這樣亂,我又不是瞎子。」
少年坐在那裡,頭往後磕著了柱子,道:「我這樣的性格。」
「在這個世道。」
「註定了不得好死啊。」
王通笑著舉起酒盞,道:「好罵!」
「陛下說你這樣的恣意輕狂,果然不假,說你是讀書少了,所以讓我在大祭之前來教你讀書,便已是賞了,來,你讀一讀經史子集如何?」
李觀一道:「經史子集,讀書再多,只是君子而已。」
「君子救不了這個亂世。」
王通皺了皺眉,道:「書中是有聖人道理的。」
李觀一安靜了下,他按著心口,道:
「我有一位先生,真的有一位先生。」
「他說過,打掃乾淨了屋子,才能夠去請客的,這天下在我眼中,到處都是垃圾,就算是再如何好的東西,放到一個都是垃圾的屋子裡面,也只是看起來更亂了。」
王通似被一句話擊穿,他緘默,然後道:
「君子六藝,喜歡什麼?」
李觀一回答:「禮、樂、射、御、書、數,讀書能寫字做詩就足夠了,算數如我也算是可以了,射和劍,能殺十個人,百人,可殺一兩百,又能怎樣?」
「只是個十人敵。」
「百人敵。」
王通看著他,失笑了:
「你要學八百年前的霸主,學萬人敵之術麼?」
李觀一看著眼前的夫子,他道:「我可信夫子否?」
「可。」
「夫子眼中是天下蒼生麼?」
王通道:「是。」
「好。」
於是過往經歷都匯聚在了李觀一的心中,一切的經歷,還有薛老的話語,他提起酒盞,對著眼前的王通夫子,道:
「我之前,只是想著陪伴著嬸娘回去江南,我和嬸娘相依為命,我那時候很怕死,非常怕死,因為我害怕,這世上就只是我們兩個人了啊。」
「我如果死了,嬸娘怎麼辦呢?」
「她留在世界上,孤零零一個人,沒有人和她搶燒鵝,沒人被她逗,該多難受?我一想到這個,就會怕的整夜睡不著覺。」
「可是,昨天我知道,這世上還有同樣關心她照顧她的人在,把她送到那裡,就一定一定非常安全了,哪怕沒有我,嬸娘也有人保護的,而我自己……」
李觀一閉著眼睛,錢正,農夫,買賣人口,黑市,逃兵,皇帝,世家,父母,宇文烈,這樣的天下,這樣的父母血仇,這樣的命中注定之敵,他要去報父母的血仇的,他的敵人是天下大國的皇帝。
他命中注定彼此廝殺的敵人,是天下第五的神將。
他閉著眼睛:「夫子,我這一生,不是大成,就一定是大敗了。」
他拱手,大禮拜下,此心終於放出了明光:
「不學霸主萬人敵。」
「願學赤帝,修萬萬人敵之術!」
王通看著眼前的少年。
手中杯盞不覺落在地上,酒水灑落,烈氣如舊。
許久後,他呼出了一口氣。
這位天下無雙的大儒緩緩抬起手,回禮:
「——可。」
《史傳·本紀第一》:■少不修儒學,而性明達,好謀,能聽,有豪勇,年十五為金吾衛,嘗提三尺劍闖陰詭之地,徒步而斬百餘,救人近千,為上所忌,禁於宮。
文中子往見,促膝而談。
整衣冠而拜,乃修萬萬人敵之術。
囹圄之中。
始見天下。
………………
第二日李觀一大睡的時候,又聽到了外面的嘈雜聲,似乎還有宮振永將軍,他揉著眼睛過去,道:「怎麼又來……」門被打開來,他看到了那些少年人,看到了宮振永,宮振永將軍古怪看著李觀一。
「你小子,人脈夠廣啊……」
他退開一步,身穿錦袍金冠的少年摺扇輕搖。
李昭文。
(本章完)
(還有更新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