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羅帶

  情節

  明代,浙江烏程守備唐通,奉命往杭州校閱軍馬,留妻林慧娘與子唐芝在家。唐芝之師陸世科偶染感冒,唐芝以母之羅帶捆縛錦被送與先生禦寒發汗。唐通返家後,往陸世科處探病,見林慧娘羅帶,疑妻不貞,勒逼林慧娘夤夜往叩陸世科房門,以試其姦情真假。陸世科斥林慧娘淫奔,拒不啟戶,留書辭館而去。唐通疑慮既釋,再次別家,途宿黑店,將店主宋名殺卻。時值軍令催行,僅攜去宋名之首級,而將衣裳、馬匹遺落店中。次日為地保所見,誤以為唐通被害,報官後,知縣王三善命傳林慧娘前來認屍。地保至唐家,恰值唐通表弟杜之秩前來借貸,杜之秩知唐通外出,乘機調戲林慧娘。地保見狀,錯疑二人有染,想從中敲詐,林慧娘怒責之,地保惱羞成怒,將二人扭至縣衙,誣陷林慧娘因奸謀夫。知縣王三善未便妄決,暫將慧娘等寄監待審。陸世科辭館赴試,金榜高中,出任浙江巡按。調審林慧娘一案時,因憶往事,臆斷林慧娘情實無屈,遂將二人判斬。王三善力阻無效,暗遣二差往唐家中捉拿可疑之人,以雪冤獄。適唐通功成返里,為二差誤捕。公堂之上,唐通向陸世科說明往事,林慧娘之冤始得昭雪。

  

  【第一場:出師】

  (四兵卒、中軍、陳璘同上。陳璘唱〖點絳唇〗。)

  陳璘(念)赤面雄心志出群,南征北戰掃煙塵。威風抖擻山嶽震,一片丹誠保大明。

  (白)本帥陳璘,明室為臣,官拜浙江提督。今有海寇作亂,奉聖命前去征剿。

  中軍,吩咐啟程前往。

  (〖牌子〗。眾人同下。)

  【第二場:別家】

  (唐通上。)

  唐通(引子)習劍談兵,何日裡,顯姓揚名。

  (念)授書黃石老,習劍白猿公。膽氣迅雷黑,忠膽畏日紅。

  (白)俺,唐通,乃烏程人氏,幼習弓馬,充當本城守備,娶妻林氏,所生一子名喚唐芝,年方一十三歲,現從江蘇儒士陸世科在塾攻書。一家倒也和順。今有海寇作亂,陳元帥將令到來,命我往杭州伺候點閱,不免將娘子喚出,囑咐一番也好登程。

  娘子哪裡?

  (春鶯、林慧娘同上。)

  林慧娘(念)主持中饋,舉案齊眉。

  (白)官人!

  唐通(白)娘子請坐。

  林慧娘(白)有座。

  (唐通、林慧娘對坐。)

  林慧娘(白)官人喚我出來何事?

  唐通(白)只因海寇作亂,陳元帥有將令到來,命我往杭州伺候校閱,為此請出娘子,將家務囑咐一番,以便登程。


  林慧娘(白)家中之事自有妾身料理,官人請放寬心。

  唐通(白)話雖如此,我有兩樁大事放心不下。

  林慧娘(白)不知是什麼事兒?

  唐通(白)第一,我兒年幼現在學中攻書,我走之後,要你認真檢理他的功課。

  林慧娘(白)那陸先生自到我家設帳,已經數月,我兒的功課甚好,每日下學歸來,妾身盤問他的功課十分進益,想是先生教授有方,我兒的學業,你我不必掛心。

  唐通(白)我去之後,表弟若來借貸,你一文也不要與他。

  林慧娘(白)這個……哦,官人,想人生在世,總要周濟貧寒,何況是如此至親喏!

  唐通(白)不是喏,那樣人不務正業,你我豈能借錢與他。

  林慧娘(白)妾身記下了,不知官人幾時啟程?

  唐通(白)即刻啟程。

  林慧娘(白)好。

  春鶯,去往書房將你少爺喚了回來。

  你父子見面分別分別。

  唐通(白)大兵尚不發動,我不過月余還要回家一次,何必喚他回來,惹他哭哭啼啼。我就此去也。

  (西皮散板)大丈夫立功名全憑弓馬,

  邊關上舍性命報效國家。

  叮嚀語你必須牢牢記下,

  你本是賢德人料也無差。

  (唐通下。)

  林慧娘(西皮搖板)我兒夫是英雄才高志大,

  論韜略不亞那漢室虎牙。

  天生就封侯骨分毫不假,

  到將來凌煙閣必定有他。

  (杜之秩上。)

  杜之秩(西皮散板)行一步來至在表兄家下,

  手內窘且向他述述貧乏。

  (白)表哥、表嫂,我來了!

  林慧娘(白)何人叫門?

  (春鶯出。)

  春鶯(白)誰呀?

  杜之秩(白)是我來了。

  春鶯(白)原來是杜二爺,我給您回稟一聲。

  (春鶯進門。)

  春鶯(白)主母,杜二爺來了。

  林慧娘(白)請他進來。

  (杜之秩入。)

  林慧娘(白)表叔在哪裡?


  杜之秩(白)嫂子。

  林慧娘(白)請坐。

  杜之秩(白)嫂子請坐。

  (杜之秩看。)

  林慧娘(白)表叔看些什麼?

  杜之秩(白)我哥哥上哪兒去了?

  林慧娘(白)你兄長往杭州伺候陳元帥校閱軍馬去了。

  杜之秩(白)嫂子,我可有事要求求您哪!

  林慧娘(白)叔叔有何事相求?

  杜之秩(白)沒別的,我手裡又短了錢啦,跟您借幾文。

  林慧娘(白)這有何難。

  春鶯,快與杜二爺取一兩紋銀來。

  杜之秩(白)嫂子,一兩哪兒夠哪!

  林慧娘(白)如此再添一兩。

  杜之秩(白)不夠不夠!實不瞞您說,家裡都賣絕了,鍋都揭不開了,您多借給我點,將來我有錢馬上還給您。

  林慧娘(白)你兄長不在家中,留下日用不多,為嫂實實無有銀錢了。

  杜之秩(白)怎麼著,您一文也不添了。嫂嫂哇!

  (西皮散板)走向前來忙跪下,

  嫂嫂搭救我一家。

  來生情願變犬馬,

  我一個人的嫂嫂哇!

  (唐芝上。)

  唐芝(西皮散板)上房因何鬧喧譁。

  (白)參見母親。

  林慧娘(白)罷了,你放了學了?

  唐芝(白)放了學了。

  (唐芝向杜之秩。)

  唐芝(白)表叔為何與我母親下跪?

  杜之秩(白)我給她拜年呢。

  唐芝(白)今日是冬至,表叔怎麼拜起年來?

  杜之秩(白)我是拜早年。

  唐芝(白)表叔不言,我倒明白了。

  杜之秩(白)你明白什麼?

  唐芝(白)表叔敢是又來借錢來啦?

  杜之秩(白)可不是嗎!

  唐芝(白)不知我母親借與表叔多少?

  杜之秩(白)二兩,不夠我用。

  唐芝(白)我母親實實手內無錢,侄兒這裡有壓歲元寶一錠,與表叔添上。

  杜之秩(白)好小子,真比你爸爸還孝順我呢!


  唐芝(白)這是怎麼講話!

  杜之秩(白)我要會說話,也不上你們這兒跪著哭窮來啦。小子這麼好心眼,從今以後,見面你甭叫我大叔了。

  唐芝(白)我叫你什麼?

  杜之秩(白)叫我大哥吧。

  嫂子我走了。

  林慧娘(白)恕不遠送了。

  杜之秩(白)正是:

  (念)二兩銀子隨便耍,拿到寶局壓個麼。

  (杜之秩下。)

  唐芝(白)母親,我爹爹往哪裡去了?

  林慧娘(白)你爹爹往杭州伺候陳元帥校閱軍馬去了,臨行之時囑咐為娘考查兒的功課。隨為娘到後面溫習便了。

  (林慧娘、唐芝同下。)

  【第三場:師病】

  (陸世科上。)

  陸世科(西皮散板)飽讀詩書饒學問,

  待時守分度光陰。

  (白)小生陸世科,乃姑蘇人氏,幼讀詩書,曾登鄉榜,寄居烏程,在唐守備家中設帳授徒,多蒙東人十分厚待,我只得盡心授教。今日身體微覺不爽,我也不肯曠他的功課。正是:

  (念)教授休荒廢,人師不易為。

  (唐芝上。)

  唐芝(念)終日讀簡編,專心學聖賢。

  (白)先生拜揖!

  陸世科(白)罷了,你昨日功課可曾熟習?

  唐芝(白)熟習了,先生讓我背來。

  陸世科(白)不必背了,待我與你另上新書便了。

  (西皮散板)出則弟入則孝人生根本,

  趙中令治天下半部魯論。

  我正要翻書卷渾身發冷,

  唐芝(西皮散板)問先生因何故神志不寧?

  (白)先生為何這等模樣?

  陸世科(白)霎時渾身發冷,想是感冒風寒了。

  唐芝(白)先生且請安眠,待弟子去取錦被與先生遮蓋發汗。

  陸世科(白)我這裡被褥俱全。

  唐芝(白)只是單薄了。待我與先生取一床厚被來。

  (西皮散板)勸先生且安心調養病症,

  待弟子取錦被遮蓋你身。

  (唐芝下。)


  陸世科(西皮散板)這也是窮書生身入困境,

  好端端又遇著病魔來臨。

  (陸世科下。)

  【第四場:種禍】

  (林慧娘上。)

  林慧娘(西皮原板)山河一統久承平,

  盜弄潢池啟戰爭。

  夫婿常懷澄清志,

  請纓欲效漢終軍。

  (白)我林慧娘,配夫唐通,夫君往杭州去了,命我在家支持門戶,看看歸期不遠,待我將這幾日的帳目清算一番。

  (唐芝上。)

  唐芝(念)先生身染病,回家稟娘親。

  (白)參見母親!

  林慧娘(白)罷了。你今日為何下學甚早?

  唐芝(白)只因先生染病在床,故而下學甚早。

  林慧娘(白)不知先生得何病症?

  唐芝(白)先生不過偶感風寒。

  林慧娘(白)先生染病豈不要耽誤我兒功課?快快請名醫調治。

  唐芝(白)先生不過偶感風寒,依孩兒之見,不如拿床錦被給先生遮蓋遮蓋,等出了汗也就好了。

  林慧娘(白)好,就依兒之見,快把你父的錦被與先生拿去發汗。

  (林慧娘看帳,唐芝回身抱被,自語。)

  唐芝(白)我拿它不動,怎麼辦呀,乾脆拿我媽的褲腰帶捆上給先生背了去。正是:

  (念)到家孝父母,出門敬先生。

  (唐芝下。)

  林慧娘(白)這是杜家表弟借去的銀兩,官人回來難免一番口舌。正是:

  (念)事事如泡影,須存忠厚心。

  (唐通上。)

  唐通(西皮散板)杭州盤桓一月整,

  今日才轉故園門。

  (白)娘子哪裡?

  林慧娘(白)官人回來了,請坐。

  唐通(白)娘子請坐。我走之後,杜之秩可曾來過?

  林慧娘(白)你將將出門,杜家表叔就來借貸,妾身與他二兩銀子,現在帳上,官人請看。

  唐通(白)這二兩銀子如同拋在水內!

  林慧娘(白)人總是厚道的好。

  唐通(白)我兒功課如何?


  林慧娘(白)我兒功課甚好。我家有了這位陸先生,真乃三生有幸!

  唐通(白)先生果是才高?

  林慧娘(白)非但才高,那日他在花園閒步,妾身偷看於他,好一副相貌,日後定然是位貴人。

  唐通(白)這位先生才學好?

  林慧娘(白)才學好。

  唐通(白)相貌也好?

  林慧娘(白)相貌也好!

  唐通(白)著哇,他的才貌,自然比我唐通強的多呀!

  林慧娘(白)這個……妾身失言了。

  唐通(白)下次不可!

  林慧娘(白)是。

  唐通(白)既是先生教授有方,待我到書房去致謝意。

  林慧娘(白)官人不必去了。

  唐通(白)卻是為何?

  林慧娘(白)先生染病在床,待他好了再去不遲。

  唐通(白)先生有病,我越發該去探望。

  林慧娘(白)不是啊,他乃有病之人,你若前去,他豈不要周旋於你,倒替他添了許多麻煩。

  唐通(白)你怎麼老替外人講話?

  (林慧娘低頭。)

  林慧娘(白)官人要去也無妨。

  唐通(白)還不與我退下。

  (林慧娘暗下。)

  唐通(白)我往書房去也!

  (西皮散板)師嚴道尊理當敬,

  武將也須重儒生。

  (唐通下。)

  【第五場:驚帶】

  (陸世科上。)

  陸世科(西皮散板)寒儒不幸身有病,

  渾身上下冷如冰。

  強打精神來扎掙,

  心中恍惚不安寧。

  (陸世科睡。唐芝拿被上。)

  唐芝(西皮散板)一床錦被身背定,

  師尊台前表寸心。

  (白)先生,先生!

  原來睡著了,待我與他蓋好。

  (唐芝蓋被,遺帶。)

  唐芝(白)正是:

  (念)對天暗禱告,師尊災禍消。

  (唐芝下。唐通上。)

  唐通(西皮散板)為人須把子教訓,

  尊師重道理當應。

  書齋之內聲寂靜,

  只見先生睡沉沉。

  (白)先生,唐某來了。哦,原來先生睡熟了,可憐他少年書生,客中患病,令人可嘆。哦,這床錦被是我娘子之物,想是借與先生發汗。哎,婦人之物豈可擅借與人,太也荒唐了。他既已睡著,不要驚動於他,待我轉去。

  (唐通走。)

  唐通(白)待我將門兒與他關好。

  (唐通見帶。)

  唐通(白)這是什麼物件?原來是一條羅帶,這條羅帶怎麼有些香澤?分明是婦人之物,先生書房之中,怎麼有這樣的東西。我明白了,想是先生年少風流,有那情人相贈與他,也是有的。哎!我一向道這位先生品學兼優,今日看來也是外面老誠,內中卻信不得。哎呀!這條羅帶我在哪裡見過呀,哦,這、這、這、這分明是我家娘子之物,怎麼落到書房之中?難道他二人……哦,是了!怪不得那個賤人每每誇獎先生才學,還道他品貌異常,原來有這樣曖昧之事,我這樣英雄豈肯作了此道。我不免去到上房先殺賤人,再殺這個村夫,方消我恨。我就是這個主意,我就是這個主意!

  (唐通掃下。)

  陸世科(西皮小導板)睡夢之間身覺冷,

  (西皮散板)原來開著兩扇門。

  (白)我身蓋重衾,還是這般寒冷,原來未曾關門,待我自己扶病下來,將門關好,再來安睡。哦,這條羅帶與這床錦被怎麼有些香氣?好似婦人之物,這豈是我蓋得的,將它掀過一邊。正是:

  (念)作客原非易,依人總是難。

  (陸世科關門。)

  陸世科(白)哎呀,好冷哪!

  (陸世科抱肩作冷狀,下。)

  【第六場:釋疑】

  (唐通上。)

  唐通(念)畫龍畫虎難畫骨,知人知面不知心。

  (白)咳,可恨賤人無理太甚,來此上房,待我喚她出來。

  賤人,與我走出來。

  (林慧娘捧茶上。)

  林慧娘(西皮散板)一盞清茶親手奉,

  孟光舉案敬梁鴻。

  (白)官人請茶。

  唐通(白)好賤人!

  (唐通打林慧娘,拔劍殺去。林慧娘避開,跪下。)


  林慧娘(白)哎呀,官人哪!我與你作了多年夫妻,從不曾見你如此生氣,總有服侍不周之處,望官人恕我初犯。

  唐通(白)呸呸,這樣事還想作第二次麼?

  林慧娘(白)官人大發雷霆,所因何故?望官人快快言明,妾身就死,也要死個明白呀!

  唐通(白)賤人你不該敗壞我的門庭!

  林慧娘(白)自你離家,我連大門都不曾出過,怎說敗壞你的門庭呢?

  唐通(白)你做的事原在大門之內。

  林慧娘(白)大門之內只有我與春鶯兩個女子,家無男子,怎能敗壞你的門庭呢?

  唐通(白)那陸世科他不是男子麼?

  林慧娘(白)噯,陸先生他是個好人哪!

  唐通陸(白)先生若不是個好人,你也不與他相好了。

  林慧娘(白)呀呸,聽你言來語去,分明說我與陸先生有奸,我一向謹守閨門,你若不信,只管去問春鶯。

  唐通(白)著哇,你作的事瞞不了貼身侍女,待我問她一問。

  林慧娘(白)你只管去問。

  唐通(白)春鶯快來!

  (春鶯上。)

  春鶯(白)來了,老爺什麼事?

  唐通(白)呔,春鶯,你是主母心腹之人,她怎樣與陸世科私通,快快講來,免得劍下作鬼。

  (春鶯跪。)

  春鶯(白)哎呀老爺呀,主母謹守閨門,老爺不要冤屈了好人!

  唐通(白)你主婢二人乃是通同作弊!

  林慧娘、

  春鶯(同白)哎呀!我們倒是通同作弊了。

  唐通(白)我自有計策,叫你們死而無怨。

  林慧娘、

  春鶯(同白)著哇!我們原要死而無怨。

  唐通(白)今晚你主婢去往書房叫門,待我拿住真贓實據,叫你與那有情人兒,同作地府鴛鴦。

  林慧娘(白)黑夜之間去叫男子房門,成何體統?我不能前往!

  唐通(白)賤人休出此言,他的房中你不知去過幾次了!

  林慧娘(白)我幾時去過的?

  唐通(白)你若不去,我就殺了你!

  林慧娘(白)也罷,我不去,你的疑心不解,我去就是。

  (林慧娘走。)


  唐通(白)轉來!不是這樣前去。

  林慧娘(白)我要怎樣前去?

  唐通(白)你必須梳妝打扮前去。

  林慧娘(白)呀呸!冶容誨淫,豈是好婦人?我不能妝扮。

  唐通(白)你見著情人,不知怎樣的賣弄風流,見了自己丈夫,卻這樣假正經,快與我梳妝。

  林慧娘(白)天哪,天!世界之上,哪有丈夫勒逼妻子梳妝打扮夤夜奔人之理?我林慧娘好命苦哇!

  (西皮二六板)強對菱花整鬢雲,

  卻教脂粉掩啼痕。

  愁隨春水添三寸,

  心比秋蓮苦十分。

  白璧無瑕成話柄,

  紅顏薄命本天生。

  可憐一種淒涼恨,

  螓首蛾眉就害煞了人。

  唐通(西皮散板)賤人休要珠淚滾,

  自作自受怨誰人。

  離了上房把書齋進,

  (唐通、林慧娘、春鶯同走圓場。)

  唐通(西皮散板)手按青鋒把話雲。

  (白)春鶯,你去通報,說你家主母來了。

  春鶯(白)他關著門哪。

  唐通(白)他關著門,你就不會叫門麼!

  春鶯(白)我說老爺,我雖然是個丫頭,還沒有半夜三更叫過男子的房門呢!

  唐通(白)你背著我不知叫過多少次房門了!

  春鶯(白)我多會叫過人家房門哪?

  唐通(白)你若不去叫門,我就殺了你!

  (春鶯捂脖子,唐通、春鶯推磨,唐通逼春鶯叫門。)

  春鶯(白)我去就是。

  先生開門。

  唐通(白)這一下便試出他們的真假來了。

  (陸世科上。)

  陸世科(念)正在睡昏沉,忽聽人叫門。向前來細聽,

  春鶯(白)先生開門!

  陸世科(白)咦!

  (念)卻是婦人聲!

  (白)這般時候哪有婦女叫門?哦,是了,想是我今夜性命該絕,有催命鬼前來叫門。待我問她幾句。外面叫門是人是鬼?你若是人,有道是男女有別;你若是鬼,有道是邪不侵正哪!


  春鶯(白)我是侍女春鶯。

  陸世科(白)怎麼,你是侍女春鶯?哎!我只說唐守備閨門整肅,原來家教不嚴,春鶯你快快回去,不要在我這裡胡纏!

  (春鶯向唐通。)

  春鶯(白)老爺,他不開門。

  (唐通指林慧娘,春鶯會意。)

  春鶯(白)我主母叫我來的。

  陸世科(白)你主母叫你來作甚?

  (春鶯向唐通。)

  春鶯(白)是呵!老爺,我幹什麼來了?

  (唐通低聲。)

  唐通(白)就說主母命你來探病。

  春鶯(白)主母命我來探先生的病。

  陸世科(白)你主母是個婦道人家,自古道,內言不出於閨。就是差你探病你也該白日來,怎麼你黑夜前來?分明是你不遵約束,私自到此,還不快些回去,若被你主母知道你吃罪不起!

  (春鶯向唐通。)

  春鶯(白)您聽見沒有,人家是個好人,一死的不開門。

  (唐通示意春鶯走開,作想,按劍逼林慧娘叫門。)

  林慧娘(白)我不自己叫門。

  (唐通拔劍威嚇。)

  林慧娘(白)哎,我好命苦哇!

  (西皮導板)三從四德遵明訓,

  唐通(白)你說什麼三從四德,你從了他就是四從了。

  林慧娘(白)啐!

  (西皮快板)西廂待月我何曾。

  忍淚含羞輕啟請,

  教人皂白兩難分。

  (白)先生開門。

  (陸世科驚。)

  陸世科(白)你又是哪個?

  林慧娘(白)這個……

  (唐通威嚇。)

  林慧娘(白)我是唐守備的妻子林氏。

  陸世科(白)原來是內東主,夤夜到此何事?

  林慧娘(白)這……哎,聞得先生病重,特來探望。

  陸世科(白)多謝內東主盛意,只是男女有別,許多不便,請回去罷。

  (林慧娘欲走,唐通杖劍攔阻。)

  林慧娘(白)哎呀!先生啊!奴家一來探病,二來還有事相求。

  陸世科(白)黑夜之間,男女有何事相求?


  (林慧娘欲走,唐通杖劍威嚇。)

  林慧娘(白)哎呀,先生哪!奴家命在呼吸,望先生快快開門救命哪!

  (陸世科背供。)

  陸世科(白)哎呀,好個無恥的婦人,這般言語虧她說的出口。

  內東,上有皇天,下有厚土,性命是小,名節是大。你息了這個念頭,免得大家出醜。

  林慧娘(白)先生休出此言,待我實說了罷。

  (唐通搖手亮劍,林慧娘欲言又止。)

  陸世科(白)你也不必再言你的心事了,我早已明白了。想婦人家名節為重,我幼讀詩書,頗知禮義,只學魯男子閉門不納,又比柳下惠坐懷不亂,你快快回去吧。

  林慧娘(白)先生哪!

  (西皮快板)先生不可太執性,

  事要從權莫守經。

  先哲陳言且莫論,

  嫂溺援手快救人哪!

  陸世科(白)婦人家名節為本。

  林慧娘(白)先生!

  (西皮快板)奴自幼也曾習古訓,

  三從四德盡知聞。

  名節二字是根本,

  不是貪淫無恥人。

  陸世科(白)你既知名節,怎麼前來纏我?

  林慧娘(白)這個……

  (林慧娘回頭看唐通,唐通亮劍。)

  林慧娘(白)哎!

  (西皮快板)先生不必細盤問,

  說出口來難為情。

  只求開門施惻隱,

  救我的殘生我就感你的恩。

  陸世科(白)我不開門,你也不至於死啊!

  (林慧娘欲行。)

  唐通(白)賤人,總要說個水落石出呀!

  林慧娘(哭)哎呀!

  (西皮快板)你說我水性楊花不貞靜,

  他那裡正顏厲色責淫奔。

  到此時何須惜性命,

  拼著玉碎與珠沉。

  (林慧娘作撞頭,唐通攔住。)

  陸世科(白)住了,你這婦人,真正無恥,一時慾火難禁,竟自尋死覓活。你快快息了這條邪念。明日我要帶病辭館,縱然死在街頭,我也不在你家居住了。不但如此,日後見著東家,我要勸他防範於你,免得日後大家出醜。咳,真正是無有廉恥的婦人哪!


  (陸世科下。唐通、林慧娘、春鶯各作呆立狀。)

  唐通(白)娘子,你我回去吧!

  (林慧娘打唐通,春鶯拉住,唐通打春鶯。)

  林慧娘(白)此時我倒要向前叫門。

  (林慧娘欲叫門,唐通攔住。唐通、林慧娘、春鶯同走圓場,回房。)

  唐通(白)娘子,此事是我的不是了,我這裡與你作揖陪禮了。

  林慧娘(白)呔!你方才不問青紅皂白,全無夫妻之情,定要我去往陸先生那裡叫門。我本當不去,又恐你的疑心不解,只得含羞前往,幸而陸先生是個正人君子,若是浮薄之人開了房門,我與他豈不都做了刀頭之鬼?我死不足惜,可憐喪了一生名節,似你這般狠毒,焉能白頭相守,我的心跡已明,我要削髮修真去了。

  唐通(白)噢!你要出家,我不放你出家。你一輩子也出不了家的。

  (唐通看春鶯。)

  唐通(白)哎,春鶯,你替我勸解勸解。

  春鶯(白)我只會叫門,不會勸架,再說我主僕二人乃是通同作弊呀!

  唐通(白)她也端起來了!

  噯,春鶯,你我是一家人哪!你上前替我說幾句好話吧。

  春鶯(白)幸虧是一家人,要不是一家人,我們娘兒倆的這個腦袋差點要分家。您幹嗎那麼疑神疑鬼的,鬧得一夜沒睡,一家都不太平。

  唐通(白)噯,這話說的也是呀!唐通呀唐通,你不是唐通,你是欠通。哎!有道是解鈴還得系鈴人,我自己作的事,還須我自己開解,偌、偌、偌,娘子,方才都是我的不是了,你我多年夫妻,你還恕不過我去嗎?娘子不要生氣了,你再若生氣我就要——

  春鶯(白)怎麼著?您又要殺人哪!

  唐通(白)我要跪下了!

  (唐通跪,林慧娘轉身不理。)

  唐通(白)娘子,你再不饒我,我就要碰死了!

  春鶯(白)老爺、老爺,您別碰死呀……

  (唐通信以為真。)

  唐通(白)是哇!

  春鶯(白)你死在寶劍之下,比碰死爽快的多呢!

  唐通(白)我唐通一時冒失,如今報應了。

  (西皮散板)埋怨自己理不應,

  一家人鬧得亂紛紛。

  三尺青鋒項上刎,

  (唐通一看劍,害怕。)

  唐通(白)娘子,不要拉我,我死了吧。


  (林慧娘不理。)

  唐通(白)春鶯,不要拉我,我死了吧。

  春鶯(白)你愛死就死!

  (春鶯稍停。)

  春鶯(白)你倒是死不死啊!

  唐通(白)咳!

  (西皮散板)他二人俱都不作聲。

  (唐通出門。)

  唐通(西皮散板)出得門來將嬌兒喚……

  (唐芝上。)

  唐芝(白)爹爹!

  唐通(西皮散板)霎時來了一個救命星。

  (唐通見唐芝來拉,假作欲死。)

  唐通(白)兒呀不要攔阻,我死了罷,我死了罷!

  唐芝(白)爹爹不可尋此短見!

  唐通(白)怎麼,我兒不叫我死?好,我就不死了。

  (唐通插劍入鞘。)

  唐通(白)兒呀,為父得罪你的母親,你快替為父勸解勸解。

  唐芝(白)母親不要與爹爹生氣,孩兒跪下了。

  (林慧娘不理。)

  春鶯(白)小公子,他們老倆口子的事,您管不了。天不早了,我送你上學去吧!

  (春鶯拉起唐芝虛下。)

  唐通(白)娘子,你不念夫妻之義,難道說還沒有母子之情嗎?你看我兒他跪在……

  (唐通用手一指,不見唐芝,立起拉過唐芝。)

  唐通(白)快快跪下。

  娘子不要生氣了,我父子又跪下了。

  兒呀!快與你母親磕頭。

  (唐通按唐芝頭。)

  林慧娘(白)呀!

  (西皮快板)縱然不念夫妻分,

  難捨堂前母子情。

  細想今宵如夢境,

  無端平地起風雲。

  我若不忍心頭恨,

  膝下嬌兒可憐生。

  過眼雲煙且莫論,

  (唐通按唐芝頭。)

  唐通(白)快與你母親磕頭!

  林慧娘(白)噯!

  (西皮散板)父莽撞兒下跪叫娘心疼。

  (白)我兒起來。


  唐芝(白)謝母親。

  (唐芝起來。)

  唐通(白)噢!叫我們起來,我們就起來。

  (唐通欲起,林慧娘瞪眼,唐通又跪下。)

  林慧娘(白)嗯,還不與我起來!

  唐通(白)得呵、呵、呵令哪!

  (唐通歸座,看林慧娘。)

  唐通(乾笑)哈、哈、哈。

  (白)娘子真是寬洪大量,從今以後,你我言歸於好了,休提往事。

  林慧娘(白)只要你不殺我,焉敢再提往事。

  唐通(白)慚愧呀,慚愧!

  林慧娘(白)官人,我與陸先生這場風波,到底從何而起?我與你多年夫妻,你怎麼無故疑心起我來了。

  唐通(白)不但娘子要問,我自己也要問,你與陸先生一事,實有憑據在我眼內。

  (林慧娘驚疑。)

  林慧娘(白)有什麼憑據在你眼內?

  唐通(白)我往先生那裡探病,觀見一床錦被,乃是娘子復身所用,又見一條羅帶,是你時常系在腰間的,這不是憑據。

  林慧娘(白)羅帶是何人拿去的?

  唐芝(白)哎呀,我道為了什麼,原來為我母親那個羅帶、錦被,爹爹不早來問我,若是早來問我,您早就明白了。那床錦被是母親叫孩兒與先生送去的。

  (唐通聞言變色。)

  唐通(白)哦,是你母親叫你送去的麼?

  (唐通指林慧娘,按劍。)

  唐通(白)真是殺之不愧!

  林慧娘(白)我兒往下講來!

  唐芝(白)爹爹不要著急,只因先生染病在床,孩兒回得家來,對母親言講,要取床錦被與先生發汗,母親應允,孩兒將床上錦被送去。孩兒身小力微,拿那錦被不動,用我母親羅帶捆好,背往書房。爹爹,這也是孩兒一時的聰明。

  林慧林(白)好奴才!你只顧一時聰明,險些害了為娘的性命,還不快到書房,將你父的錦被、為娘的羅帶取來!

  (唐芝允,下,抱被、帶上。)

  唐芝(白)羅帶、錦被取回。

  (唐芝、春鶯同下。)

  林慧娘(白)我想今夜之事,皆因此帶所起。

  春鶯取火來將它焚化了吧!

  唐通(白)娘子不必如此,待為丈夫將此帶系在腰間,以後作個紀念吧。


  (林慧娘笑。)

  林慧娘(白)今夜之事得罪先生如何是好,況且我適才出乖露醜,此後賓主之間倒有些難處。

  唐通(白)那先生經過此事,只怕他也要辭館了,我要到館中敷衍他一番。

  林慧娘(白)你見了先生必須把我的冤枉對他言明。

  唐通(白)那個自然。看天色已明,我要到書房去了。

  林慧娘(白)啊,官人你不能這樣前去。

  唐通(白)要怎樣前去!

  林慧娘(白)必須梳妝打扮了前去。

  唐通(白)你怎麼又提起這些事,再若提起,我就要……

  林慧娘(白)你要怎樣?

  唐通(白)我又要跪下了。

  林慧娘(白)你也不怕失了體統!

  唐通(白)取我的衣服來。

  (西皮散板)後悔不該太烈性,

  一家吵鬧到天明。

  去見先生把罪請,

  林慧娘(白)官人轉來!

  (西皮散板)你也到書房去叫門。

  (林慧娘下。)

  唐通(白)慚愧!

  (西皮散板)離了上房把書房進,

  (唐通走圓場。)

  唐通(西皮散板)因何書房不關門?

  (白)這先生倒也好笑,昨夜叫了一夜門他不肯開,如今我不曾叫門,他竟將門開了。待我進去。

  哦,先生,小弟來了!怎麼又沒有人,先生往哪裡去了?這裡有一封書信,待我看來。

  (唐通看。)

  唐通(白)原來先生不辨皂白,竟自辭館而去,這也難怪於他,都怪我自己魯莽,以至如此。看來陸先生真是個至誠君子,我不免告知娘子。

  (唐通走圓場。)

  唐通(白)來此上房,春鶯哪裡?

  (春鶯上。)

  春鶯(白)什麼事?

  唐通(白)你主母一夜不眠,如今可曾安睡?

  春鶯(白)主母沒睡,在那看書呢。

  唐通(白)若是你主母睡著,你不可驚動於她;若是在那裡觀書,你請她出來。

  春鶯(白)是啦。

  唐通(白)轉來,你要小心些!


  春鶯(白)喲,你這是怎麼了?跟昨天可大不一樣呀。

  唐通(白)我這叫知過必改。

  春鶯(白)有請主母。

  (林慧娘上。)

  林慧娘(白)何事?

  春鶯(白)老爺請您哪。

  林慧娘(白)他喜在那裡,還是怒在那裡?

  春鶯(白)別提多高興啦!

  林慧娘(白)待我向前。

  官人。

  唐通(白)娘子。

  林慧娘(白)官人,你可曾見著陸先生?

  唐通(白)他不辭而別了。

  林慧娘(白)怎麼,他不辭而別了麼?哎呀,我的冤枉何日得明!

  唐通(白)久而自明。我前者去到杭州,因大軍暫不出發,故而請假歸來,如今又要往大營去了。

  林慧娘(白)怎麼你又要出門麼?

  唐通(白)正是。

  林慧娘(白)啊,官人,依我看來,你還是不去的好。

  唐通(白)卻是為何?

  林慧娘(白)你若出門,難道我不怕我們敗壞你的門庭麼?

  唐通(白)娘子你怎麼又來了。慢說沒有此事,縱有此事,我也不管了。

  林慧娘(白)啐!軍情大事我怎敢違誤。

  春鶯,快取老爺的寶刀衣服來。

  (春鶯取刀、衣上。)

  春鶯(白)都給你拿來啦。

  (唐通穿衣。)

  林慧娘(白)官人,公事完畢,早些回來。

  唐通(白)那個自然,我就此去也。

  (西皮散板)只為難卻荊花意,

  雙宿鴛鴦暫分離。

  (林慧娘、唐通自兩邊分下。)

  【第七場:除頑】

  (宋名上。)

  宋名(念)開的是黑店,賺的是無義錢。

  (白)在下宋名,在湖州鎮開了一座黑店,圖些無義之財。這幾日沒有什麼買賣。不免到門口招呼招呼。

  (唐通上。)

  唐通(西皮散板)勒馬停蹄用目望,

  只見高大一店房。

  宋名(白)馬上客官,天不早啦,您在我這兒歇歇腿,明天再走,您看好不好?


  唐通(白)我正想歇息。你這裡可有上房?

  宋名(白)有上房,您請進來吧。

  (唐通下馬。)

  唐通(白)馬不要卸鞍,前面帶路。

  (唐通入店。)

  宋名(白)你用些什麼?

  唐通(白)店主人,隨意,不必費心。

  宋名(白)我照老規矩給您明燈一盞,好酒一壺,您說好不好?

  唐通(白)甚好,甚好。

  宋名(白)我給您取酒去。

  嘿!來了好買賣了。

  (宋名虛下。)

  唐通(白)哎呀且住,看這店家鬼鬼祟祟,開的必是黑店,我要留心一二。

  店家快來!

  (宋名暗上,蹲台口往酒壺灑蒙藥。)

  宋名(白)來啦,酒還沒燙得呢。

  (宋名隨說入門。)

  宋名(白)酒到,客官請坐,我給您,滿一盅。

  唐通(白)店主人也請一杯。

  宋名(白)我不會飲酒。

  唐通(白)噢,你不會吃酒,哈、哈、哈。

  宋名(白)客官遠路而來,一路勞乏,多喝幾杯,早點睡吧,我到後面還有事呢。

  (宋名下。)

  唐通(白)啊!看這店家賊頭賊腦,定不是好人。我不免假裝酒醉,看他怎樣行事。嘿嘿,想這江湖之上呵,

  (西皮散板)信義二字為根本,

  方是江湖大義人。

  (唐通睡,宋名上。)

  宋名(白)我看看怎麼樣了。醉啦!得,這一下可活不了啦,我剝了他的衣服。喲喝,還帶著刀呢!

  (宋名欲拿刀,唐通醒。)

  唐通(白)你為何脫我的衣服?

  宋名(白)不但脫你的衣服,我還要你的命!

  唐通(白)你要我的命?嘿嘿,不知誰要誰的命呢!

  (唐通奪刀,打倒宋名。)

  宋名(白)夥計們,快來!

  唐通(白)你若喊叫,我就殺了你!

  宋名(白)好漢爺爺饒命。

  唐通(白)我不殺你,扯你去見官。

  宋名(白)天高皇帝遠,這兒離官衙遠得很呢!


  (內鳴鑼。)

  唐通(白)外面鳴鑼,想是官府人來了。

  宋名(白)怎麼那麼巧呢?

  (唐通拉宋名同出,四卒、中軍、陳璘同上。)

  唐通(白)原來是元帥到了,待末將參見。

  陳璘(白)少禮,你捉的何人?

  唐通(白)小將因軍情緊急,趕赴大營,夜宿旅店,此賊謀害小將,被小將擒住,請元帥發落。

  陳璘(白)那一賊子,因何大膽謀害我的將官?

  宋名(白)是他害我,不是我害他。你不信,瞧瞧誰捆著誰呢?

  陳璘(白)他若害你,本帥到來,他不逃走麼?你叫什麼名字?

  宋名(白)小的宋名。

  陳璘(白)噢,送命!原來是送命之賊,唐守備將此賊斬了。

  唐通(白)得令!

  (唐通斬宋名。)

  陳璘(白)唐守備,你武藝超群,今有倭寇作亂,就命你為先行,前去征剿,報效皇家。

  唐通(白)小將願隨鞍馬,只是戰馬還在他的店中。

  陳璘(白)軍中自有好馬。

  唐通(白)只因馬上有唐通的戳記,元帥殺此賊,留下屍首,恐有貽累。

  陳璘(白)軍中殺人,有什麼貽累!

  左右,將此賊首級帶往軍前號令。與唐先行另備坐騎。就此起程。

  (眾人同下。)

  【第八場:誤稟】

  (地保上。)

  地保(念)忙將無頭案,稟報太爺知。

  (白)請太爺升堂!

  (四衙役、二公差引王三善急上,歸座。)

  地保(白)叩見太爺。

  王三善(白)地保,此非理事之期,有何急事回稟?

  地保(白)啟稟太爺:唐守備在城外被人殺死。

  王三善(白)有這等事?屍身今在何處?

  地保(白)屍身現在城外店房,只是首級被人割去。

  王三善(白)既無首級,怎知他是唐守備?

  地保(白)身上衣服是軍中打扮,那座店房又拴著一騎好馬,上面有唐守備姓名戳記,這被害之人是唐守備無疑了。

  王三善(白)命你往唐家將屍親傳來。


  地保(白)遵命。

  (地保下。)

  王三善(白)待本縣親去相驗。左右打道屍場。

  (眾人同下。)

  【第九場:欺嫂】

  (林慧娘上。)

  林慧娘(西皮散板)夫是英雄有志量,

  忠心保國一棟樑。

  (杜之秩上。)

  杜之秩(西皮散板)聽說表兄杭州往,

  去到他家借米糧。

  (白)到了,開門。

  (春鶯上,開門。)

  春鶯(白)喲,杜二爺,你怎麼又來了?

  杜之秩(白)我幹嗎不來了!您給回稟一聲。

  春鶯(白)就甭回稟了。

  杜之秩(白)那我就自己進去了。

  (杜之秩入。)

  杜之秩(白)表嫂我來了。

  林慧娘(白)叔叔來了,請坐。

  杜之秩(白)我哥哥哪兒去了?

  林慧娘(白)他又出門去了。

  杜之秩(白)哎,您瞧,來一趟又不在家。嫂子我有點為難事跟您說。

  林慧娘(白)你不消說了,春鶯與杜二爺取一兩紋銀。

  春鶯(白)是啦。

  (春鶯付銀。)

  杜之秩(白)謝謝您啦。

  (杜之秩背供。)

  杜之秩(白)哎呀,我這個嫂子是怎麼啦?我跟她借錢,她總沒駁過回。今天我還沒張嘴呢,她就給我了。我明白啦,別是瞧上我了吧!

  (杜之秩向林慧娘。)

  杜之秩(白)嫂子,您待我的這番心意,我是感激極了!

  林慧娘(白)有無相通方是親誼,叔叔何言「感激」二字。

  杜之秩(白)我感激嫂子,可不感激我表哥。我那表哥簡直沒良心!

  (林慧娘不理。)

  杜之秩(白)嫂嫂,我有點事可不敢跟您說。

  林慧娘(白)叔叔有話,只管講來。

  杜之秩(白)您知道我哥哥他跟您變了良心了,他在外頭拈花惹草,嫂子您想,像您這麼漂亮的人兒,他做這個事情,對得起您嗎?

  (林慧娘知杜之秩有意挑唆。)


  林慧娘(白)唉,此乃男子常情,你管他作甚。

  杜之秩(白)不是呀,嫂子,我要遇見您這麼個人,叫我出去,我也不出去,整天在家陪著您,要不,嫂子,咱兩人……

  林慧娘(白)住了,你兄長不在家中,為嫂憐你貧窮,揮金相助,你怎麼胡言亂語,還不與我走了出去!

  杜之秩(白)您的心,我也知道,您別跟我裝著玩了,我的好嫂子!

  (林慧娘推拒。地保上。)

  地保(白)沒關門,待我進去。

  哎,這不是杜之秩嗎?你怎麼跑到這兒找樂子來啦?

  林慧娘(白)你乃甚等之人,擅敢闖入民宅!

  地保(白)我是地保。我來問你,你是唐林氏嗎?

  林慧娘(白)正是。

  地保(白)你丈夫叫人殺死了。

  林慧娘(白)哎呀!

  (林慧娘氣椅。)

  春鶯(白)主母醒來!

  林慧娘(西皮導板)三魂併入幽冥境!

  (叫頭)官人,丈夫哇!

  (西皮散板)恩愛夫妻兩離分。

  (白)地保,我丈夫被人殺死,屍身今在何處?

  地保(白)你要問屍身,隨我來。

  林慧娘(白)春鶯,我今此去,不知何日才能回來,你要好好照顧小公子,看守門戶。

  (春鶯下,林慧娘、杜之秩、地保同走圓場。)

  林慧娘(西皮快板)昨日夫妻同歡慶,

  今朝連理不成林。

  英雄夫婿成泡影,

  鐵石人聞也斷魂。

  但願傳來是謊訊,

  屍場去辨假和真。

  含悲忍淚屍場進,

  無頭屍首在埃塵。

  交頸鴛鴦成孤零,

  我的夫哇!

  (西皮散板)妻嬌子幼靠何人?

  杜之秩(白)哎,嫂子,別哭了,他死了,還有我呢。

  地保(白)對啦,死了穿紅的,還有掛綠的;死了他,

  (地保指杜之秩。)

  地保(白)還有我呢。跟我好一好,這場官司保你贏。

  林慧娘(白)住了,你既在公門,知法犯法,調戲良家婦女,該當何罪?


  地保(白)得了唄,什麼調戲良家婦女,你既能跟那小子推推抱抱的,別跟我充正經人。

  林慧娘(白)好、好、好,你近前來。

  (林慧娘打地保。)

  地保(白)好,你敢打我,你敢跟我去見太爺!

  林慧娘(白)我理直氣壯,怕你何來!

  地保(白)好,咱們堂上見。

  杜之秩(白)嫂子,您甭跟他一般見識,我是個好人。

  (林慧娘怒指杜之秩,氣看地保,退下。)

  杜之秩(白)了不得,一打官司,我嫂子說出實話,我可受不了,我溜了吧。

  (地保揪住杜之秩。)

  地保(白)你不用跑,這場官司跑不了你。

  杜之秩(白)沒我的事。

  地保(白)沒你?誰揪辮子跟我走!

  杜之秩(白)這都哪的事!

  (地保、杜之秩同下。)

  【第十場:誣陷】

  (〖水底魚〗。四衙役、二公差、王三善同上。升堂。)

  王三善(白)傳地保。

  (地保上。)

  地保(白)叩見太爺。

  王三善(白)我命你傳喚屍親,為何慢騰騰的,叫本縣在那裡坐等多時,是何道理?

  地保(白)小人雖然來遲,可是把這一案的真情給訪出來了。

  王三善(白)哦,你竟將此案真情訪出來了,講。

  地保(白)小人去到唐家傳喚屍親,瞧見唐林氏跟她表弟杜之秩推推抱抱,這件事一定是唐林氏謀害親夫。

  王三善(白)謀死親夫案情重大,你不要信口雌黃。

  地保(白)唐守備是用婦人羅帶捆殺的,這不是謀死親夫的憑據嗎?太爺嚴審杜之秩、唐林氏,便知真假。

  王三善(白)帶杜之秩。

  (杜之秩上。)

  杜之秩(念)聽得太爺喚,嚇得渾身顫。

  地保(白)杜之秩你來啦。

  杜之秩(白)來啦。

  地保(白)你表嫂把你告啦。

  杜之秩(白)告我什麼?

  地保(白)告你調戲她。

  杜之秩(白)這我可受不了。

  地保(白)我替你矇混過去啦。你見太爺,就說我說的是實話,你嫂子是瞎話,我保你官司能贏,還能有個樂兒。

  杜之秩(白)怎麼著,你說的是實話,我嫂子說的都是瞎話?我照著你這麼一說,我這官司就贏了,還有我個樂兒?

  地保(白)對啦!

  杜之秩(白)得,見了太爺,我就這麼說。

  (杜之秩入門,跪。)

  杜之秩(白)叩見太爺。

  王三善(白)杜之秩,地保稟道:唐林氏一段公案,有你在內,可是實言?

  杜之秩(白)地保說的全是實話,我嫂子說的滿是假話。

  (杜之秩指地保。)

  杜之秩(白)他說了,我這麼一說就沒有我的事了。

  (杜之秩站起就走。)

  王三善(白)嗯!

  杜之秩(白)別瞪眼,我再跪下。

  地保(白)您聽他全招了。

  王三善(白)帶唐林氏。

  (林慧娘上,跪。)

  林慧娘(白)叩見太爺。

  王三善(白)唐林氏。

  林慧娘(白)有。

  王三善(白)杜之秩在你家調戲之事已經招認,你可從實招來。

  林慧娘(白)杜之秩既已招認,小婦人並無別言。

  王三善(白)傳男女禁卒。

  (禁卒同上。)

  禁卒(同白)伺候老爺。

  王三善(白)將他二人釘肘收監。

  林慧娘、

  杜之秩(同白)太爺呀,為何將我收監?

  王三善(白)你兩個暗地通姦,唐林氏謀死親夫,故此釘肘收監。

  林慧娘(白)哎呀,太爺呀!杜之秩到小婦人那裡借錢,出言無狀,被我痛罵,他竟要行強,我二人正在推拒,不料地保前去傳喚,來到公衙,怎麼弄出謀害親夫的重罪來了!

  王三善(白)我的地保探訪稟報,難道還冤枉你們不成?

  林慧娘(白)這裡的地保前去傳喚,他乘機脅迫,是我打了他一掌,他挾仇誣告,也是有的。太爺詳查。

  王三善(白)地保,唐林氏供詞不為無理,你怎敢挾仇誣害!

  地保(白)她是一面之辭。小的是公門中人,況且又在太爺案下當差多年,哪敢作這宗事?您要說唐林氏不是謀害親夫,怎麼用她的羅帶捆綁屍首,請太爺詳問。


  王三善(白)是呀,你既不曾謀死親夫,屍首為何用你羅帶捆綁?

  林慧娘(白)我丈夫出門從軍,將小婦人羅帶系去,不知怎樣反落歹人之手,捆綁殺害,怎道我謀害親夫。

  王三善(白)這也說的是。想公堂之上只有錯拿,並無錯放之理,將唐林氏、杜之秩暫且寄監,待我慢慢審問,帶下去。

  (禁卒拉林慧娘、杜之秩。)

  林慧娘(白)杜之秩,你害了為嫂了。

  杜之秩(白)別說啦,我也帶上這個了。

  (禁卒拉林慧娘、杜之秩同下。)

  王三善(白)看此案未必無冤,公差過來。

  公差(白)有。

  王三善(白)命你二人到唐林氏住宅左右,不拘期限,訪拿形跡可疑之人,前來見我。

  (公差允,下。)

  王三善(白)退堂。

  (王三善下。)

  【第十一場:放官】

  (〖水底魚〗。四卒、四衙役、中軍、陸世科同上。)

  陸世科(念)三千法律八千文,此事如何說與君。

  (白)下官陸世科,只因半載以前上京求名,蒙聖恩得選庶常,欽點浙江巡按,並賜尚方寶劍,先斬後奏。來在湖州下馬。左右開道。

  (〖牌子〗。眾人同走圓場,同下。)

  【第十二場:妄斷】

  (設城。四衙役、二公差、王三善同上。四卒、四衙役、中軍、陸世科同上。)

  王三善(白)迎接大人。

  陸世科(白)察院伺候。

  王三善(白)是。

  (眾人同走圓場,同入城。陸世科升堂。)

  王三善(念)轅門常聽鼓,官小實難為。

  (白)報、王三善告進。

  (王三善入,跪。)

  王三善(白)烏程縣縣令王三善參見大人。

  陸世科(白)罷了。貴縣治下可有冤案?

  王三善(白)卑職案下有唐林氏私通表弟謀死親夫一案,卑職審過半載有餘,恐有冤枉。

  陸世科(白)這唐林氏的丈夫叫什麼名字?

  王三善(白)名喚唐通。

  陸世科(白)哦,唐通,此人可是本城守備?

  王三善(白)正是本城守備。


  陸世科(白)他這表弟喚作什麼?

  王三善(白)名喚杜之秩。

  陸世科(白)哦,杜之秩,貴縣不知以何為證?

  王三善(白)有婦人羅帶為證。

  陸世科(白)羅帶現在何處?

  王三善(白)現在縣中存案。

  陸世科(白)中軍速將羅帶調來我看。

  (中軍允,下,取羅帶上。)

  中軍(白)啟大人:羅帶到。

  (陸世科看帶,背供。)

  陸世科(白)這條羅帶果然是那賤人身旁之物,當初勾引本院,曾將此物送入書房,如今又贈與情人,作出事來,偏偏犯在本院案下,真乃天網恢恢,疏而不漏。

  貴縣回衙理事。

  王三善(白)告退。

  陸世科(白)帶唐林氏。

  (林慧娘上。)

  林慧娘(白)叩見大人。

  陸世科(白)掌起面來。

  (林慧娘看,背語。)

  林慧娘(白)哎呀,這位大人好像在我家教書的陸先生。他乃正人君子,我的冤枉有了出頭之日了。

  (陸世科背語。)

  陸世科(白)這個賤人見了本院,忽然面帶春色,我久知她不正經,果然的不正經。

  (陸世科向林慧娘。)

  陸世科(白)唐林氏,怎樣私通表弟,謀死親夫,從實招來。

  林慧娘(白)想大人曾與亡夫交好,小婦人謹守閨訓,大人是曉得的。只求大人開恩救命。

  陸世科(白)哎呀呀!她怎麼又提起「救命」二字?想當初只為救命,險些害了我的性命,今日怎麼又提起「救命」二字,不動大刑諒她不招。

  左右與我拶起來!

  (四衙役同拶林慧娘。)

  陸世科(白)有招無招?

  林慧娘(白)冤枉難招。

  陸世科(白)收!

  林慧娘(白)受刑不過,願招。

  陸世科(白)鬆了刑法,快快招來。

  (中軍拿狀筆遞與林慧娘,林慧娘畫供。)

  林慧娘(白)小婦人私通表弟,謀死親夫是實。

  陸世科(白)跪過一旁。

  帶杜之秩。


  (杜之秩上。)

  杜之秩(白)叩見大人。

  陸世科(白)你表嫂已經招認:謀死親夫,你可有分訴?

  杜之秩(白)她招了,我也招了,免得大人生氣。

  陸世科(白)好,本院蒙聖上欽賜尚方寶劍,先斬後奏。明日五鼓,杜之秩斬首示眾;唐林氏押赴市曹凌遲處死。

  (林慧娘驚倒。)

  林慧娘(白)怎麼講?明日就將我凌遲處死了麼?

  陸世科(白)難道還冤枉你不成?

  林慧娘(白)陸世科呀陸世科!想當初你在我家教館時節,我夫妻何等恩待與你,你怎麼忍心作出此事,豈不怕天下人罵你無情無義!

  陸世科(白)你……事到如今,還提當年之事,你與我有情哪個與你有義?

  左右押下去。

  (林慧娘出堂,唐芝上。)

  唐芝(白)母親,官司怎麼樣了?

  林慧娘(白)哎呀兒呀,為娘上得堂去,這位都天大人就是在我家教學的陸先生,他不容分訴,將為娘問成死罪,明日五鼓就要綁赴法場凌遲處死了!

  唐芝(白)既是陸先生,他與孩兒有師生之誼,待孩兒上得堂去,與你鳴冤。

  林慧娘(白)陸先生與你雖是師生,只是他性情古怪,比那素不相識的人還厲害十倍,我兒要小心了。

  唐芝(白)孩兒見了他自有話講。

  林慧娘(白)此時我兒要小心了。

  (哭)我兒!

  唐芝(白)母親。

  (劊子手押林慧娘、杜之秩同下。)

  唐芝(白)冤枉!

  禁卒(白)啟大人:有一孩童轅門喊冤。

  陸世科(白)帶上來!

  (唐芝入,跪。)

  唐芝(白)叩見大人。

  陸世科(白)那一孩童,姓甚名誰,有何冤枉?

  唐芝(白)童生唐芝,替母林氏鳴冤。

  陸世科(白)你母為人,本院素來是曉得的,諒無冤枉,你不必再訴。

  唐芝(白)大人哪,想大人曾在童生家中設帳,我父母待大人如同敬神一般,那日大人患病,我母還命童生送被遮寒,如今我父死得不明,大人怎麼反將我母親問成死罪?只恐天下人聞知,都道大人無情無義!

  陸世科(白)唗!你還敢提起送被之事,若不是那床錦被,我怎知你母為人不端。


  左右趕了下去!

  唐芝(白)哎呀!

  (西皮散板)含悲忍淚出察院,

  原來他是個糊塗官。

  (唐芝下。)

  王三善(內白)走啊!

  (王三善上。)

  王三善(西皮散板)都天亂用尚方劍,

  忙到堂前去阻攔。

  (白)卑職參見大人。

  陸世科(白)貴縣上堂何事?

  王三善(白)請問大人,將唐林氏怎樣發落?

  陸世科(白)唐林氏私通表弟,謀死親夫是實,本院將她凌遲處死,杜之秩斬首示眾。

  王三善(白)此案未曾三推六問,不曾奉到刑部公文,焉能問成死罪?

  陸世科(白)本院有欽賜尚方寶劍,可以先斬後奏。

  王三善(白)倘若另有兇手,這失入之罪,卑職當承不起。

  陸世科(白)貴縣難道敢承當失出之罪麼?

  王三善(白)卑職不敢。

  陸世科(白)貴縣回衙理事。

  王三善(白)遵命。正是:

  (念)三推六問他不管,朝廷用了好殺官。

  (王三善下。)

  陸世科(白)此案必須親自監斬。

  (陸世科下。)

  【第十三場:赴刑】

  杜之秩(內二黃導板)淚汪汪哭出了監門口,

  (二劊子手押杜之秩罪衣、插標同上。)

  杜之秩(叫頭)天哪天!想我杜之秩糊裡糊塗,死得好不糊塗也。

  (回龍)悔不該與表嫂賣弄風流。

  (二黃原板)法場上都道我是個禽獸,

  口問心心問口該斬人頭。

  無奈何央告這劊子手:

  我死後這屍首莫餵狗,要你們存留。

  含悲忍淚法場走,

  (二黃散板)怕只怕大炮響要掉人頭。

  (大鑼。〖吹打〗。眾人同下。二劊子手攙扶林慧娘同上。林慧娘直入正場,望劊子手刀,亮相,過場。吹燈。大鑼。眾人同下。)

  【第十四場:明冤】

  (四卒、四衙役、中軍引陸世科同上。)


  陸世科(念)本院坐法場,埋下殺人樁。做人莫犯法,犯法刀下亡。

  (白)本院陸世科,今日親斬犯婦林氏。

  將淫婦姦夫押上來。

  (二劊子手押林慧娘、杜之秩同上。)

  林慧娘(白)天哪,天!我今日竟將典刑了。我這「生死」二字,倒也置之度外,只是受了個謀死親夫的惡名,壞了唐、林兩家的清白,九泉之下也無面目與死去的爹娘、丈夫相見哪。

  (二黃散板)復盆千古恨,

  有口也難分,

  天可憐我是個含冤的齊婦,

  法場上都道我是殺人的曾參。

  香羅帶造定了冤孽鐵證,

  到如今死得個好不分明。

  說什麼善與惡蓋棺論定,

  我、我、我不能留芳遺臭名。

  我好命苦哇,蒼天爺呀!

  (二劊子手推林慧娘、杜之秩同上,唐芝、春鶯持衣同上。)

  唐芝(白)母親!

  (林慧娘聞聲尋找。)

  林慧娘(白)我兒。啊呀兒呀,想你父,不知被何人殺死,這位都天大人,不去訪拿兇手,卻將為娘與你父抵命,也是為娘前世冤衍,命該如此。我死之後,兒要好好用心攻書,有日成名,替為娘報得冤讎,方不負為娘養育你一場呵。

  春鶯(白)主母,今日乃主母升天之期,特與小主人帶來衣服,收斂主母屍首,有什麼話,您就囑咐幾句吧。

  林慧娘(白)春鶯,你在我家多年,素日為人忠厚,我是曉得的。你家老爺不知被何人殺死,我……唉!

  (林慧娘看唐芝。)

  林慧娘(白)唐家無人,只有這一條後根,我兒下得學來,叫聲父,父已死去;叫聲母,母已亡故。他是少娘無父之人,還望你照看他讀書成人,有日成名,替我夫妻辨明冤枉,報仇雪恨。我二老在九泉之下,唉,也感你的大恩大德。

  春鶯(白)主母……

  陸世科(白)刀斧手,將閒人趕出法場。

  林慧娘、

  唐芝(同白)(我兒)(母親)!

  春鶯(白)主母!

  (唐芝、春鶯同下。)

  陸世科(白)起鼓開刀!

  王三善(內白)刀下留人,刀下留人!

  (王三善急上。)


  王三善(白)大人,這二人殺不得。

  陸世科(白)怎麼殺不得?

  王三善(白)這兩個不是正犯,另有兇手。

  (陸世科驚。)

  陸世科(白)噢,怎麼另有兇手,今在何處?

  王三善(白)卑職半載以前,命人在唐家門前訪問形跡可疑之人,不想今日拿獲了。

  陸世科(白)哦,貴縣竟將真正兇手拿獲了,真真是個會辦事的能員。

  王三善(白)能員倒也慚愧,只求大人替卑職擔承失入之罪。

  (陸世科有愧色。)

  陸世科(白)貴縣休提前言,吩咐把兇手帶上來。

  王三善(白)帶兇手。

  (二公差押唐通同上。)

  唐通(白)大人。

  陸世科(白)你不是唐守備嗎?

  唐通(白)正是末將。

  陸世科(白)見了本院為何不跪?

  唐通(白)我也是朝廷命官,今日非庭參之期,不能下跪。

  陸世科(白)有道是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你胡亂殺人,還說無罪?

  唐通(白)著哇,胡亂殺人是有罪的。請問大人,我妻子她身犯何罪?

  陸世科(白)她是謀死親夫的重罪!

  唐通(白)哈哈,怎麼?她是謀死親夫的……

  (唐通捧髯。陸世科窘。)

  陸世科(白)這……

  (王三善向唐通。)

  王三善(白)大人辦案是不會錯的喲!

  (陸世科拂袖。)

  陸世科(白)唉!哪有許多閒言,快將唐林氏解下法標。

  唐通(白)且慢,待我自己去解。

  (唐通跪林慧娘側。)

  唐通(白)娘子醒來,娘子醒來。

  林慧娘(二黃導板)一陣昏迷魂魄散,

  (林慧娘醒,見唐通,抱頭哭。)

  林慧娘(二黃散板)陰曹地府又重圓。

  (白)哎呀夫哇,你既在幽冥必知我的冤枉,快快引我去見閻羅,告下陰狀,活捉陸世科,報仇雪恨。

  唐通(白)哎呀妻呀,我不曾死。

  林慧娘(白)啊,你不曾死,難道我還在陽世嗎?


  唐通(白)著哇,我不曾死,你自然還在陽世。

  (林慧娘摸脖子,林慧娘、唐通抱頭痛哭。)

  林慧娘(二黃散板)香羅一帶成疑竇,

  半世清貞付濁流。

  三字獄成莫須有,

  險些骸骨委荒丘。

  唐通(白)不知你身犯何罪,受此極刑。

  林慧娘(白)是一樁姦情命案。

  唐通(白)哈哈,我不在家中,你又弄出姦情命案來了,我說你不正經,看來你果然不正經。

  (林慧娘怒指唐通額。)

  林慧娘(白)都是你逼我到陸世科那裡叫門,至今他的疑心不解,才弄出這場冤案來。

  唐通(白)如此說來,那陸先生與我一樣糊塗,你我夫妻倒要問他一問。

  林慧娘(白)噯,倒要問他一問。

  (林慧娘向陸世科。)

  林慧娘(白)陸世科,我是謀死親夫的重犯,你怎麼不快些開刀呢?

  陸世科(白)如今唐通回來了,再不要提起謀死親夫之事。

  林慧娘(白)幸而我丈夫回來,如若不然,我已作了刀下之鬼,我死不足惜,可憐我一個清白女子問成謀死親夫的重罪,我險些生遭極刑,死受惡名。我唐、林兩家祖宗清名被你斷送!陸大人,你是讀書人,難道不怕喪了陰鷲?

  (陸世科冷笑。)

  陸世科(白)好個利口婦人,你的為人本院素知,你縱不是謀死親夫,也不算得什麼清白。

  林慧娘(白)大人,你怎見得我不清白?

  陸世科(白)你可記得我在你家設帳之時,你主婢黑夜叫門的故事?

  (林慧娘惡狠狠地瞪眼,手指唐通。唐通向前分辨。)

  唐通(白)大人,黑夜叫門,乃是末將主謀。

  陸世科(白)哈哈,黑夜之間,縱容妻子去叫外人房門,你原來甘心愿作此道。

  唐通(白)不、不、不,內中還有下情。

  陸世科(白)內中有下情?講!

  唐通(白)只因大人病在末將家中,小兒唐芝取被遮寒,誤將我妻的錦被、羅帶拿到大人齋中。末將前去探病,正值大人熟睡,末將觀見被、帶二物,疑心不解,錯把大人當作輕狂之輩,夜間持劍威嚇我妻去叫大人房門。是末將一時糊塗,並非妻子黑夜淫奔。

  陸世科(白)如此說來,令正夫人是貞節之人!


  唐通(白)末將妻子實是貞節。

  陸世科(白)我來問你,那無頭死屍,怎麼用你妻羅帶捆綁?

  唐通(白)只因末將去往大營,途中夜宿賊店,店主將末將衣服剝下,要害我的性命,反而被我擒獲,用羅帶捆綁,去見陳元帥,說明此事。元帥將他斬首,首級帶往軍中號令,你怎麼說我胡亂殺人?

  陸世科(白)原來如此,本院險些把案又斷差了!

  王三善(白)大人,我想此事俱是地保誣告,請大人傳地保審問。

  陸世科(白)噯,些許小事不必審了,你回衙處置將他斬首了吧。

  林慧娘(白)大人,似你這樣人糊裡糊塗,也配作官?如今我要到京中叩閽,與你折辯!

  王三善(白)唐夫人,大人雖然斷案不清,下官也曾主持公道。

  林慧娘(白)王太爺,你是個好官,我聽你的吩咐,不與他作對就是。

  王三善(白)多謝唐夫人。請夫人更衣。

  林慧娘(白)法場之上,哪有我的衣服。

  王三善(白)方才你家公子帶來衣服,要裝斂你的屍首,如今你不曾典刑,用得著了。

  (林慧娘想前思後,怕。)

  林慧娘(白)唉!

  (林慧娘虛下,換衣,暗上。)

  杜之秩(白)嘿嘿,你們的事都完了,這還綁著一個呢!我這兒怎麼樣啊?

  陸世科(白)好、好、好,將他解下法標,回家去吧!

  杜之秩(白)得,我算活啦。

  (眾人與杜之秩鬆綁。)

  杜之秩(白)好嗎!這位大人敢情是個混雞子呀。

  (杜之秩下。)

  陸世科(白)左右,用我的轎馬,把唐氏夫婦送回府去;少時我還要過府陪禮。

  帶馬,唐府去者。

  (眾人自兩邊分下。)

  (完)

  (還有更新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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