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第 24 章
第24章
雖然師徒相見, 但大和尚也得先招待沈夫人。
四品在京城顯不出什麼來,但到了地方上就顯眼了。須知到了地方上,一地知府也才不過就是四品。
寺里給殷家眾人安排了兩間緊鄰的院子, 殷三老爺夫妻倆帶著殷蒔一間,沈夫人母子單獨一間。
與主持大和尚們見過禮,便由首座和尚陪伴接待。
游過園,講完經,喝了茶, 又沈夫人屏退了旁人,只帶了自己的心腹媽媽單獨和首座大和尚談了會兒話之後,院子已經收拾停當, 沈夫人回到院中休息。
這時, 沈緹過來了,揮手屏退了婢女們。
沈夫人便知他有話說。
果然,沈緹說:「原來母親看上的是四表姐。」
沈夫人這一次抱著特定的目的而來,新科進士探親假有限,怎會在旁人身上浪費時間。她單單點了殷蒔一個跟她同來東林寺, 雖然三舅舅與他說「你四姐姐在廟裡有關係,好辦事」,但沈緹的心裡是雪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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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在這裡盤桓半個多月相中的人, 原來是三房的四表姐殷蒔。
沈夫人興致勃勃:「你覺得她如何?」
「她如何都與我無關。」少年眉眼冷冷, 「我說了, 我不娶。」
但旁的事或許可以聽他的,這件事卻是律例禮法賦予父母的權力。
「也行。」沈夫人也把臉冷下來,「你若非要不娶, 我現在就寫信回去給你爹。」
「等我們到家的時候, 你爹一定已經全處理好了。」
沈緹真的非常討厭這種事情不由他控制一步步推進的感覺, 手在袖中微微握了拳。
沈夫人看到兒子緊抿的唇,不禁心軟起來,放柔聲音:「爹娘也不是存心為難你,都與你說了,此是兩全之策。」
「蒔娘……我好好地看過她了,真真是個敦厚穩妥的好孩子,不爭不搶。你瞧,娘對你夠好的了吧,挑來挑去給你挑一個性子這樣好的。若是那等掐尖要強,拈酸好妒的,怕不過門三日便讓馮氏脫三層皮了。」
沈夫人眼看著沈緹胸口隆起,顯是深深地吸了口氣,有些心疼。但這個事真的不能由著他。
來之前夫君就給她定了底線,可為善但不可亂家綱。救馮氏是為善,但兒子若是為著馮氏亂家綱,則馮氏不可再留在沈家。
以沈夫人的角度來說,若真處置了馮氏,父子間必有嫌隙,這是她作為妻子、母親絕不願意看到的。
想到這裡,她的心便硬了起來:「這事,由不得你。你好好地等著,我請大師父批個命,待看看結果,若無事,便給你們定下來。」
沈緹才學雖好,終究還是少年,也尚未入官場磨礪,養氣功夫還不到家。他離開的時候,婢女們也能聽出來他步履中帶的情緒。
人年少的時候,情緒就是會強烈些。
會單純些,會執著些,會遠比那些真正的成年人簡單純粹許多。
沈緹疾步走出院子,才感覺透出一口氣。一側頭,看到路徑遠處兩個身影正好消失在拐彎處。
沈緹微微凝眸,那個身影分明是……
他走到隔壁院子門口,守門的婆子見到他,趕忙行禮:「表少爺。」
沈緹問:「剛才出去的是不是表姐?」
婆子道:「正是四姑娘。」
「她做什麼去?」
「四姑娘是首座大師父的記名弟子,她去見她師父去。說是許久未見了,先前大師父忙,師徒倆也沒說上話。趁現在天還大亮,過去拜見一下。表少爺,要進來嗎?我去通稟。」
「不用了。」
沈緹轉身望望殷蒔消失的方向,微垂眸思量,再抬起便有了計較,也往那方向去了。
雖然母親反覆強調這事不由他。可少年還是有些執著,答應過那個人會保護她,他總不能就這麼放棄。
父母當然不可忤逆,但人……至少得為自己的諾言再努努力。
首座大和尚白天太忙了,直到沈夫人安置了,他才空閒下來,殷蒔才能單獨與他見上面。
雖四時年節殷家都會送東西過來供養,但殷蒔上一次與大和尚見面也快有一年了。
「師父氣色甚好,徒兒心中不勝歡喜。」殷蒔乖巧極了,「往日難與師父相見,十分掛念的。」
首座大和尚抬起眼看了她一眼:「阿彌陀佛——」
大和尚一直都是這樣,看著不咸不淡一副世外高人的模樣。殷蒔早就習慣了。
她根本不知道,大和尚的養氣功夫強於沈緹百倍,所以大和尚此時內心的高興,她根本看不出來。
大和尚高興什麼呢,他心口的一個老大難問題解決了!
就在今日,不多時之前,那位京城來的探花郎母親,他徒弟的親姑姑,屏退了旁人與他單獨交談,竟是請教殷蒔的命數。
當時大和尚就不動聲色,把早就說過好幾遍的那套話拿出來重複了一遍:總之殷蒔這個命,只要不太早嫁人對誰都沒有傷害,她就是一隻純潔無辜的小白兔,完全無害。等她十八再讓她嫁人,她也也能健健康康平平安安的。皆大歡喜。
那位沈夫人當時就露出一種「太好了」的放鬆的笑容。
大和尚也是當時便察覺異樣。但「高人」不需要主動問,只擺出姿態等著就行。姿態越高,旁人越主動。
果然沈夫人十分恭謹地請大和尚給新科探花郎與殷蒔批個命,看他們倆是否能湊作姻緣。大和尚心裡像開了花一樣。要知道這兩年得知殷蒔說親益發地難,便是高人都有連連嘆氣睡不著覺、後悔自己一時心軟竟答應了小徒弟的荒唐托請的時候。
如今,這樁心事竟要被解決了。
大和尚雲淡風輕:「探花郎的八字拿來。」
殷蒔的八字他是知道的,不需要。沈夫人便奉上了沈緹的八字,殷殷拜託:「有勞大師父了。」
大和尚還要拿捏一下架子,並不立時就給她結果,只說:「明日與你分曉。」
沈夫人便歡喜地回去休息了。
此時,見到殷蒔花朵一樣嬌嫩的面孔在眼前,再想想探花郎少年英俊的臉。
大和尚閱盡紅塵,眼睛毒辣。今日裡一番交談已經可以看出來探花郎母子二人心中皆有善念,性子亦寬厚平和,非是那等刻薄陰損之人。
他那女弟子難道竟真得佛祖庇佑,耽擱兩年,竟等來這般好姻緣?
大和尚下決心一定要促成這門婚事。
但他與殷蒔交談幾句,詢問「你可知沈夫人所來為何?」,殷蒔打開了話匣子,嘰嘰喳喳地:「不知道呢,但我猜是不是來許願還願的?姑姑可是從懷溪出嫁的,是不是當年許過什麼『要生個狀元郎探花郎兒子』的願?」
大和尚便看出來她對沈夫人此行的真實目的是一點不知情。
殷蒔面對最知道她根底的師父,心情放鬆,許多在家裡不能說的話也終於能與人說了:「我們家這個探花郎表弟長得太好看了,家裡幾個妹妹,我是真擔心她們想歪了。沈家根本不可能上我們家來找兒媳。還好長輩們都有分寸,讓我表弟住在外院,與妹妹隔開了,妹妹們也都很乖,個個守禮。我這才放心。唉,你說男孩子長那麼好看幹什麼,沒事淨招事,是不是,師父?」
她的妹妹們對那樣的少年有情竇初開的綺思,在大和尚看來再正常不過。反倒是她,很不對。
她眼神太清澈了。
她已經十七了,同齡人很多都生了一個或者兩個娃娃,甚至三個。她理應比她的妹妹們更知慕少艾才對。
可她提起俊美出色的探花郎表弟,眼神過於乾淨了。
那神態,完全是閒坐吃瓜,講親戚八卦的模樣。似乎堅定地認為這個人這個事,與她根本沒有半分關係。
大和尚於是決定不告訴她。
他與她略作交談,考了考她的功課——師徒名分不是白給的,殷蒔也是實打實地必須學習佛法的。
待考教完,便不動聲色地把她打發走了。
就不告訴她!
這丫頭膽子太大、想法太叫人摸不著痕跡,萬一她又有什麼亂七八糟的想法,錯過了這樁姻緣怎麼辦。
從前她小,給她兩三年的時間還可以。如今她大了,沒有時間再給她容錯。
好姻緣來了就要抓住。
大和尚當然能想到沈家跑來懷溪小地方,想從殷家給新科探花挑媳婦一定有些問題在裡面。
但大和尚不在乎。因為他看過太多人間事,聽過太多人的故事。他斷定沈夫人母子倆都非惡毒刻薄之人,別的便都不重要了。
年輕人或許還會糾結「是嫁給我愛的,還是愛我的」,老人家只會:嫁那個讓你豐衣足食的。
便是一時的恩愛夫妻,蜜裡調油,後面兩看生厭的也多了去。只要豐衣足食,身有著落,其他都是雲煙,不重要。
他這弟子有慧根,小小年紀就能想到未來之事,就敢提前做準備、埋伏筆。他相信她在這種紅塵事之前一定也能超越同齡人,看透本質。
阿彌陀佛。了了這樁心事,以後睡覺踏實了。
「哎,我師父是不是又胖了?」回去路上殷蒔問葵兒。
「沒有吧……」
「我就是覺得他好像又胖了,你看他今天袈裟都要系得松一些。」
「有嗎?」葵兒努力回想,一抬眼看到廊道盡頭有個人,胳膊肘碰了一下殷蒔,「姑娘你看,那不是表少爺?」
殷蒔本來扭頭與她說話,聞言轉頭回去一看,果然,有個青松般的少年俊秀挺拔地立在那裡,負著手凝望遠處僧眾。
但殷蒔第一感覺,那架勢很像是在等著攔人。
果然,等她們走近,還沒開口打招呼,沈緹已經轉過身來先開口:「表姐。」
啊,難道等在這裡是等著攔她嗎?
殷蒔詫異:「表弟如何在這裡?」
她跟這個表弟沒有交集的呀。
或許是跟她之間涉及到了姻緣之事,沈緹下意識地看了看她的面孔。
以貌取人,是人類無法免俗的天性。
下到百姓,上至天子,都一樣,看人先看臉。皇帝的身邊沒有特別丑的,除非特別有才,才能例外。
他跟這位表姐幼時微有交集,還記得她小時候如玉似雪,又溫柔知禮。
此時看過去,依然如玉似雪,依然溫柔知禮。
今日上車的時候,因他先伸手,她後伸出的手便縮了回去,不像有些女子會趁這種機會刻意與他「一左一右」地製造視覺和心理上的關聯。
但終究他們都長大了,長開了。
此時凝目看去,表姐也已經從美人胚子長成了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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