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吾弟,當為堯舜
盤兒寨里,山匪們在搬運著屍體。
他們將屍體搬到了後山的菜地上。
作為靠山吃山的山匪。
他們其實跟屯田制下的衛所兵差不多。
有空了就種種菜,能吃得飽就吃,吃不飽了就下山去打家劫舍。
但平常大部分時間,他們是在種菜。
區別就是衛所兵合法,山匪不合法,僅此而已。
畢竟,封建時代的兵,大部分跟匪的行為是沒有太大的區別的。
一群山匪們在菜地邊上刨了一圈的坑,將陳大膽等人的屍體埋進了菜地中。
菜地邊上,一個身穿粗布衣裳,臉上滿是褶子皺紋的老頭看著陳大膽等人的屍體隨著一捧又一捧的泥土消失不見。
「人吃土一輩子,土吃人一回,吃了過後,便宜後來人。」
「明年是個好豐年啊。」
老頭口中腔調抑揚頓挫的說著。
「喲,老宋頭,又在哪裡念你那文縐縐的破東西呢?」
一個山匪走來,與老宋頭一同蹲下。
「我可沒說錯,那埋了人的地方,來年的草啊花啊,格外滴嬌艷喲。」
老宋頭呵呵笑著。
他原本是個村裡的教書夫子,曾經更是取得過秀才......落榜的好功名。
再後來隨著陳大膽等人一同到了這盤兒寨,當了一段時間的狗頭軍師。
後來陳大膽發現,他一個山匪,平常常去村莊打打秋風得了,要軍師干屁。
於是便漸漸的疏遠了老宋頭,老宋頭也因此僥倖的逃過了鄧儒的清算。
「嘿,老宋頭,你說咱們這個新大當家,能不能帶咱們吃飽飯吶。」
那山匪隨便在菜地里拔了根草放在嘴裡嚼吧嚼吧著。
他貼心的幫老宋頭也拔了一根,不過被老宋頭拒絕了。
「吃飽,當然吃得飽吶,你看看咱們那個大當家的,虎背蜂腰啊,那樣的身板,他若真心想帶我們發展,能讓我們吃不飽麼?」
老宋頭搖了搖頭,臉上滿是不在乎。
吃不飽,吃得飽的,對於他這樣的讀書人來說,其實並不重要。
有比吃飽更重要的東西啊。
那東西,陳大膽給不了他,不知道這位新的大當家的,能不能給得了他。
這新大當家出手倒是狠辣乾脆,該柔的時候柔,該心狠的時候也心狠得起來,倒是有那麼一兩分的希望。
「哈哈,那倒也是,他那身板,他那些壯小伙子們,去哪裡不能帶我們找到吃的,咱們接下來有的福享咯。」
山匪嚼著草葉子,呵呵的笑著,對未來的生活充滿了期待。
老宋頭沒有接他的話,只是靜靜的看著其他的山匪埋著屍體,一言不發。
.......
北京,紫禁城,乾清宮。
年輕的天子渾身水腫,早已看不出太大的人樣,躺在富貴奢華的床上,身上蓋著綾羅錦緞織就的被子。
無一不在彰顯著天子身份的尊貴。
此刻這位富貴年輕的天子,已經沒有了富貴該有的樣子,在不久前落水,服用了大臣霍維華進獻的所謂靈丹妙藥後,身體狀況便轉日即下。
渾身浮腫不堪。
這位在史書中以奇葩聞名的木匠皇帝,已經油盡燈枯。
「皇兄,皇兄。」
床邊,站著一位身穿錦緞華服的青年,青年握著朱由校的手,眼中劃落兩滴眼淚,止不住的喊著一聲又一聲的皇兄。
青年叫朱由檢,是朱由校同父異母的親弟弟。
也是後世大名鼎鼎的崇禎帝,朱由檢。
一旁站著一個頭髮花白的老太監,默不作聲的站在一旁,一雙老眼嘩嘩的掉著淚,看著兩位皇家兄弟的交接。
「皇兄,我該怎麼做,我,我做不好皇帝的。」
朱由檢聲音哽咽的說道,他看著朱由校的眼睛,試圖讓這位從小一起在深宮中長大的兄長教教他。
教他該如何做一個好皇帝,如今的大明朝每況愈下,積弊已久,他不想做亡國之君。
朱由校沒有說話,他只是靜靜的看著自己的這位皇弟。
「.......」
朱由檢沉默了,從小在深宮中和皇兄一起長大的他,懂了皇兄無聲的眼神中的意思。
大明救不了,積弊已久的大明是一艘破破爛爛的破船,在海上航行,可海上沒有修補破船的木頭,只有推倒重來,可推倒重來船上的人也難逃一死。
你只能帶著這艘破船在海上晃晃悠悠的航行,直到巨浪將破船打爛。
亡國之君是由檢你的宿命,不如像皇兄我一樣做個木匠皇帝,在自己的愛好中,過完一生。
也算,不留遺憾。
「可皇兄,我想試試。」
朱由檢堅定的看著自己面前已經完全看不出人樣的皇兄。
我想試試,皇兄,我不想做亡國之君,大明朝還有救,我覺得還有救。
海上也可能出現浮木,我也可以拆了東牆補西牆。
求皇兄,教教我,我不知道該如何做,您教教我,讓我努力一次,總比等死要好上許多。
「咳......」
朱由校一陣猛烈的咳嗽,咳嗽過後,他嘆息一聲。
浮腫的雙手無力地反握住朱由檢的手,一字一句輕聲道:「吾弟......當為堯舜。」
他看著朱由檢,眼神向朱由檢傳遞了許多信息。
有的,當然有的,去吧弟弟,去做堯舜,仁德的,勤政愛民的堯舜二帝。
去做我大明朝的堯舜。
堯舜如何做的,你就如何做,試試吧。
「我……明白了,皇兄。」
雖然只是短短的一句話,朱由檢的心中已經有了答案。
他會做大明朝的堯舜,那勤政愛民,仁德的堯舜。
得到了朱由檢的回答,朱由校浮腫的臉上扯出一個欣慰的笑,又念了一遍。
「吾弟,當為堯舜。」
弟弟啊,你做不了堯舜。
你從小生性多疑,似是繼承了當年太祖皇帝的性格,可太祖皇帝雖多疑,卻江山穩固,眼光毒辣。
可你,做不到,時候早就不同了,此刻的大明已不是當年新生的,年輕的,朝氣蓬勃的大明。
你也不是當年的太祖皇帝。
可你有這份心,就足夠了,堯舜的能力,你沒有,堯舜的胸懷大度,你也沒有,你有的,僅僅只是做堯舜的想法罷了。
但,已經夠了。
你不是太祖皇帝,不是堯舜,你是我同父異母的弟弟,信王朱由檢。
你做不了堯舜,卻有可能像我一樣,找到自己想要去做的事情,去做一輩子。
哪怕沒有做成,也終究算是不白來這一遭。
這是我,作為一個哥哥,為你這個弟弟做的最後一件事,讓你不會在碌碌無為中結束一生。
隨著話音落下,朱由校雙手無力的緩緩下落,年輕天子的生命被徹底的剝離,只剩下水腫不堪的軀體留在這富貴堂皇的寢宮之中。
天啟七年,八月二十二日,天啟帝召信王朱由檢入宮,傳位於其,帝崩殂於乾清宮之中,享年二十三歲。
這位年輕天子的一生,青史記載模糊。
大明朝的滅亡,他似乎脫不掉干係,洗不白。
早期的他似乎也曾勵精圖治過,任用過許多賢能,選拔的袁崇煥,孫承宗等人在崇禎朝時期仍舊庇護著大明,西班牙的殖民者也被大明朝的軍隊打退。
寵信乳母客氏,大宦官魏忠賢之舉後世評價貶多於褒,但也算是褒貶不一。
但不可否認,在這皇帝一言一行都舉足輕重的時代,他拋下了皇帝該做的事情,去做一個木匠。
對於他自己來說,這無需洗白,這就是他想做的,他做了,自會承擔後果,千古的罵名,明王朝滅亡的責任,他會擔著。
對於天下百姓來說,他已經脫不掉這頂昏君的帽子。
而對於如今年僅十八歲,即將登基的朱由檢來說,他,就是那個說出吾弟當為堯舜的皇兄。
是他朱由檢的好皇兄。
(還有更新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