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2章
第192章
第一百九十章
隨行而來的是一個婦人,應該是患者的娘子,她用一雙哭得跟核桃似的眼睛盯著蔣素英:「截截截……肢?是什麼意思?」
「意思就是要把他的腿鋸了。」
此人右腿的皮膚,肌理和骨頭都已經嚴重損傷,且伴有大面積的組織壞死。
壞死的肢體組織是病菌繁殖的溫床,極易並發感染而發生濕性壞疽。
所以當凍傷到達組織壞死的程度時,為了避免感染和其嚴重併發症進一步蔓延到健康組織,截肢可能是唯一的選擇。
「不行!」婦人一聽嚇壞了,她扒拉開蔣素英和江筱米,衝到患者的榻前,張開雙臂如母雞般攔住:腦袋搖得像撥浪鼓:「他可是我們一家的頂樑柱,怎麼能截肢呢!不行,絕對不行的,大夫,您再想想其他的辦法!」
「沒有其他辦法了。」蔣素英耐心地安撫:「他凍傷得太嚴重了,血管閉塞,也就是說人體的血已經不往腿部走了,腿部得不到供血,已經壞死了。」
「那你給他的腿供上血不就行了,有了血就能活了是不是?」婦人撲上前拉著蔣素英:「那你快供血啊!」
「不是——」蔣素英被推得一趔趄,江筱米趕緊扶了她一把,反手將婦人推倒:「腿已經壞死了,這血是你我他說供就能供的嗎?!說話就說話,動什麼手腳!」
她娘能理解患者家屬的情緒,不合他們計較,但她這人冷血冷性,理解不了一點,敢動她娘,有天大的理由在她這也行!不!通!
婦人見江筱米凶神惡煞的,也不敢再怎麼樣,頓時崩潰:「那到底要怎麼樣才能給腿供上血嘛?」
「已經壞死,供不上了呀!」
說了好多遍了!
蔣素英也想要崩潰了,真的好無力啊!怎麼有那麼多人就是聽不懂話呢?
根本沒有辦法溝通啊!
「我不信!!」
婦人嗓門大大,見蔣素英居然無動於衷,又有江筱米在身旁,她傷心得乾脆一屁股坐在地上,仰天大哭:「鋸了腿就什麼都幹不了了,不能幹活不能上工,就連走路都不利索,還要人照顧,你要我們一大家子準備活!」
蔣素英嘆了一口氣,確實是挺難的,但是:「至少爭取先把命保住吧。」
她也知道,在這個時代,正常人活著已經很難了,殘疾人更甚,這古代還沒有殘疾人各種優惠政策。
只是,總不能真的看著人熬死吧!
婦人悽慘一嗤:「保住命有什麼用,沒了腿,一條爛命保住了還有什麼用!還不如直接死了呢!」
婦人形色激動,顯得有些面目猙獰。
「不行!」她一下子躥了起來,因為江筱米在,她感受過她的手勁兒,並不敢靠太近,只是用手指著蔣素英:「你一個女人懂什麼!你算什麼大夫!真正的大夫呢!蔣老大夫,蔣大夫,蔣小大夫呢!他們呢!快來救救我男人吧!他真的不能沒有腿啊!」
醫館裡的其他患者早在蔣素英和婦人開始說話的時候就已經探頭探腦了,此刻聽到這麼大動靜紛紛看過來。
見婦人越哭越大聲有人好言勸道:「這位女大夫是蔣老大夫的孫女,醫術很厲害的,我們這些人都是她救的,你這麼說話真不應該!」
婦人沒有說話,只是狐疑地看著蔣素英,也不知道是想從她的臉上確認她到底是不是蔣老大夫的孫女,還是想從她的臉上確認她到底會不會醫術。
「這位嬸子,這都已經來到醫館了,大夫說的還是要聽的,要是耽誤了,可就晚……」了。
還有一位幫腔的,可是最後一個「了」字還沒有說出來,就被婦人吊著眼睛罵了回去:「你在這說什麼風涼話,敢情要鋸腿的不是你吧!等你要鋸腿的時候看你還能不能說出這樣的話!!」
「你………」
「我什麼?!」婦人又開始哭:「我命苦啊!」
哭得醫館裡的人腦瓜子嗡嗡的,蔣素英閉了閉眼睛,誠然,她丈夫要鋸腿了,很可憐,但這個醫院裡,穿得破破爛爛的每一個,哪一個不可憐?
她睜開眼睛:「這位大姐,我再給你解釋一遍,腿壞死了,籠統來說,下一步就是會腐爛發臭甚至生蛆,活人要是生了蛆,那還能活多久呢?痛苦地活到死,那時候你要是再說想截肢已經晚了。」
「你要是考慮好了,我們醫館就開始準備手術,要是不想治了——」江義沛聽了好一會兒了,實在是忍不下去了:「那就從哪拖來的,拖回哪裡去等死吧!我們醫館挺忙的,不能因為你耽誤了其他人的救治,怎麼?是不是決定不治了?那趕緊拖走吧。」
這人拖回去能不能熬到今晚,真的不好說,但能怎麼辦呢?
在現代醫院做手術都還要家屬簽字呢,有的醫生重規矩的,家屬要是趕不來簽字,那拖到人死了也不給你動手術。
「你是大夫嗎?」婦人頓時顧不上江義沛說話難聽,希冀地看著他。
「我不是。」江義沛冷著臉搖頭,但自有人當嘴替:「這是江家村在京城做官的江大人,你這都不認識?」
「你是江……義沛!!」
婦人瞪圓的眼睛讓江義沛端起來的架子差點散了:怎麼,有仇啊!
那倒沒有,只是江義沛這個大名,在羅水縣那絕對是響噹噹的,特別是在南鄉鎮,幾乎到了家喻戶曉的地步,家中長輩說得最多的鞭策兒孫的話就是——你要是能有江家村的江義沛一半光宗耀祖,那我死也眼閉了。
婦人頓時不敢再造次,她甚至還像蔣素英賠禮道歉,但最後滿含熱淚地看著江義沛:「江大人,我男人……除了截肢就真的沒有其他辦法了嗎?」
蔣素英:「???」
真是小刀拉屁股,開了天眼了,別看人人喊他江大人,好像很了不得一樣,但其實關於醫術他屁事都不懂。
你問他?
還不如問問我的膝蓋呢,膝蓋好歹在膝跳反應的時候還能給你一腳,江大人能回答你什麼呢?
江大人冷漠臉:「截肢或者死,你選一樣吧!」
蔣素英內心的土撥鼠在拼命尖叫——江義沛你在什麼?!不會說話你就不要說,好好當個背景板得了唄!裹什麼亂吶!!
她趕緊補了一句:「不不不,他不嚴謹,我得聲明一下,截肢了也不敢保證一定能活的!」
蔣素英瞪了江義沛一眼,可真會給她找事,做大夫的,最重要的是什麼?
醫術?
這……沒錯!
醫德?也……沒錯?
還有什麼?
是嚴謹啊!
哪個大夫敢打包票說你做了哪個手術,吃了哪副藥,肯定百病全消,好得徹徹底底?一點副作用沒有的?
這不是看病,是詐騙呀!
做個微創都還要觀察兩天有沒有渡過危險期呢,還要定期回去檢查,這可是截肢,誰敢包活呀?
而且還是在古代!
所以大夫說話都不要說得太滿,一些絕對的詞語例如,肯定,一定,沒事等等詞語是堅決不能說的。
可能,也許,大概,這事你自己決定,醫生只是建議等等這些話才是正經大夫的口頭禪好嗎!
「你有什麼疑問,直接問蔣大夫就是了,她的醫術陳縣令都夸好,我還有事就先走了。」說著一手在前一手在後,平穩而快速地往外走,走到門口被冷風一吹,清醒了,淦,沒有帶手套,沒有戴帽子!
冷抽抽了都!
可是眾目睽睽下又不能折返回去,江修勉抽了抽嘴角,抓起圍巾帽子手套追了出去。
此時,聽到蔣素英說的話,婦人頓時傻眼了:「什……什麼意思?江夫人您的意思是——我男人就算截了肢也不一定能活?」
蔣素英點點頭:「也不能這樣說,要是手術成功,後期護理得好,還是有很大的機率存活的,但手術有風險,就算手術成功了,後期也有一定的感染機率,但這是沒有辦法的辦法,到了動手術這一步,可以說是沒有選擇了。」
術後感染併發症也是會死人的。
而且機率還比現代要大得多。
要不是迫不得已,蔣素英是絕對不想動刀子的。
這番話既是說給患者家屬聽的,也是說給醫館裡的其他人聽的,算是簡單科普一下「手術」這一概念。
「這樣啊……」
婦人兩眼無神,早已沒有了原先撒潑打滾的精氣神。
蔣素英知道自己的話可能是嚇著她了,又道:「你要考慮清楚,不截肢肯定死,截了有一半的機率能活。」
「我再問最後一句,手術要多少錢?」
「包括後期的康復還有藥方,大概需要半兩銀子。」蔣素英又道:「不過不用擔心,縣衙會承擔一部分,只需要三百多文就差不多了。」
這個價格,蔣素英真的是一點都沒有收多,甚至還可以說根本沒有賺頭。
三百多文對普通百姓來說,是有點多,但又不算多到拿不出來的一個數目。
婦人摩挲著著腰間的荷包:「那還是要花錢……」
「……呃對!」這話說得也沒有毛病!
「那——我們……不治了。」婦人想了好一會兒,最終下定了決心:「麻煩你給開點藥,能不能活那就看命了。」
「你確定?」蔣素英問道,當真要為了幾百文錢,放棄自家夫君的生命?
「既然有可能截了肢也會死,與其死的時候屍首不全,倒不如回家安安穩穩過完最後的日子,對了,抓藥的話,縣衙?」
蔣素英點頭:「也會承擔一部分。」
「那……那我們呢?!」
古往今來,看病都是要錢的,而且要大錢,他們從沒有想過會免費,但當聽到縣衙會承擔一部分時,所有人的心思都活絡了起來。
蔣素英一邊抓藥一邊說道:「一樣,只要你是羅水縣是百姓,只有你有戶籍,縣衙都會有補貼!」
「補貼!這個詞是不是跟貼補一樣?沒想到活了這麼些年,居然還有衙門貼補咱們老百姓的時候?」
「陳縣令真的是個大好人啊!」
「對啊!真的得到危難時候才知道誰才是好官!你們看看陳縣令,看看江大人這些天為咱們做的事,又是讓人救人,又是給修房子,雖然要收錢,可是誰家修房子不要錢呀!江大人他們給修,修得又結實又便宜,好官哪!真的是好官啊!」
一群人向著蔣素英對陳縣令和江義沛大誇特夸,已經夸到他們倆都是文曲星下凡,救苦救難來了。
「熬藥之前要把藥材浸泡兩刻鐘,這副藥可以煲兩次,第一次一碗水煲成一碗水,第二次三碗水煲成一碗水,要是他實在疼得不行,再新開一包熬,都要用文火。」
蔣素英給抓了十副特殊的藥,能麻痹痛覺——這人要是不截肢,結局已定,她唯一可以做的就是讓他走得不那麼痛苦。
「好,謝謝大夫,多少錢?」
「就給一百文吧!」
婦人心裡狠狠哆嗦了一下,一百文!還「吧」?
「不是說縣衙有貼補嗎?」
「如果沒有貼補,該收你一百五十文的。」
一百五的七折是一百零五,她還給抹了五文錢的零頭。
其實也不是衙門有補貼,是他們原本就打算收七成——但是,縣衙要是願意把這三成補給他們醫館,他們也是願意收的。
「啊,這樣啊!」婦人一邊掏錢,一邊心疼,雖然免了五十文,她也還是覺得貴,雖然這個價格,比以往看病要便宜很多。
鼓鼓的荷包拿出來一串錢就癟了,只剩零星的幾個,叮噹響。
蔣素英接過婦人戀戀不捨遞過來的銅錢,並沒有說什麼,她尊重所有病人家屬做的所有決定,哪怕這個決定在她看來並不正確。
她要是剛坐診的時候,她肯定會去跟患者家屬溝通,說明其中厲害,讓其選擇其中最正確的。
但現在的蔣大夫已經學會閉嘴了,其中厲害她會說在嘴前頭,利弊也會分析,但他們還是不聽的話,她會試著勸兩句,但絕對不會抱著改變患者家屬的想法。
(還有更新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