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異常之處!
漆黑的街道上,一輛馬車快速前行。
馬車周圍有身披鎧甲,腰懸橫刀的侍衛,他們將馬車團團圍住,既像是在保護馬車裡的人,又像是監視控制。
馬車內共有三人。
體格魁梧高大的高力士坐在最外側,他因體型太過高大,只能微微縮著脖子,身體傾斜,背緊緊靠著車壁,腳完全伸進對面的座位下方,才能確保自己坐的平穩,這種姿勢無疑十分不舒服,若是平常,他絕不會坐進這狹窄的馬車,但為了三郎的任務,今夜只得遷就。
挨著高力士的,是從大牢裡帶出來的圓臉郎中,此時郎中不斷掀開秦衡衣服,為秦衡塗抹藥物,貼著膏藥。
秦衡坐在最里側,他一邊被傷口疼得皺眉,一邊向高力士道:「還請高將軍介紹下案子的情況,以及你們目前所調查到的全部線索……高將軍儘量說的完整,就當我是一個從未經歷過這個案子的人,每個人因主觀客觀等原因,對同一件事可能有完全不同的認知,我想儘可能更全面的了解此案。」
原身在案子剛發生時,就被抓了,再加上他繼承的記憶也不完整,使得他對案子的情況,所知甚少,而想要破案,對案情的了解,必須全面,他只能找藉口讓高力士幫忙了。
高力士倒也未曾多想,聽到秦衡詢問,微微調整了下坐姿,道:「金城公主即將遠赴吐蕃和親,出嫁之前,按照習俗需回鄉祭祖,祭祖完畢後,返回長安正好途經我潞州,因當時天色將黑,三郎身為兄長,便挽留金城公主,讓其一行在潞州留宿。」
「安頓完畢後,酉時四刻,三郎與周刺史便設宴款待金城公主一行,宴席期間,主賓盡歡,氣氛十分融洽。」
秦衡點了點頭,這些事他還是知道的。
雖然原身因品級不高,沒資格參與這種級別的宴席,可李隆基在驛站宴請金城公主和吐蕃使臣的事,整個潞州城人盡皆知,當晚很多人都在議論。
這在潞州,算得上幾十年都未曾見過的大陣仗了。
高力士繼續道:「金城公主連日奔波,身體疲倦,所以一個時辰後,便先行返回休息,又半個時辰,吐蕃悉編掣逋喝多了,身體不適,衝出去吐了一通,也告退離去。」(悉編掣逋chèbū,吐蕃官職,相當於大唐都護)
「但在離席之前,吐蕃的悉編掣逋東贊次吉說他只需休息片刻,就能回來繼續陪三郎暢飲,他叮囑侍衛,讓侍衛半個時辰後去喚他。」
「半個時辰後,三郎見宴席已到尾聲,本不想讓人去喚東贊次吉,可一想到東贊次吉離開前多次叮囑,務必去喚他,所以三郎便讓侍衛去瞧瞧,如果東贊次吉還在沉睡,那就不要打擾東贊次吉,如果東贊次吉已經醒了,那就喚一聲。」
「侍衛領命,立即前去東贊次吉的房間,結果……」
高力士語調忽然一沉,扭頭看向秦衡,低沉道:「侍衛敲門,房門竟未上鎖,門被侍衛隨手一敲就推開了,而隨著房門的推開,侍衛竟聞到了一股濃重的血腥味,他下意識向房內看去,便悚然發現……房內的地面上,竟有著一大灘猩紅的血跡!觸目驚心!」
「至於醉酒的東贊次吉……消失了,根本不在房內!」
給秦衡上藥的郎中直接被嚇得手一抖,指尖瞬間戳中秦衡的傷口,疼得秦衡差點沒跳起來。
他低頭看了一眼圓臉的郎中:「別案子沒把我弄死,你先把我給疼死了。」
郎中老臉一紅,連忙道歉:「不會不會,秦參軍的傷都是簡單的皮外傷,不致命……怎麼疼也疼不死人。」
秦衡面無表情:「我還得謝謝你的安慰唄,讓我知道我一定死不了。」
郎中不由縮了縮脖子,但給秦衡上藥更加小心了。
高力士見狀,哈哈一笑:「你不相信他的醫術,還不相信我的本事嗎?你是重要人證,我怎麼可能讓你死去,放心吧,我心裡有數,就算他不給你上藥,短時間內你也沒事。」
沒事?
那原身是怎麼死的?
我又是怎麼來的?
秦衡只覺得這些古人都過分自信了……
等等!
忽然,秦衡眉頭皺了一下,腦海里閃過一個畫面。
原身按照真兇的信,從死者身上找出了一枚紅丸,塞進了嘴裡……
到現在,他都不知道那枚紅丸是什麼。
高力士和郎中都說原身不會因高力士的拷問而死。
如果他們不是過分自信,那是不是說明……原身的死,是其他原因!?
「是那枚紅丸?」
「被原身吞下的紅丸,難道是毒藥?」
秦衡不由心中一凜,若真是因為那枚紅丸,那紅丸真的是毒藥……只能說明,真兇對原身的殺意,比自己想的還要重!
畢竟,真兇已經威脅原身,讓原身成為幫凶,不許原身辯解,想讓原身就這樣承受不白之冤而死。
結果,他還要毒殺原身!
這明顯是雙重保險,無論如何,都不能讓原身有任何活下來的機會!
「若當真如此……這哪是對東贊次吉的兇殺案啊,恐怕真兇對我的殺意,都要超過東贊次吉了……」
以他那麼多次代入窮凶極惡兇手的經驗,他知道,若不揪出真兇,他不死,真兇絕不會善罷甘休,他面臨的,只會是一次又一次的危機,最後只有一個結果……自己死,或真兇死!
「還真是不死不休了啊……」
秦衡緩緩吐出一口氣,對揪出真兇的念頭,更加堅定了。
他揉了揉額頭,壓下這些紛亂的念頭,向高力士道:「繼續!」
高力士知道時間緊迫,沒有耽誤時間:「侍衛被眼前一幕嚇壞了,頓時大喊大叫,將三郎都驚動了。」
「三郎知曉情況,便立即命人搜查驛站,尋找東贊次吉。」
「最終,我們在驛站假山旁的樹林裡,發現了東贊次吉的身影,當時……」
他看向秦衡,眼中閃過凝重之色,仿佛又一次回到了案發當夜,看到了那悚然的一幕:「東贊次吉正被吊在樹幹之上,火光照耀下,我們發現,他滿身是淋漓的鮮血,血滴仍在滴答落下,他雙眼怒瞪,面孔無比猙獰,被風吹動,搖搖晃晃,就和那厲鬼幽魂一般恐怖……」
郎中滿頭大汗,止不住的咽著吐沫,不由下意識貼向秦衡。
秦衡則神色沒有絲毫變化,仿佛厲鬼幽魂對他不值一提。
高力士看了一眼兩人的反應,心中微微點頭,繼續道:「三郎見狀,連忙命人將其放下,我們迅速動手,抱著他的腿將其從繩子上救了下來,可是……已經遲了。」
他嘆息搖頭:「東贊次吉身上滿是猙獰的傷口,人已經沒了氣息。」
秦衡記得原身吞下紅丸時,就是假山旁的樹林裡,想來那就是發現東贊次吉屍首的地方。
而他對案子的所有了解,也到此為止。
「後來呢?」秦衡更加認真。
高力士道:「三郎立即命人封鎖現場,同時派人去找你們來調查,結果你……」
「咳咳。」
秦衡有些尷尬的咳嗽了一聲,原身身為潞州司法參軍,主管潞州境內的一切刑事案件,所以李隆基遇到案子,第一個要找的人就是他,但李隆基萬萬沒想到,原身到的第一時間,就是從死者身上找出紅丸給吞了。
他估摸著,當時李隆基應該是殺人的心都有了。
這可不僅是查案受到了影響,更是在外邦使臣面前丟了大臉。
「別說我了,說說別人。」秦衡擺手。
高力士意味深長的看了秦衡一眼,方才道:「仵作第一時間驗屍,最終確定東贊次吉是先被人用利刃刺死,然後吊在樹上的,聯想到東贊次吉房間內的血跡,三郎判定,東贊次吉是在房間內被人殺害,然後被兇手挪屍於此。」
「有些奇怪啊……」
高力士剛說完,便見秦衡摸了摸下巴,面露思索之色。
「哪裡奇怪?」高力士不知秦衡發現了什麼,忙詢問。
圓臉郎中也好奇的看向秦衡,他怎麼沒發現什麼地方奇怪。
秦衡迎著高力士的視線:「案發當晚,驛站內的人數要遠超平常,既有使臣隊伍,也有護送金城公主的隊伍,還有我們潞州城的人馬,可以說,這座驛站從建立開始,都未必有這麼熱鬧。」
「而人多,就代表兇手殺人的危險性更高,畢竟他無法確保在行兇時,不會有人經過,不會被人發現。」
「所以,他能在死者房間內殺人而不被發現,已經很難得了……可結果,他卻在殺完人後,還要挪屍!甚至還要將其吊在樹上!這可不是隨手就能做到的。」
秦衡向高力士問道:「死者的房間,與發現他屍首的樹林,距離遠嗎?」
高力士不用思考,直接道:「不算遠,但也需要走近百步才行。」
「近百步啊……」
秦衡眯著眼睛:「平常來說確實不算遠,可在當晚,對兇手來說,可不算近了……畢竟當晚驛站內的人有那麼多,人來人往,誰能確定一百步的時間內,不會有人途經那裡?」
「而兇手移屍時,東贊次吉已死,房間內都流了一大灘血,東贊次吉身上不可能一點血都沒有……所以一旦在移屍途中被人撞到,定會第一時間被人發現!」
高力士聽到這裡,忽然內心一動,他迅速明白了秦衡的意思。
「所以你是說……真兇移屍樹林,很反常?」
秦衡緩緩點頭:「正常來說,兇手殺人,要儘可能避免被人發現的危險……可此案的兇手,明明已經殺人完畢,卻還非要冒著比殺人更大的風險去移屍……」
「而且,他不僅是將屍體挪到了樹林,還將屍首給吊了起來……人明明已經被他刺死了,何必還要吊起來呢?這不是既浪費時間,又耗費力氣的多此一舉的事嗎?」
「他為什麼要這麼做?」
「某種儀式?泄憤方法?必須吊死才算報仇雪恨?」
「亦或者有什麼必須的理由,讓他必須將其吊起來?」
「還是說……」
秦衡眸光閃爍:「他這樣做,是為了達到某種我們不知道的目的?」
高力士眉頭緊鎖,大腦一遍又一遍的思考著秦衡的話。
片刻後,他長長吐出一口氣,搖頭道:「我們只根據兇手移屍的情況來尋找兇手,但從未想過兇手移屍和吊起屍首這件事的本身是異常的……」
說著,他雙眼看向秦衡,猶豫了一下,終是道:「秦衡,我得向你道歉。」
「什麼?」秦衡意外。
「不瞞你,其實我一直在懷疑你,懷疑你是否真的想要查案,懷疑你想盡辦法離開大牢是不是為了尋找機會逃走……」
「但現在,我知道我走眼了,你確實想要查案,你的查案本事,確實遠超我等!」
高力士看著秦衡:「若說誰能查明此案,我相信,非你莫屬!」
圓臉郎中聽到高力士的話,表情比剛剛聽到命案的經過,更加驚悚。
畢竟他聽說過高力士太多恐怖的傳聞了,哪裡見過高力士除了對李隆基以外的其他人,這般模樣。
秦衡也有些意外。
他自然不認為自己隨便幾句話,就能讓高力士這般人物對自己徹底改觀,但高力士的話,又確實是在釋放一種示好的信號。
對自己能力的認可?
還是說……想要替李隆基招攬自己?
秦衡也猜不准,不過,這對處境艱難的自己來說,不算一件壞事,他輕輕一笑,接受高力士的示好,笑道:「高將軍謬讚,我也只是比你們稍微多想一些罷了,不過想要破案,只靠我可遠遠不夠,接下來還要仰仗高將軍,還需要高將軍多多幫助。」
高力士見秦衡沒有推脫,笑容更多了:「自是當然!」
秦衡點了點頭:「高將軍繼續吧,後來你們還查到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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