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她兒子們好像丟了(一更)
咱那兩頭豬呢。
村里小伙子們吃完大碴粥,腋下夾著碗筷,邊往外走邊小聲議論著。
這可是今天最高興的事兒。
許大娘說了,趕明要用那兩頭豬生出一窩窩姓「二道河」的小豬仔。然後殺豬賣肉還要去王家溝賣,從哪拿來的,再去哪裡賣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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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想像一番,心裡就痛快得不行。
「送到你們撓子爺家了。」關二禿忽然出現回答道。
撓子爺是當初出主意用什麼填補大壩的孤寡老頭。
他還有個哥哥叫橛子,人早就沒了。
你想撓子都七十多歲了,他自己兒女五十歲上下也沒了,目前就他一個人守著大空房子守二畝地過日子。考慮到這點,村里又沒有公共養豬的地方和存儲換回來貨的地方,所有貨物就全放在撓子家。
像往後要餵豬熬豬食,也要撓子和老翟頭他們喂,等回頭殺豬時村里給一些補助,開春種地的累活,大夥也會給伸把手。
黑乎乎的大門外,關二禿連個火把也不燃,突然接句話給小伙子們嚇一跳。
「關爺爺,您不是第一個吃完的嗎,怎又回來了,趕緊回家睡覺吧。」
今晚大碴粥剛端上來,關二禿就一反常態嚷嚷著:「先讓我來,先讓我。」
那功夫外村人,還有里正和許老太都沒坐下,關二禿就要先吃。
大夥雖覺得突兀,但也讓關二禿先吃了。
此時,關二禿從他行醫的破口袋裡翻出幾根艾絨,遞給小子們道:「萬不可偷懶,回去先用熱水泡腳,再用這個熏熏膝蓋。」
小伙子們這才明白,關爺爺為何爭搶著要第一個吃完。
「曉得了。」小伙子們聞出來了是艾蒿子做的,家家都有這玩意兒不值錢。但覺得甭管值不值錢好不好使,沖關爺爺這份心意,回家又返回特意等他們,他們也不會偷懶。
看來你們還是不懂,這可是你們關爺爺存了三年的艾。
藥方里有句話叫:
七年之病,求三年之艾,苟為不蓄,終身不得。
關家土牆掛滿艾葉,攢了多年。
更不用說,想將這些艾草想製成艾絨,那是關二禿無論春夏秋冬只要閒下來,就要一點點晾曬搗制。
用他小孫兒茅缸的話是,爺爺哪日不用木杵石臼噹噹當敲,他都睡不著覺。
才有了今日揉搗如棉,謂之熟艾,灸火用。
純古法製作,且這些艾草可不是人工種植施肥打藥催發的艾草,而是一年只能收割一次的野生艾。
只有野生艾葉才能積累出有效成分,可想而知這藥性製成絨。
所以許老太和許田芯才更懂得,那每一根艾絨里都是關郎中的心血。
看到關二禿困得直迷糊,還守在門口給大家一輪一輪的分發艾灸條,心想:又被這份淳樸感動了。
你說關二禿都窮成啥樣了?還給大家白髮東西。
一天天還竟幹大事兒呢,一會兒計生一會兒保健的,全是百年大計。
渾身上下也散發著但願全村人常健,何妨他獨貧的氣質。
許田芯和奶奶耳語幾句就走了。
許老太喊道:「二禿子?你來。」
關二禿有些不樂意,那般多外村人沒走,又叫他外號。
自從那許家妹子做了村里管事人,和他就再不是從墳包一起回來的情意。
那時叫他啥?尊稱一聲郎中,或叫關家老哥。
現在二禿子二禿子的。
算了,不和有本事的人多計較。
「啥事兒?」
「忙完這一陣,回頭你就繼續搓藥丸。」
什麼藥丸,他還要製作套套和魚鱗凍。
「頭疼腦熱的藥丸子,我不信你家沒有存貨。」
「可我那義兄不收我……」
「誰說要去鎮裡和縣裡賣了,我幫你賣,你就安心搓丸子。」
許老太說話時,上下掃眼關二禿,心想:就這水襠尿褲的模樣,能給他打造出孫女說的那種品牌形象嗎?
到時要給關二禿拽出來給行商人介紹的,不怕路上頭疼腦熱嗎,買點丸子備上吧,不會吃虧和上當。這位可是我們有名的老中醫,十里八村美名揚。
她還想讓孫女和關二禿合干,今年一起搓搓藥丸、明年開春一起采個花草藥啥的。
許老太打算給上藥鋪稅再白給一個櫃檯,這藥鋪分來的利潤就給孫女當零花錢。
而且制好了,干好了,聽孫女那意思,人家是有個計劃的。
那日從鎮裡回來就念叨,要和她關爺爺,關爺爺家的英子姨,還有她嬸娘一起做牙刷牙膏小木梳什麼的往城裡好一些的客棧推廣,讓客棧賣給那些不差錢沒拿洗漱包的。
誰知道能不能賣出去,試試唄。
以及剛才孫女和她說,要向城裡客棧推泡腳包,說那些趕路的有錢人就用白水泡腳啊?那不符合身份。
「你用這艾,再整點泡腳的留著,我有用。」
關二禿萬萬沒想到,他就給村里人分發個艾灸條,轉頭許家妹子又要幫他賣藥又要賣艾。
他趕緊從包里又挑出三條艾柱遞了過去。
「你不是剛給我了嗎?」
「剛就想給你六根來著,完了你叫我外號,我一來氣又塞了回去,我又不是沒名。」
許老太好笑道:「叫啥名呀,」她還真不知道。
「他叫關寶箱。」劉老柱瘸著腿走過來說道。劉老柱剛和外村人囑咐完話,讓幫忙回各村宣傳一下,上次不敢賒給他們村東西的,這把都準備好。
他即將帶魚蒞臨各村,現場就以貨換貨。
沒有貨的想存魚留作冬天吃就買,三文一斤,比照鎮裡賣得便宜。再說鎮裡不得去嗎?他這裡給送貨上門。
魚撈多了也是煩惱,沒有漁鹽,這個月的領完了,儘量換貨回來。
本以為談完話,自己會是最後一個回家睡覺的,沒想到出來就看到關二禿在給大家發艾,許家妹子也在。
許老太聽完這名字笑:難怪窮,好不容易叫個寶箱還給關上了。
「走哇?」
關家和許家順路,但關二禿卻擺手道:「妹子,你先走,我和里正有點事要說。」
說一些他們男人家的事兒。
德行。
許老太心想:不就是要說偷褲子的事嗎。
其實她們這些老姐妹全看見了。
大紅子在王家溝撈魚那陣,撈著撈著說句:「漂白的」,她們幾個就開始哈哈大笑,在大雨里差些笑岔氣,心裡都明白說的是誰。
確實沒想到真挺白。
主要是二禿子那後腦勺禿得太有辨識度,她們想裝作認不出都不行。
許老太是被美壯攙著離開的,她兒媳婦和孫女早就走了。
兒媳婦要回被撕下的衣袖子就回家收拾魚,還說要和面,要不然明早沒發麵乾糧吃。
孫女是提前回家給她燒熱水熱炕泡腳烙腰。
許老太離開後,果然關二禿要和劉老柱說的正是偷褲子的事兒。
不過,關二禿先建議里正:「借這功夫去壩上看看吧。」
明早去外面捕魚才會安心。
劉老柱回望一臉誠懇的關二禿:「……」
你們咋不累死我呢,這都後半夜了。
但他還是拄根棍去了,順便看看王家溝後半夜幹啥呢。
「……後來我挑擔子,又給人家褲子刮漏了,沒法洗了賠,總不能賠一條帶新補丁的。」
「行,我知道了。」不是啥大事兒。
劉老柱和關二禿就這般邊說話邊來到大壩。
到了才知道,老萬家大哥帶著兩個兒子,孫家幾個小子,王玉生和明子,還有村里一些看不清是誰的小子都在壩上。
那一夥伙人也在互相問:「你們怎來啦?」
孫家小子們:「俺爺爺讓俺們來的。」才換下濕衣裳非讓來檢查大壩,不讓睡覺。
都說男兒有淚不輕彈。
一個村落要想變好,那一磚一瓦,一花一木,都要有像身邊關二禿給大家分發艾灸,要有像大壩上這些默默奉獻的無名之輩。
沒人命令,他們就主動做。
劉老柱慶幸自己來了,才會看到這一幕,所以在這個雨夜他哭了。
也不知道是為啥,還越哭越邪乎。
或許是最近壓力太大,或許全是男人在場,哭也好意思。
關二禿有些麻爪,急忙從兜里掏出四根艾柱塞劉老柱懷裡,安慰道:「里正,這玩意兒才好呢。」快別哭了。
……
不知是有關二禿的艾絨加持,還是昨夜那一幕太打動劉老柱。
第二日,二道河村里正準時爬起來,並且又像打雞血般挨家敲鑼通知:「出發。」
今早雨勢也終於轉小。
而當大家要在路口轉向王家溝時,只看遠處又迎面走來一幫背行李卷的小子。
大紅子從許老太身邊跑過:「哎呀,是俺家老三。」
接著又有好幾位婆子打許老太身邊跑過,紛紛喊著自家兒子。
「我家拴住、綁住、留住、站住、保住回來啦!」
這批外出務工小子比較幸運,他們是被人召去縣裡的深山老林子采蜜去了。雖然也很危險很辛苦,但起碼吃的乾糧里不摻泥土和木屑,聽說這一個月里還喝過兩回蛋花湯。
這是下暴雨又過了采蜜期才歸家。
許老太站在一堆認親的村民中間,聽著那些當娘的數落兒子:「缺心眼,雨天往家趕路。」
「這不是下毛毛雨啦?」
「唬弄鬼呢,你們能這個時辰回來,說明貪黑頂雨就上路了,讓雷劈了怎麼整。」
小子們被拆穿就哄老娘道:「這不是怕你惦記。」
劉老柱問他們,縣裡鎮裡什麼情況,然後才知曉那面也在哇哇下大雨有決堤的地方,可以說整個縣都在忙著修大壩。
有婆子會來事兒,拽家裡幾個小子特意來和許老太打聲招呼。
許老太卻有點沒心思,心想人家「五住」都回來了,她家「仨有」呢。
你瞅瞅,還等不及回家就咔咔往各自娘兜里塞打工錢。
(還有更新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