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少了點東西!

  高力士帶著秦衡向發現東贊次吉屍首的樹林走去,一邊走,秦衡一邊道:「高將軍,案發當晚,不知宴席上都有哪些人?」

  他還是對東贊次吉退場又要求返場的事在意,想要更深入的了解當晚宴席上發生的事。

  高力士看了秦衡一眼,直接道:「人不算多,潞州方面,是三郎、周刺史與我,吐蕃使臣中,有三人入席,分別是已死的東贊次吉,剛剛那莽夫格桑,還有吐蕃紕論,也就是吐蕃的外相尚·贊咄,至於朝廷方面,只有兩人,一個是金城公主,另一個便是未來會護送金城公主去往吐蕃的左驍衛大將軍楊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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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衡心中數了一下,當晚宴席上的人一共有八人,都是地位特殊,位高權重之輩。

  「當晚東贊次吉與誰交流最多?飲酒最多?」秦衡又問。

  高力士道:「自然是三郎,三郎宴請他們,十分熱情,他們也都熱情回應,除了金城公主外,其餘人皆與三郎多次飲酒,也就是三郎酒量很好,否則可能比東贊次吉還要先醉。」

  身為東道主,一定會被輪番敬酒,李隆基能穩坐到最後,遇到案子還能冷靜處置,酒量確實好的厲害。

  秦衡想了想,繼續詢問:「高將軍可知東贊次吉與誰關係不好?或者說,與誰有過矛盾?」

  高力士搖了搖頭:「不知道……他們抵達潞州時間不長,我對他們皆不熟悉,他們也未曾表現出來。」

  「你們沒詢問過嗎?」秦衡問道。

  高力士點頭:「自是問過,可吐蕃這些人,對我們芥蒂極大,格桑你也看到了,動不動就發怒,充滿防備,很難溝通……而外相尚贊咄,一副對誰都笑眯眯的模樣,看起來像是個彌勒佛,實則心機最深,他說東贊次吉與任何人都沒發生過矛盾,但我們不是太信得過。」

  吐蕃與大唐的關係,現在很是複雜。

  雖說結親近在眼前,看起來十分親密,但若往前數幾年,兩國之間的戰火就沒怎麼停過,彼此皆有不小仇怨。

  所以他們雖因和親,彼此表現的很是親和,但心中是如何想的,那就未必了。

  李隆基一直不看好吐蕃與大唐的未來,高力士受其影響,對吐蕃使臣自然也有著防備,這也是為何,他見格桑詆毀大唐,就毫不猶豫的站出來呵斥,一切的表象,都有著更深層次的推動力。

  秦衡點了點頭:「那金城公主與楊將軍呢?他們與東贊次吉同行這麼多天,是否知道?」

  「金城公主被嚇到了,當晚過後就感染風寒生了病,除了三郎見過一面後,其他人都不見……而楊矩,對我們管轄的驛站內出現命案十分不滿,擔心我們會壞了和親大事,對我們態度也不善,除了三郎和周刺史能給點顏色,其他人都沒好臉色。」


  高力士雙手背於身後,一邊走一邊道:「三郎告訴我,金城公主他們對這些吐蕃使臣也不算熟,平常趕路的時候,他們一天也未必能說上幾句話,但他們在路上,並未看到東贊次吉與誰發生過爭吵或摩擦。」

  秦衡摸著下巴:「連動機也找不到一個嗎?」

  不僅嫌疑人沒有,動機也沒有……真兇隱藏的著實過分厲害了。

  還有……自己也是真兇的目標之一,這代表真兇和自己應該認識,而吐蕃使臣應是第一次來大唐,原身和他們不可能有相識的機會。

  難道……真兇隱藏在潞州或者金城公主的隊伍中?

  「到了!」

  思索間,高力士的聲音忽然響起。

  秦衡抬頭看去,就見他們已經到了假山旁的樹林裡,眼前正有一棵高大的樹木,粗壯的樹枝掛著一根一寸粗細的繩子。

  此時大雪已停,但這一場大雪,無疑將移屍之地給完全破壞了。

  入眼處,一片白茫茫。

  便是繩子上,都落滿了厚厚的積雪。

  「這場雪不該來啊……」高力士看著眼前將一切都覆蓋的白雪,臉色凝重。

  秦衡站在雪中,腦海里回想著原身吞下紅丸時的畫面。

  根據記憶,他視線在雪地中掃視,很快找到了當時放置屍首的位置。

  見秦衡看向地面,高力士道:「需不需要將雪清理掉?」

  秦衡點了點頭:「清一下吧,但要小心,只需要掃掉上面的新雪即可。」

  高力士看向侍衛們,侍衛自然不敢忤逆,迅速動起手來。

  大雪落下,確實破壞了現場,但得益於天寒地凍這惡劣的天氣,任何東西觸及地面,都會被凍住,所以即便是下了雪,很多東西也不會就此消失。

  將雪清理掉,即便不能完全還原當時的場景,也能為秦衡搜尋證據提供便利。

  在侍衛清理積雪的間隙,秦衡接過火把,將火光照亮眼前的大樹,仔細觀察。

  高力士見狀,好奇道:「你在看什麼?」

  秦衡緩緩道:「我現在有很多疑問。」

  「為什麼真兇非要將屍首移到這裡?為什麼沒有直接拋屍,反而還將屍首吊起來?他是怎樣將屍首吊起來的,以東贊次吉的體型,這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高力士與秦衡站在一起,視線隨著秦衡手中的火把看去,他說道:「這裡算是整個驛站,最為隱蔽的地方了,假山遮擋住了燈籠的光亮,樹林影影綽綽,在路上很難看清這裡的情況,平常也不會有人來這裡,所以兇手將屍首移到這裡,想來是希望屍首能被遲一些發現吧。」


  「高將軍所言確實有道理……但這裡面有一個問題。」

  「什麼?」高力士詢問。

  只見秦衡雙眸被火光染紅,他抬起手觸摸面前褶皺的樹皮,道:「東贊次吉在離席時,明確說讓人半個時辰後喚他……也就是說,無論兇手是否挪屍於此,東贊次吉都會在亥時四刻,被人發現失蹤,從而被人尋找。」

  「他挪屍是一樣,不挪屍也是一樣,發現東贊次吉出了意外的時間,根本就不會改變。」

  高力士眉頭皺了起來,他看著被雪覆蓋的樹林,沉思道:「確實,時間不會改變……可既然不是為了拖延屍首被發現的時間,那兇手又為何要冒著被發現的危險,移屍到這裡?怎麼想都不合理。」

  秦衡將火把靠近樹皮,一邊檢查,一邊道:「還有一個問題。」

  「什麼?」

  「東贊次吉的房間!」

  秦衡道:「侍衛在亥時四刻去叫東贊次吉,結果一開門,就看到地面上有一大灘血跡,正是這灘血跡,讓他知道東贊次吉出了意外,才大喊大叫,然後尋找東贊次吉的。」

  「一般來說,兇手移屍,就是為了讓人去死者房間時,認為死者沒有出現意外,從而拖延案子被人發現的時間……可是,本案的兇手,只做了移屍這件事,卻壓根就沒有清理東贊次吉房間裡的鮮血。」

  「這難道不奇怪嗎?他都知道移屍了,會忘記清理血跡?」

  「這……」高力士眉頭緊皺,還真是如此,越是聽秦衡的分析,他就越覺得這個案子古怪。

  之前他只覺得這個案子棘手,難辦,可現在他才明白,這何止是棘手,壓根就不符合常理。

  仿佛兇手腦子有問題,喜歡脫褲子放屁,偏褲子還只脫到一半就不脫了。

  怪,當真太怪了!

  他不由看向秦衡:「兇手的行為,怎會如此反常?」

  秦衡眯了眯眼睛,似乎有些猜想,可最後卻搖著頭:「線索不足,不能輕易做出判斷。」

  這時,高力士見秦衡眼睛都要貼到樹皮上了,他不由問道:「你這是?」

  秦衡指尖摩挲著樹皮,眸光愈深:「這裡……少了點東西。」

  「少了東西?」

  高力士一聽,頓時好奇的湊了過去,然後他就發現,眼前這棵樹褶皺漆黑的樹皮,有一部分仿佛被什麼東西給蹭掉了,露出了裡面的白色樹幹。

  「和案子有關?」他問道。

  秦衡指尖觸碰露出的樹幹,微微點頭:「顏色很新,是不久之前出現的,樹皮消失的部分不多,且皆是最外圍凸出的部分,我想應是有人不小心蹭到了這裡,使得樹皮最外圍凸出的地方被蹭掉了。」


  「高將軍剛剛說過,這樹林平常沒有人來,樹皮的傷痕又如此之新,如果不是案發後你們的人檢查時造成的,那就只能是兇手挪屍或者吊起死者時造成的。」

  高力士直接道:「不會是我們的人造成的,我們雖沒有查案的天賦,但還不至於粗手粗腳到破壞現場的程度。」

  秦衡點著頭:「那就是兇手造成的。」

  聽著秦衡的話,再去看那十分不明顯的樹皮傷痕,高力士忍不住讚嘆道:「秦參軍你這眼睛真是絕了,如此不起眼的地方都能被你一眼發現,三郎他們當時在這裡轉了一天,愣是什麼都沒發現。」

  秦衡笑了笑:「術業有專攻,臨淄王他們不是專業的刑獄官員,會忽視也正常。」

  「可我也不是沒見過其他的刑獄官員,大理寺的人也罷,刑部的人也罷,我都見過他們查案,我很清楚,他們可完全做不到你這種程度。」

  秦衡只是笑著搖頭。

  「你啊,哪裡都好,就是太低調太謙遜了。」

  高力士一邊說著,一邊抬起頭,看著頭頂懸掛的繩子:「你說……這痕跡,會不會是兇手爬樹綁繩子時,不小心踩出來的?」

  「確實有這種可能……」

  秦衡點了點頭:「但,我覺得它有些矮了。」

  「矮?」高力士皺眉。

  秦衡抬起腳,踩中樹幹:「高將軍請看,我隨便一抬腳,踩中的位置都會比它高,這個位置著實是有些低了,甚至不如我隨便一蹦來得高,如果想要爬樹,為了減少時間的浪費,提高效率,肯定是落腳越高,爬的越快。」

  「以我來說,如果我第一腳踩的位置足夠高,那麼我不需要落第二腳,就能抓住樹枝直接爬上去,可如果我第一腳踩到這處痕跡的位置,我至少需要再落下一腳才行……兇手當時時間緊迫,只會想著以最快速度做完一切,他應不會在這種事情上徒增麻煩,耽擱時間。」

  「這……」高力士也比量了一下,他要比秦衡更高一些,所以一抬腳,高度更高,確實遠超這處痕跡的高度,而即便是魁梧如他,踩著這處痕跡,也沒法一步爬到樹枝上去綁繩子。

  「難道兇手個子不高?」他猜測道。

  「個子不高,附近也沒有其他能登高的東西,兇手又是如何不藉助其他東西,將東贊次吉吊在這不算低的繩子上的?」秦衡反問。

  「這……還真是這樣,那這若不是兇手爬樹借力造成的,還能是怎麼造成的?」高力士想不通。

  秦衡指尖摩挲著傷處,想了想:「或許不是爬樹時留下的,而是下樹時踩到的?」

  「下樹……」高力士心中一動:「對,若是下樹,那確實有機會踩到這裡。」


  上樹落腳處,會儘量的高,而下樹,最後落腳處則會儘量的接近地面,這才能更安全的回到地面上。

  高力士握著刀柄,抬頭看著眼前這棵高大的樹木,越想越覺得秦衡的推斷合理:「肯定就是這樣!沒有別的解釋能比這更合理了。」

  可秦衡卻沒有就此放鬆,而是繼續看著樹皮,神色間仍不斷閃過思索之色。

  「若真的是下樹時留下的痕跡,為何其他地方沒有痕跡?兇手只落了這一腳?」

  「而且,既然下樹時都留下痕跡了,爬樹時也會同樣用力,為何爬樹沒有留下痕跡?」

  秦衡雖然給了高力士一個推測,可他並未對自己給出的推測完全確信,反而不斷嘗試攻擊這個推測,從各個方面尋找推翻這個推測的機會。

  推理最忌主觀臆斷。

  為了確保自己的推理不會出現問題,他的任何一個推理,都會自己想辦法去挑毛病,如果他能挑出毛病,找到沒法解釋的地方,那就證明他的推理有問題,而如果他這樣挑剔都找不到毛病,那就證明他沒錯,可以沿著這個推理繼續調查。

  現在,他就遇到了自己的推測,沒法進一步證實的問題。

  「是下樹時,重力加速度的影響,導致他下腳比上樹時力度更大?」

  秦衡一邊思索,一邊拿著燈籠更加靠近眼前的樹皮,仔細的觀察著樹幹的每一處樹皮,想要確定是否有痕跡太小,被自己忽視的情況。

  而就在他更加仔細觀察的時候,秦衡忽然皺了下眉頭。

  「這是……」

  「怎麼了?」高力士見秦衡皺起了眉頭,好奇詢問。

  就見秦衡將燈籠忽然伸向了樹的背面,道:「高將軍請看這裡。」

  高力士聞聲,迅速走了過去。

  然後,他表情不由一怔:「這裡怎麼也會有樹皮剝落的痕跡?」

  他蹙眉看向秦衡:「吊著東贊次吉的繩子明明綁在另一面,兇手沒理由踩到這裡吧?難道他是抱著樹幹爬上爬下的?」

  可他剛說完,自己就迅速搖頭:「那樹枝雖然不算低矮,但也沒有高到離譜的程度,根本用不到這種笨方法爬上爬下,這太浪費時間了,可如果不是這樣,這裡又為何會留下同樣的痕跡?」

  高力士想不明白了。

  秦衡同樣眉頭緊皺,但不同於高力士的不解,秦衡眼球不斷轉動,那樣子,反倒像是明白了什麼。

  可就是這種明白,反而讓他眉頭皺的更緊了。

  「高將軍!」

  突然,秦衡看向高力士,道:「能把繩子拿下來讓我瞧瞧嗎?」

  (還有更新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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