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紛紛擾擾
衛琅乜了眼立在願恩寺山下的石碑。
石碑寫有「若登天然」四字。
呂蔚下了山,笑道:「打聽了打聽,小道士不過是採氣境中期的道行,較之你我此前的推敲差遠了。你卻有一事說對了,他依仗的,正是那柄百年桃木劍。此劍也令我遍體生寒。」
衛琅冷笑道:「這小道士積了不少功德,周身儘是功德霞光,教人看不出虛實。城隍尊神尚且不知其跟腳底細,何況你我。」
「是啊,不提此子的修為道行,只看他的功德盛況,還以為真箇是道門真人。」呂蔚鬆了口氣。
也不知李平安從哪兒鑽出來的,一身驚人的功德霞光旋繞護體。
莫說遭陰魂厲鬼侵擾了,祂們都得對其恭恭敬敬的,若去城隍廟做客,必是座上賓。
那夜遊神趙珏匯報時,祂們還不信,今日親眼所見,方知趙珏未曾謊報軍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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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好是個道行低的小道士,如果是那築基境修行人,城隍廟誰能制的了他?
當今天下,道門中的修行人,踏足築基境,便可稱真人了。
儘管有那「真人者,提挈天地,把握陰陽,呼吸精氣,獨立守神,肌肉若一,故能壽敝天地,無有終時,此其道生」之言。
都什麼年月了,誰還管那些?
築基境雖是踏足成仙的第一步,於絕大部分凡俗眼裡,已是神通廣大、法力無邊的真人。
衛琅問道:「城隍尊神確實不計較小道士殺日游神之罪?」
「區區日游神,何必計較?」
「呵呵,倒也是。內憂外患之下,我等要做足準備。願恩寺香火濃郁,咱們勢要趁此時機奪下!吞吃香火,凝練金身,做有備無患之舉。」
呂蔚低沉問道:「衛兄,倘若國朝傾覆,我等這些依附朝廷的小神,有沒有活路?」
「……」衛琅頓時唉聲嘆氣,人有人的煩惱,神也有神的苦悶,「豈有僥倖之理。一朝天子一朝臣,本朝都亡了,縱使我等費盡心機苟延殘喘,也是亂臣賊子!遲早被新朝伐山破廟,毀掉金身、折斷香火。」
「你我還需早做打算啊。」
「李平安不長眼,橫插一腳的話……」
「容易,拋屍荒野便是。」
「學那金華縣?」
「噓,當心隔牆有耳。」
……
李平安是在方才那座大殿,鍍金佛像下見了知縣白元犀。
曾為李平安引路的捕快小石頭,同樣也為白元犀領了路,原本站在白元犀之後,被老捕頭一個眼神給瞪到殿外去了。
「小道從縣衙驅馬到了驛站,見驛站無人,去了小嶺村,稍稍一打聽,捕頭帶人上山追殭屍了,便也騎馬上了山,這快馬頗通人性,山路難行,倒是沒將小道給顛下來,之後就遇見叫做小石頭的捕快,引我來了願恩寺。」
「萬幸有真人在。」白元犀由衷道,「事情原委我已知悉,若無真人,妖僧加上殭屍,願恩寺這麼多僧人還有滯留的善信們,怕是要死傷慘重。」
「知縣客氣了,小道應當做的。城隍廟卻是來的快,妖僧、殭屍一除,後腳就到了。」
白元犀略微沉吟,似是下定了某種決心,先說道:「方丈讓我扣於縣獄,又命數位衙役陪同圓嗔,一一走訪曾被妖僧留下講法的人家。
要是有家人的,縣衙會秉公執法,絕不念及願恩寺是境內大寺,而法外開恩,必追究到底,若沒家人的,願恩寺賠償的錢財,連同方洞捐獻的金帛,一塊賑濟貧苦百姓。
等到凡事皆已查明,再給方丈定罪。」
作為一縣之尊的知縣白元犀,在給小道士李平安表態。
站在殿外的老捕頭,傾聽著高不可攀的知縣老爺這般低三下四的「稟報」,不免瞠目結舌。
朝廷七品官員何時如此「不拘小節」了?
李平安無奈道:「知縣萬勿這般,折煞小道了。」
白元犀笑了笑,不將自己當做朝廷命官,揮退左右,令這座大殿、鍍金佛像下,只留二人,再緩緩說道:
「實不相瞞,自從我上任懷朔縣知縣以來,和其他地方的城隍相比,此地城隍的私心重了許多。」
頓了頓。
「不像是朝廷敕封的陰官,倒像是借城隍神位撈財的無賴。我也明白,神祇撈的是香火。真人說,願恩寺前腳出事,城隍廟後腳便至,仿佛抓耳撓腮終於窺見機會的賊盜。
如此行事,豈不算禍亂一地?真人何不……」
一縣官吏為陽官,受朝廷敕封的城隍等陰神,則是陰官。
另有天庭賜職、妖精偽神、修行人屍解吸納香火等等,不一而足。
神道之中,格外駁雜。
但在懷朔縣,此地的城隍公確是朝廷敕封。
一如土地公對白元犀說的那般,他們井水不犯河水。
陽官管陽間事,陰官管陰間事。
李平安突兀打斷白元犀:「小道聽聞,受朝廷敕封的陰神,多是為國徇死的忠烈之士,另有名留青史的本朝清白正直之輩。」
白元犀眼神難明的注視著,不知真不明白還是故意假裝不懂的李真人。
「殿裡唯有你我二人,我便敞開心扉,說些無法與人談及的事。
真人走南闖北必然見識了天災人禍、官員貪暴,流民成群、兵荒馬亂。
更有那妖魔荼毒、鬼怪橫行,攪的天地間烏煙瘴氣。
連懷朔縣這種往年皆太平的小地方,都如此怪事連連,百姓自身難保了。
若沒有真人到來,單單是陳龍潭之事,就已是懷朔縣的大劫,遑論接下來的山魈、人臉蜈蚣等禍事。
本朝,許是已走到了窮途末路。
唯有在那王朝末年,方能看到如此種種飛災橫禍。
真人,本朝既然山窮水盡,有的是人身鬼心之徒,想趁亂撈取好處!朝政被奸佞邪臣把持,他們對陰官的神位,早就賣了好些年!」
白元犀意有所指,激憤道:「請真人為了黎民百姓,為了田父野叟,盪清懷朔縣妖氛……」
李平安眯著眼睛,再次打斷他:「白知縣!小道確實道行淺薄。
有些事可以毫無顧忌的去做,有些事唯有一步步去走,慢慢來。
如果急於求成,不顧性命,莫說小道會身死道消,懷朔縣的百姓也將直面刀鋒。難不成,這才是白知縣想看到的?」
這白元犀花花腸子太多,也太過書生意氣。
他不懂修行,卻要強行架著李平安上梁山。
大義凜然說了這般多。
小道士覺得,儘是障眼法,此人依舊未曾說實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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