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龍院

  【第一場】

  (四嘍兵引晁蓋同上。)

  晁蓋(點絳唇)權臣當道,吸盡民膏,恨貪暴,聚集英豪。攪一個,江翻海倒。

  (念)豺狼當道擾萬民,怒劫生辰綱內珍。東溪村上風波起,搭救難忘宋公明。

  (白)某,托塔天王晁蓋。只因弟兄七人打劫生辰綱,不想大事泄漏,官府行文捉拿我等,多虧鄆城縣押司宋江仗義送信,我等才得投奔梁山。林教頭火併王倫,眾家哥推某為山寨之主。這梁山泊四下方圓八百里,縱橫河港一千條,地勢險要,我等弟兄正要在此養精蓄銳,不想濟州府團練使黃安,又帶領人馬前來攻打。全仗軍師妙計,眾家兄弟英雄,生擒黃安,殺得官兵全軍覆沒。如今山寨初定,若不是宋公明搭救之恩,焉有今日!某有心請他前來共圖大事,不知宋公明可願上山。不免請吳軍師商議商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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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左右!

  四嘍兵(同白)有。

  晁蓋(白)有請軍師。

  四嘍兵(同白)有請軍師。

  (吳用上。)

  吳用(念)火併王倫安水泊,生擒黃安定梁山。

  (白)參見大哥。

  晁蓋(白)軍師少禮。請坐。

  吳用(白)謝座。傳喚小弟,有何商議?

  晁蓋(白)如今山寨初定,我等在此安身,皆是宋公明哥哥之恩。有心請他上山共圖大事,軍師以為如何?

  吳用(白)此事不可冒昧。就請大哥修寫書信一封,備就黃金百兩,遣人送往鄆城;一則酬謝相救之恩,再則打探公明哥哥意向,如有來意,再做道理。

  晁蓋(白)賢弟說得極是。待我修書。

  (〖急三槍〗。晁蓋修書。)

  晁蓋(白)命何人前往下書?

  吳用(白)待小弟問來。

  下面聽者:如今晁大哥命人去往鄆城縣,與宋公明哥哥下書,何人願往?

  劉唐(內白)劉唐願往。

  吳用(白)劉唐進見。

  劉唐(內白)來也。

  (劉唐上。)

  劉唐(念)平生膽氣豪,交友蜜投醪。善惡最分明,生死等鴻毛。

  (白)參見大哥、軍師。

  晁蓋、

  吳用(同白)賢弟少禮。

  劉唐(白)謝大哥。

  晁蓋(白)賢弟情願去往鄆城,與宋大哥下書嗎?

  劉唐(白)正是。

  晁蓋(白)你前番醉臥官殿,鄆城公差俱都認識於你,如今我等又做了這樣大事,鄆城必有防備,只怕你去不得。

  劉唐(白)公明哥哥是個俠義好漢,從然為他而死,又待何妨!

  吳用(白)只恐事機不密,有誤大事。

  劉唐(白)大哥,軍師只管放心,小弟此去多加謹慎就是。若有差池,小弟甘當軍令。

  晁蓋(白)好。這有書信一封,黃金百兩,去到鄆城見了宋大哥呵!

  (西皮散板)獻上黃金和書信,

  還向恩兄多問安;

  水泊弟兄齊相盼,

  看他可願上梁山。

  劉唐(白)遵命。

  (西皮散板)奉命去往鄆城縣,

  山寨之事對他言;

  黃金百兩書一柬,

  順說恩兄到梁山。

  (劉唐下。)

  晁蓋(西皮散板)風雲聚會倘如願,

  吳用(西皮散板)共為黎民解倒懸。

  (四嘍兵、晁蓋、吳用同下。)

  【第二場】

  (張文遠上。)

  張文遠(數板)嬌滴滴,脆滴滴,心中思想閻婆惜。今日去到烏龍院,牛郎織女會佳期,會佳期。

  (白)學生張文遠。自從跟隨師父宋公明進得烏龍院中,與閻惜姣一見鍾情;我二人來往甚密。這幾日濟州有公文到此,忙了數日,今日閒暇無事,不免到烏龍院中走走。

  (二黃平板)思佳人,想佳人,

  思想佳人常掛在心。

  移步兒來至在烏龍院,

  叫聲大姐快開門。

  (白)大姐開門來。

  閻惜姣(內白)來了。

  (閻惜姣上。)

  閻惜姣(二黃平板)忽聽雙環響一聲,

  不知來的是何人。

  用手兒開開了門兩扇,

  (張文遠進門。)

  張文遠(白)哎呀妙啊!

  (二黃平板)有勞大姐禮相迎。


  (閻惜姣關門。)

  閻惜姣(二黃平板)搬一把椅兒三郎坐,

  張文遠(二黃平板)大姐玉體可安寧!

  閻惜姣(二黃平板)問三郎為何不到烏龍院?

  張文遠(二黃平板)心中只怕一個人!

  閻惜姣(二黃平板)問三郎怕的哪一個?

  張文遠(二黃平板)怕的是師父宋公明。

  閻惜姣(二黃平板)那宋江他是狼來他是虎?

  張文遠(二黃平板)非狼非虎懼怕他三分。

  閻惜姣(白)三郎,你可好?

  張文遠(白)我好。大姐你可好?

  閻惜姣(白)我也好。三郎這幾日為何不到烏龍院中走走?

  張文遠(白)衙前有事,少來拜望。

  閻惜姣(白)這也難怪。

  張文遠(白)啊,大姐,手中拿的什麼?

  閻惜姣(白)紅繡花鞋。

  張文遠(白)是哪個穿的?

  閻惜姣(白)我媽穿的。

  張文遠(白)媽媽娘偌大年紀,怎麼還穿紅繡花鞋?

  閻惜姣(白)今天十四,明天十五,是我媽生日。作雙花鞋與她老人家上壽的。

  張文遠(白)不是大姐提起,我倒忘懷了。如此說來,我明日禮到人不到。

  閻惜姣(白)只要你人來,禮不來不要緊的。

  張文遠(白)如此說來,我禮到人也來。

  閻惜姣(白)這不結了嗎!

  張文遠(白)啊,大姐,這幾日衙中事忙,不曾來看大姐,好像有許多言語要對你講啊。

  (閻惜姣微笑。)

  閻惜姣(白)好吧,你隨我到臥房中去講。

  張文遠(白)哈哈哈!

  閻惜姣(白)正是:

  (念)東邊日出西邊雨,

  張文遠(念)看是無情卻有情。

  閻惜姣(白)三郎,隨我來!

  張文遠(白)來了,來了,來了。

  (張文遠隨閻惜姣同下。)

  【第三場】

  眾衙役(內同白)退堂囉!

  宋江(內白)列位,少陪了。


  (宋江上。)

  宋江(二黃平板)鄆城縣打鼓退了堂,

  衙前來了我宋江。

  (白)卑人,宋公明。在這鄆城縣衙當了一名押司。只因濟州有公文到此,命所屬各縣嚴防梁山。是我奉了太爺之命,疊成公案行文下鄉,忙了數日,今日才得閒暇,不免去到烏龍院中散悶一回便了。

  (二黃平板)那晁蓋打劫了生辰綱,

  海捕公文來到了鄆城縣大堂;

  我也曾送信將他們來放,

  放他們到梁山把身藏。

  眾好漢曾把那官兵抗,

  好教我終日裡掛念在心腸。

  移步兒來至在長街上,

  眾街坊(內同白)啊。列位,你們來看,前面走的張文遠,後面跟的宋公明,師徒二人同走一條道路,真真的令人發笑啊!哈哈哈!

  宋江(二黃平板)又聽得街鄰說短道長。

  (白)列位請了。

  眾街坊(內同白)請了。哦,原來是宋大爺。

  宋江(白)正是。你們言講什麼?

  眾街坊(內同白)無有講什麼,不過是閒談而已。宋大爺進來吃杯茶再走罷!

  宋江(白)不用,不用。請了。

  哎呀且住!聽他們言道:前面走的張文遠,後面跟的宋公明,師徒二人同走一條道路……莫非是張文遠這小奴才也到烏龍院中走走!噯,是非終朝有,不聽自然無。

  (二黃平板)有道是「是非終朝有」,

  街談巷議休放在心間。

  移步兒來到了烏龍院,

  (白)呀!

  (二黃平板)青天白日把門關!

  (白)啊!青天白日為何將門緊閉;待我叫門。

  大姐開門來。開門來。呔,開門來!

  (閻惜姣急奔上。)

  閻惜姣(白)誰呀?

  宋江(白)我。

  閻惜姣(白)你是誰呀?

  宋江(白)宋大爺的聲音都聽不出嗎?

  閻惜姣(白)啊,是宋大爺啊?

  宋江(白)正是。

  閻惜姣(白)你今天來的不湊巧。

  宋江(白)怎麼不湊巧?

  閻惜姣(白)這兒門上了鎖,鑰匙在我媽房裡哪,有什麼事明天再來罷。


  宋江(白)快取鑰匙開門,我要進來。

  閻惜姣(白)那麼你等看。

  (宋江懷疑。)

  宋江(白)不湊巧。

  (閻惜姣向內。)

  閻惜姣(白)三郎快來。

  (張文遠上。)

  張文遠(白)大姐何事?

  閻惜姣(白)你師父來了。

  (張文遠著慌。)

  張文遠(白)這便如何是好?

  閻惜姣(白)快去藏在我媽房裡,我想法子打發他走。

  張文遠(白)你要快些呀。

  (張文遠下。宋江更疑。)

  宋江(白)快些開門,快些開門。

  閻惜姣(白)來啦,來啦。

  宋江(白)為何這樣慢吞吞的!待我闖進去。

  (閻惜姣開門。宋江進門兩面看望,暗察閻惜姣神態。閻惜姣故作鎮靜。宋江悠閒哼念書腔調。)

  宋江(白)呃……

  閻惜姣(白)宋大爺,你今日進得院來,東瞧西看,烏龍院中難道有了歹人麼?

  宋江(白)不是啊。往日進得院來,到處收拾得乾乾淨,今日進得院來,畫也未曾掛,地也來曾掃。幸喜是我一人前來,若是同著朋友前來,成什麼樣兒啊!

  閻惜姣(白)哦,您說往日進得院來,地也掃啦,畫也掛啦;今日進得院來,地上未曾掃,畫也未曾掛。您要知道,我的心眼裡。壓根兒就沒有打算尊駕您來呀!

  (閻惜姣冷淡坐下。)

  宋江(白)是啊,她沒有打算我來,若是打算我來,早就收拾乾淨了。

  大姐,這就是你的不是了!

  閻惜姣(白)喲!怎麼是我的不是了哪?

  宋江(白)宋大爺進得院來,連個禮讓也沒有,你自己倒先坐下了。莫非有意輕慢宋大爺不成!

  閻惜姣(白)喲!力把趕車——翻啦!

  我說,宋大爺。這烏龍院乃是您的銀錢所置,有的是椅子,有的是凳子,你自己不會搬一把坐坐,難道說還要我抱著你、摟著你,這麼大還要吃口「呷兒」嗎!

  宋江(白)哈哈,是啊。有的是凳兒,有的是椅兒,自已不會搬一把坐坐,難道還要摟著抱著不成!哈哈,倒是我的不是了。

  (宋江搬椅靠近閻惜姣坐下。宋江無聊哼調。)


  宋江(白)呃……

  閻惜姣(白)宋大爺,你這算什麼呢?

  宋江(白)與大姐談談心兒。

  閻惜姣(白)喲,我的耳朵也不聾,您說話我聽得見,你要知道,我惱的就是這個。

  宋江(白)哦,大姐不喜歡。好,我把座兒搬過去。

  (宋江搬椅離閻惜姣略遠,坐下。)

  宋江(白)大姐,你可好?

  閻惜姣(白)我有吃的,有喝的,怎麼不好呢!

  宋江(白)哦!我也好。

  (閻惜姣背向宋江。)

  閻惜姣(白)誰問你啦!

  宋江(白)不是啊,我問了大姐,大姐少不得就要問我啊。

  (閻惜姣轉臉,輕聲。)

  閻惜姣(白)沒有那麼大的工夫。

  (閻惜姣做鞋,故意對宋江冷淡。)

  宋江(白)大姐。手拿何物?

  閻惜姣(白)你的帽子。

  宋江(白)噯,分明是鞋兒,怎麼是帽兒。

  閻惜姣(白)知道,你還問!

  宋江(白)是哪個穿的呢?足下花鞋還是新的,怎麼又做新鞋?

  閻惜姣(白)為我媽做的。

  宋江(白)媽媽娘焉能穿得這雙花鞋?

  閻惜姣(白)真是貴人多忘事。你不知道嗎,今天十四,明天十五就是我媽壽誕之日。我做這雙花鞋,是預備給她老人家上壽穿的。

  宋江(白)哎呀,不是大姐提起,我倒忘懷了。這幾日衙中事忙,恐怕我的禮到人不能到了。

  閻惜姣(白)只要你禮到,人到不到不要緊。

  宋江(白)哦哦,我禮到人也到。

  閻惜姣(白)隨你的便吧。

  宋江(白)人人說道:大姐生得一雙巧手,做得一手好針線。今日我要瞻仰,瞻仰。

  閻惜姣(白)我們做的是闊粗針、大麻線,沒有什麼好看。

  宋江(白)我要看看。

  閻惜姣(白)一定要看?

  宋江(白)一定要看。

  (閻惜姣咬斷線頭。)

  閻惜姣(白)那麼給你看。

  (宋江伸手接鞋。)

  閻惜姣(白)哎喲,好骯髒的手呀!


  宋江(白)啊!我在衙中抄寫墨卷,鬧了一手墨跡,未曾淨手,待我洗洗乾淨。

  (宋江擦乾。)

  閻惜姣(白)好乾淨!

  宋江(白)好了,拿來我看。

  閻惜姣(白)當真要看?

  宋江(白)要看。

  閻惜姣(白)果然要看?

  宋江(白)要看。

  閻惜姣(白)那麼給你看。

  (閻惜姣將鞋擲在地下。)

  宋江(白)啊!方才你道卑人手髒,如今淨手已畢,你將鞋兒擲在地下,難道就不骯髒嗎?你有意這樣輕慢我宋大爺嗎?哼哼,這還了得!

  閻惜姣(白)喲,一根筷子吃藕——又挑眼兒啦!

  (閻惜姣拾鞋。)

  閻惜姣(白)我說宋大爺,有道是,洗手淨指甲,做鞋泥里蹋。這個東西終久是要壞的。幹嗎這麼生氣呀!你這麼看,那麼看。你看,你看!

  (宋江冷笑。)

  宋江(白)哈哈哈!你講得有理。洗手淨指甲,做鞋泥里蹋。它總是要壞的。

  閻惜姣(白)你往哪裡指?

  (宋江不答,假裝看鞋。)

  宋江(白)好,這鞋兒果然做得好。

  閻惜姣(白)喲!你還知道好歹嗎?

  宋江(白)為人在世,哪有不知好歹的道理!

  閻惜姣(白)你看它哪點好。

  宋江(白)花兒好,瓣兒好,樣兒好,這叫做好!好!好!

  閻惜姣(白)您就得這麼好,難道沒有一點兒褒貶嗎?

  宋江(白)唔!有點褒貶。

  閻惜姣(白)什麼褒貶?

  宋江(白)顏色不對。

  閻惜姣(白)哼!既知道顏色不對,你就不該來呀。

  (閻惜姣從宋江手中奪取鞋子,感覺言語過分,稍和緩。)

  閻惜姣(白)哼!又顏色不對啦!

  宋江(白)大姐,往日我進得院來,你十分歡喜;今日進得院來。這樣的惱怒,莫非有什麼心事不成?

  閻惜姣(白)我有吃有喝,還會有什麼心事!

  宋江(白)我看你一定有心事。

  閻惜姣(白)慢說沒有心事;哼,我就是有心事,你也猜不著。


  宋江(白)慢說大姐的心事,就是縣裡太爺的心事,要是不猜便罷……

  閻惜姣(白)要猜呢?

  宋江(白)猜他個八九不離十。

  閻惜姣(白)縣太爺的心事你猜得著,可是我的心事你就猜不著。

  宋江(白)一定要猜。

  閻惜姣(白)你不要猜。

  宋江(白)大姐聽了。

  (閻惜姣背身自語。)

  閻惜姣(白)真討厭。

  宋江(二黃平板)宋公明坐至在烏龍院,

  猜一猜大姐腹內之情:

  莫不是茶飯不遂你的口?

  閻惜姣(白)宋大爺,你這頭一猜——

  宋江(白)猜著了?

  閻惜姣(白)猜錯了。

  宋江(白)怎麼猜錯呢?

  閻惜姣(白)想我們這樣人家,吃的是雞鴨魚肉,也就是啦;難道說,還要吃什麼龍心鳳肝不成嗎!不是的。

  宋江(白)哦,猜錯了?

  閻惜姣(白)猜錯了。

  宋江(白)哦,是了。

  (二黃平板)奠不是衣衫不合你的身?

  閻惜姣(白)宋大爺,你這第二猜——

  宋江(白)猜著了。

  閻惜姣(白)你又猜錯了。

  宋江(白)怎麼又猜錯了呢?

  閻惜姣(白)想我們穿的是綾羅綢緞,難道還要穿什麼描龍繡鳳不成!又不是的。

  宋江(白)哦。又不是的。呃,是了。

  (二黃平板)莫不是街坊得罪了你?

  閻惜姣(白)宋大爺,你這一猜又猜錯了。

  宋江(白)怎麼又猜錯了?

  閻惜姣(白)想那街坊是好街坊,鄰居是好鄰居。慢說沒有得罪我,就是他們打算要得罪我,還要看宋大爺三分金面哪。

  宋江(白)唔,他們不敢得罪你?

  閻惜姣(白)對啊,他們都怕你。

  宋江(白)哦,是了。

  (二黃平板)莫不是媽媽娘打罵你的身?

  閻惜姣(白)宋大爺,你越猜越不對了。

  宋江(白)怎麼越不對了?


  閻惜姣(白)想那媽媽娘她是我的媽;打也打得,罵也罵得,我還敢把她老人家怎麼樣啊!不是的。

  宋江(白)好難猜也!

  (二黃平板)這不是那不是是何意見!

  (宋江、閻惜姣同起立,宋江思索,閻惜姣冷眼旁觀。)

  閻惜姣(白)宋大爺,你猜不著就不要猜了。

  宋江(白)我一定要猜。

  閻惜姣(白)宋大爺天不早啦,好去辦公去啦。

  宋江(白)今天沒有事。

  閻惜姣(白)不要猜了。

  宋江(白)我一定要猜。

  (宋江思索。閻惜姣暗暗焦急,因房中藏著張文遠,無意中伸出三指。宋江瞥見,誤以為指自己。)

  宋江(白)大姐,你過來。我這一猜一定猜著了。

  (宋江伸三指。閻惜姣驚,以為宋江猜著。)

  閻惜姣(白)你猜猜。

  宋江(二黃平板)莫不是思想我宋公明?

  (閻惜姣見宋江仍未猜著,轉鎮定。假意敷衍。)

  閻惜姣(白)喲!真有你的。你才知道我想你呀!總算被你猜著啦。

  宋江(白)怎麼,你是想我?

  閻惜姣(白)可不是想你嗎!

  宋江(白)請坐,請坐。大姐,是怎樣的想我?

  閻惜姣(白)我前天就想你。

  宋江(白)衙前有事。

  閻惜姣(白)昨天也想你。

  宋江(白)朋友請我吃酒。

  閻惜姣(白)今天又想你。

  宋江(白)今天想我?喏,喏,喏,我就來了。

  閻惜姣(白)今天想你可想得厲害。

  宋江(白)怎樣想的厲害?

  閻惜姣(白)清早起來,頭也不梳,衣也不整,前廳跑到後院,後院跑到廚房;左手拿一碗涼水,右手拿著蒜瓣,喝口涼水,咬口蒜瓣,咬口蒜瓣,喝口涼水。我就是這樣想你。

  宋江(白)這叫做「淡想淡想,想斷了肝腸」!大姐,你不是想我吧?

  閻惜姣(白)誰想你?你妹子想你!你姐姐想你!

  宋江(白)呀呸!

  (二黃散板)適才路過大街上,

  有許多言語不中聽。


  閻惜姣(白)他們說什麼?

  宋江(二黃散板)話到舌尖我留半句,

  閻惜姣(白)你說出來。

  宋江(二黃散板)說出口來你難為人。

  閻惜姣(白)什麼難為人不難為人!想我們婦道人家,一要行得正,二要坐得端,三條大路走中間。

  宋江(白)我問你這一?

  閻惜姣(白)我一不作賊。

  宋江(白)我問你這二?

  閻惜姣(白)二……二不偷人家的。

  宋江(白)這三?

  閻惜姣(白)三……還有他媽的四呢!

  宋江(白)你呀,你就壞在這個三上了!

  (二黃散板)都道你私通了張……

  閻惜姣(白)張什麼?張什麼?張什麼?

  宋江(白)沒有什麼張,不說也罷。

  閻惜姣(白)憋在肚裡總是病,說出來的好。

  宋江(白)說出來難為情哪。

  閻惜姣(白)不要緊,你說吧。

  宋江(二黃散板)人道你私通那張文遠,

  (閻惜姣聞言頹然坐下。)

  宋江(白)張文遠,張文遠,是不是啊?你的心事,我會猜不著!哼,私通了張文遠,還要拿這個樣兒來待我!你你怎教人不寒心哪!

  閻惜姣(白)呀!

  (二黃平板)被他猜破腹內隱情。

  (白)哎呀!他怎麼會曉得啦?這怎麼好?有啦,待我說幾句好話,打發他走了再說。

  哎喲,我說這個宋大爺呀!

  宋江(白)呀呸!哪個不叫我宋大爺,要你來臭奉承!宋大爺呀,還宋二爺呢。

  閻惜姣(白)宋大爺不好,那麼宋先生。

  宋江(白)呀呸!哪個不叫我宋先生,要你來叫我來先生。宋先生,還宋後生呢。

  閻惜姣(白)啊,宋先生也不好,那麼還是宋大爺。

  我說宋大爺,我不會吃酒,清早起來,吃了幾杯早酒;酒言酒語就把您給得罪啦。我跟您鬧著玩的,幹嗎呀,生這麼大的氣呀!宋大爺,您高高手兒,我們就過去啦。宋大爺,消消氣吧。宋大爺,宋大爺!哎喲喲喲,我的宋大爺呀!

  (宋江乘機收蓬。)

  宋江(白)唔,還是你會說話。這幾句活,說得我的氣都無有了。哦,你是吃了酒了?


  閻惜姣(白)是啊,我吃了酒啦。

  宋江(白)大姐。從今以後,酒要少飲。

  閻惜姣(白)我戒酒啦。

  宋江(白)少吃就是了。

  閻惜姣(白)我一點也不吃啦。

  宋江(白)這便才是。請坐。

  (閻惜姣見宋江仍無動身之意,企圖用語言激走。)

  閻惜姣(白)我說宋大爺,你剛才說「張」——「張」什麼?

  宋江(白)沒有什麼「張」。

  閻惜姣(白)你說來著。說吧。什麼「張」?

  宋江(白)哦,張文遠。

  閻惜姣(白)張文遠是什麼人?

  宋江(白)是我的徒弟,又是衙中同事。

  閻惜姣(白)哦!是你徒弟!白日在衙內作什麼?

  宋江(白)抄寫墨卷。

  閻惜姣(白)你們忙的時候,晚晌也住在一處嗎?

  宋江(白)是啊,晚來同室而眠。

  閻惜姣(白)宋大爺,你這話可漏啦。

  宋江(白)漏了什麼?

  閻惜姣(白)我看別人沒有私通張文遠,我看你倒私通張文遠啦!

  宋江(白)唉,哪有男子私通男子的道理!不要胡言。

  閻惜姣(白)你沒有私通張文遠,那麼我呢?

  宋江(白)你?你也無有。

  閻惜姣(白)那麼誰私通張文遠哪?

  宋江(白)是啊,哪一個也沒有私通張文遠。

  閻惜姣(白)哼,眼前有一人私通張文遠,你就是不敢惹她。

  宋江(白)啊,哪一個私通張文遠,我宋江不敢惹她?

  閻惜姣(白)就是你的姐姐、你的妹子。

  宋江(白)呀呸!

  (西皮導板)一言怒惱宋公明!

  (宋公明、閻惜姣各搬椅子,互碰。)

  宋江(白)哼哼,閻大姐。

  閻惜姣(白)好說,宋大爺。

  宋江(白)閻惜姣。

  閻惜姣(白)宋公明。

  宋江(白)閻婆惜!

  閻惜姣(白)宋江!

  (宋江冷笑。)


  宋江(白)嘿嘿!我把你這個淫婦!

  閻惜姣(白)好,你罵我是淫婦,那麼你是王八,烏龜!

  宋江(白)賤人,你放肆,大膽!

  (西皮原板)罵一聲閻惜姣無恥的賤人。

  閻惜姣(白)你嘴放乾淨點,不要罵人。

  宋江(西皮原板)曾記得那年遭荒旱,

  你一家人三口來至在鄆城。

  遭不幸爾的父在店中喪命,

  要葬你父無有紋銀。

  無奈何你的母將你來賣,

  賣了銀錢葬埋你父親。

  從清早賣到

  (西皮快板)午時正,

  由午時賣到日落黃昏。

  大老爺打罷了退堂鼓,

  衙前來了宋公明;

  王婆求我來幫親,

  三十兩銀子葬你父親。

  要我納妾我不允,

  你母女口口聲聲要報恩。

  我為你設下烏龍院,

  綾羅綢緞穿在身。

  珠翠滿頭多齊整,

  豐衣足食不憂貧。

  這才是飽暖思淫奔,

  閻惜姣(白)你姐姐淫奔,你妹妹淫奔!

  宋江(白)呸!

  (西皮快板)大膽賤婢敢反唇!

  怒氣不息將你打——

  閻惜姣(白)你要打誰?

  宋江(白)我要打你。

  閻惜姣(白)我告訴你。太太見過好吃好穿,沒有見過好打。你要打,我們就打,打,打!

  (閻惜姣向宋江撒潑,宋江避開,誤踩閻惜姣腳。)

  閻惜姣(白)哎喲!踹了我的腳了。

  宋江(白)噯!

  (西皮快板)大丈夫豈可欺婦人。

  我將你趕出烏龍院——

  閻惜姣(白)我就走。

  宋江(白)哪裡去?

  閻惜姣(西皮快板)閻惜姣到處有親朋便可安身。

  宋江(西皮快板)父死為何無人問,

  那時節你的親朋在哪裡存?


  閻惜姣(白)你量得就嗎?

  宋江(白)量得就。

  閻惜姣(白)你量不就,量不就。

  宋江(白)也罷。

  (西皮快板)我從今不進烏龍院,

  閻惜姣(白)再來呢?

  宋江(西皮快板)宋江對天把誓盟。

  閻惜姣(白)我不信。

  宋江(白)我就對……

  閻惜姣(白)我就跪。

  宋江(白)哎!些小之事,盟的什麼誓!

  啊,大姐!我也是吃了酒了。你站起來罷。

  閻惜姣(白)喲!你也是吃了酒啦!宋江,你知道太太不是三歲兩歲的小孩,讓你打哭嘞,哄樂嘞。你既是好漢,不能說了不算。哥兒啊,你跪下盟誓吧!

  宋江(白)好!

  (西皮散板)怒氣沖沖跪前廳,

  對著蒼天把誓盟:

  我若再進烏龍院……

  閻惜姣(白)怎麼樣?

  宋江(西皮散板)身遭橫死是我宋公明。

  閻惜姣(白)你走出去吧!

  (閻惜姣推宋江出門,關門。)

  宋江(白)哈哈!這賤人做出此事,我倒再三忍耐;她竟敢這般大膽。難道看我宋江是好欺的不成!好,你們要打點了,要仔細了。哎呀且住,怪不得方才街坊言講:前面走的張文遠,後面跟隨宋公明。如今看來,此事是真!想這烏龍院乃是我宋江所置,我不來誰人敢來!我不來走誰人敢走!烏龍院無有風吹草動便罷,若有風吹草動,我就是這一刀。結果你們的性命。正是:

  (念)任你行來任你為,看你花開幾十回!有朝犯在宋江手,鋼刀之下把命來追。

  (白)哼,不來了。

  (宋江轉身欲下,回。)

  宋江(白)哎咦!

  (念)難消胸中不平氣,處處忍讓反受人欺。

  (白)今天定要回去,鬧他個落花流水。

  (宋江思念。)

  宋江(白)唉!

  (念)若要責人先責己,到底自己是還非!

  (白)想當初,她父一死,王婆求我幫助她母女。本是一樁慷慨仗義之事,我為什麼要受她們的報答?如今花了銀線,惹下是非,不怪旁人;須怪自己。真箇鬧下去,豈不成了仗勢欺人,不仁不義!唉,算了罷。


  (念)一時糊塗少打算,失足上了無底船。受了許多骯髒氣,

  (白)咦!

  (念)花了許多昧心錢。

  (白)她不是我的妻,何必太認真!大丈夫。提得起,放得下,說不來就不來。我不來——

  (宋江走幾步,回身看。)

  宋江(白)哈哈!我再也不來了。

  (宋江下。)

  閻惜姣(白)宋大爺,宋公明。

  哼,他真走啦!待我開門看看。

  果然走啦。

  (閻惜姣閉門,開房門。)

  閻惜姣(白)三郎快來。

  (張文遠上。)

  張文遠(白)大姐,我師父可曾走去?

  閻惜姣(白)他已經走遠了。

  張文遠(白)如此,我也要走了。

  閻惜姣(白)你回來。

  張文遠(白)作什麼?

  閻惜姣(白)剛才我和宋江吵鬧,你都聽見啦?

  張文遠(白)聽兒了。

  閻惜姣(白)我問你,你還是願意作長久夫妻,還是願意做短頭夫妻。

  張文遠(白)長久夫妻怎說,短頭夫妻怎講?

  閻惜姣(白)短頭夫妻:你從今以後就不要來了。

  張文遠(白)我怎樣捨得了大姐你呀!

  閻惜姣(白)你既捨不得我,那麼是多做長久夫妻囉?

  張文遠(白)是呀。

  閻惜姣(白)要做長久夫妻,除非把宋江給害了。你剛才對我說宋江是私通梁山?

  張文遠(白)只是疑心,並無實據。

  閻惜姣(白)那末你在外面訪,我在家裡訪,訪出此事,將他送到當官問罪,你我不就是長久夫妻了嗎!

  張文遠(白)好,我用心打探便了。告辭了。

  閻惜姣(白)回來!待我看看有人無人。

  (閻惜姣開門,向兩面望。)

  閻惜姣(白)沒有人。正是:

  (念)二人定計二人知,

  張文遠(念)莫要走漏這消息。

  閻惜姣(念)但願害得宋江死!

  張文遠(念)我與大姐永分離。


  閻惜姣(白)不,永不離。

  張文遠(白)哦,永不離?

  閻惜姣(白)永不離。三郎,你要來的啊!

  張文遠(白)要來的。大姐請。

  (張文遠下。)

  閻惜姣(白)宋江啊宋江,管教你明槍容易躲,暗箭最難防。

  (閻惜姣閉門下。)

  【第四場】

  (劉唐上,走邊。)

  劉唐(念)發似硃砂面似虺,江湖人稱赤發鬼。弟兄打劫生辰綱,不殺髒官卻殺誰!

  (白)喒,劉……

  (劉唐兩邊看。)

  劉唐(白)赤發鬼劉唐。可恨宋王無道,不恤百姓,任用蔡京、高俅一班奸黨,擾亂天下,萬民不安。每逢蔡京生辰,各府、州、縣都要與他送禮。他女婿梁士傑年年花銀十萬貫,收買金珠寶貝,獻進京去,慶祝生辰。想這十萬貫銀子都是民脂民膏,這樣不義之財,取之何害!俺就結識了晁蓋、吳用等弟兄七人,在黃泥崗打劫了生辰綱。不想白勝又被濟州官府拿問在監,一角公文去到鄆城縣捉拿我等,多虧宋公明哥哥捨命趕到東溪村送信,我等方得逃奔梁山。上山之後,結交了林沖。火併了王倫;活擒了濟州團練黃安,殺退了濟州的官兵。如今山寨初定,晁大哥和眾家哥弟想起了宋公明這樣鐵錚錚的好漢,天高地厚之恩,長掛心頭。因此,命俺劉唐帶定黃金百兩、書信一封去見宋大哥,以表我等心意。

  (劉唐向前瞭望。)

  劉唐(白)呀,看前面已是鄆城縣,就此趲行者。

  (西皮導板)宋王無道亂朝綱,

  (西皮垛板)蔡京、高俅似虎狼;

  污吏贓官良心喪,

  哪管百姓遭禍殃。

  十萬貫生辰綱,

  收買那金珠寶貝裝滿了箱。

  搜刮民脂民膏去媚上,

  不由得英雄豪傑怨氣滿胸膛。

  弟兄們七人在黃泥崗,

  劫取那不義之財理所當。

  白勝在濟州遭羅網,

  公文一角捉拿晁蓋、吳用與劉唐。

  及時雨仁義廣,

  真不愧俠義肝膽好漢是宋江。

  東溪村送信將我們放,

  有恩不報非豪強。

  此一番去把那恩人訪,


  要把那心腹話兒細說端詳。

  甩開了大步我急忙往前闖,

  龍潭虎穴要走一場。

  (劉唐下。宋江上。)

  宋江(念)不如意事常八九,可與人言無二三。

  (白)卑人宋江。只因晁蓋等弟兄七人,打劫了生辰綱,濟州行文捉拿他們,是我連夜送信,他們方得逃出虎口,投奔梁山……

  (劉唐溜上。)

  宋江(白)聞得他們生擒黃安,殺退官兵。如今濟州官府招軍買馬,準備前往搜捕。中書省也牌行附近州郡併力圍剿。晁蓋倘有疏失,如何是好!偏偏他們又無書信前來,好叫我放心不下。

  (劉唐自後面拍宋江肩。)

  劉唐(白)宋押司,別來無恙?

  (宋江一驚,急回身看,見劉唐,似識似不識,竭力思索。)

  宋江(白)哦……

  劉唐(白)押司,你不認得小弟了?

  (宋江想不起。)

  宋江(白)哦……

  劉唐(白)嘿!你忘了,我們在東溪村會過的呀。

  (宋江想不起。)

  宋江(白)哦,哦,哦!

  劉唐(白)真是貴人多忘事。

  (宋江承認想不起。)

  宋江(白)噯!

  劉唐(白)待小弟實說了罷。

  宋江(白)實說的好。

  劉唐(白)小弟就是赤發鬼劉唐。

  (宋江急阻。)

  宋江(白)噤聲!

  (宋江兩邊望,以手指劉唐跟走。劉唐隨宋江同走圓場,到酒樓。)

  宋江(白)酒保,酒保。

  (酒保奔上。)

  酒保(白)來了,來了。宋押司,吃酒嗎?

  宋江(白)帶路上摟。

  (酒保引宋江同上樓,劉唐跟上摟,掩門。)

  宋江(白)好酒、好菜快快取來。

  酒保(白)是是。

  (酒保取酒菜。)

  酒保(白)酒菜來了。

  宋江(白)好。去去。酒帳明天再算。

  酒保(白)是。

  (酒保下樓,下。劉唐自後出。)


  劉唐(白)小弟拜見大哥。

  宋江(白)哎呀,賢弟啊!賢弟,你好大的膽!中書省牌行各州,要搜捕你等,這鄆城縣防備甚嚴,誰叫你來的?倘有疏失,如何是好!

  劉唐(白)多承公明哥哥大恩搭救我等,特地前來相謝;縱然刀山劍樹,俺劉唐何懼!

  宋江(白)好漢子!請坐。

  劉唐(白)有座。

  (宋江斟酒,舉杯。)

  宋江(白)賢弟請。

  劉唐(白)大哥請。

  (宋江斟酒。)

  宋江(白)晁大哥好?眾家哥弟好?

  劉唐(白)晁大哥,眾家哥弟好。都叫小弟問候金安。

  宋江(白)多謝了。請。

  劉唐(白)請。

  (宋江、劉唐對飲。)

  宋江(白)賢弟,這時候不該冒險前來。

  劉唐(白)如今山寨已定,想起大哥救命之恩,特命俺劉唐前來下書。書信在此,大哥請看。

  (劉唐將信遞給宋江。宋江接信,斟酒。)

  宋江(白)賢弟,你自斟自飲,愚兄觀看書信。

  (宋江看信。)

  劉唐(白)好,請看。

  (劉唐邊飲邊說。)

  劉唐(白)晁大哥做了都頭領,吳用做了軍師,連林沖等共有十一位頭領了。哦,大哥,你的酒冷了。

  (劉唐飲酒,斟酒。宋江看書信時面現緊張,隨聲答應。)

  宋江(白)哦,哦,哦。

  (宋江讀完,將信收入招文袋中。)

  宋江(白)知道了,知道了。

  劉唐(白)大哥,看完了信了?

  宋江(白)哦,看完了。

  劉唐(白)大哥。

  (劉唐解下包袱,在桌上打開。)

  劉唐(白)這黃金一百兩,略表我等孝敬之心。請來收下。

  宋江(白)且慢。你們初到山寨,正要金銀使用,愚兄尚堪過活,暫且放在山塞,愚兄倘有缺一少二之時,卻會來取。請賢弟帶回去罷。

  劉唐(白)晁頭領特命小弟再三拜上活命之恩,無以為報,送些人情聊表寸心。大哥不收,教小弟怎樣回山復命!

  宋江(白)也罷,待我留下一錠就是了。


  劉唐(白)大哥,一錠也是收,十錠也是收。大哥,都收下了罷。

  宋江(白)賢弟,愚兄是個直性漢子,不會作假。

  劉唐(白)這個……不是呵,晁頭領、吳軍師令山如山,大哥若是不收,小弟回去必然受責。

  宋江(白)既是山寨號令嚴明,愚兄與你寫封回書便了。

  劉唐(白)大哥一定不收,小弟只好從命。

  (劉唐收起銀包。)

  宋江(白)賢弟,愚兄不便留你住宿,乘今夜月色明朗,快快回山,不可停留。見了諸位頭領,代我多多致意,就說我不能親自前去慶賀了。

  劉唐(白)小弟遵命。大哥,你的回書在哪裡寫?

  宋江(白)這……

  (宋江以手拍頭思索,無意中觸及紙扇。)

  宋江(白)呃,有了。

  (宋江取扇在手。)

  宋江(白)這柄扇兒,就當作回書吧。

  (劉唐接扇注視。)

  劉唐(白)大哥,你們讀書人真有些道道兒!

  宋江(白)此話何意啊?

  劉唐(白)你怎麼知道小弟要來下書,把回書早就寫好了?

  宋江(白)在哪裡?

  (劉唐舉扇示宋江。)

  劉唐(白)這不是嗎?

  宋江(白)這不是回書,這是朋友贈的閒文。

  劉唐(白)怎麼,這是閒文?

  宋江(白)閒文。

  劉唐(白)這,咋,咋,咋……

  (劉唐自慚。)

  劉唐(白)嘿嘿!這就是俺劉唐吃了不識字的虧了。

  (劉唐將扇藏起。)

  劉唐(白)大哥,小弟就此拜別了。

  宋江(白)賢弟啊!

  (西皮搖板)回山致意眾頭領,

  代我宋江問安寧。

  中書省行文各州郡,

  募兵要將水泊平。

  賢弟處處要謹慎,

  速離虎口莫久停。

  劉唐(白)大哥。

  (西皮流水板)多蒙你仗義救了命,

  我不懼一死來報恩。


  弟兄們叫我帶一信,

  要大哥上山把事成。

  衙中差使早辭退——

  (宋江看樓下,下樓,劉唐隨下摟。宋江兩面望,見門外無人,讓劉唐先行。)

  劉唐(白)大哥。

  (西皮搖板)盼你早早到山林。

  宋江(白)此事還要從長計議。賢弟,鄆城縣耳目甚多,下次不可再來涉險。前途珍重,愚兄不能遠送了。

  劉唐(白)知道了,知道了。

  (劉唐前行數步,回身。)

  劉唐(白)宋大哥,宋大哥。

  宋江(白)賢弟何事?

  劉唐(白)你那封書情呢?

  宋江(白)哦!

  (宋江急向袋中取視。)

  宋江(白)哦,在這裡,在這裡。

  劉唐(白)宋大哥,這小小押司,你做他則甚;還是去到梁山,我保你做……

  宋江(白)噤聲!

  (劉唐急住口,四顧。宋江揮手命劉唐速行。劉唐拱手告別。)

  劉唐(白)請!

  (劉唐下。宋江回顧兩側。)

  宋江(白)哎呀,險哪!若是被公差們看見,豈不惹出一場大禍!也罷,快快回去將這書信焚燒。以免後患。正是:

  (念)天涯海角有時窮,人到何處不相逢!交友莫交無義漢,自古英雄識英雄。

  (宋江下。)1

  【第五場】

  (閻婆上。)

  閻婆(念)良言一句三冬暖,惡語傷人六月寒。

  (白)老身閻氏。只因女兒閻惜姣苦苦戀著張文遠,不該得罪了宋公明,惹得宋大爺許久未曾來到烏龍院中走走。老身也曾去至衙中尋找,怎奈他避不見面。我們的過活全在宋大爺的身上,定要找著於他。我不免再到別處,尋找尋找便了。

  (二黃平板)恨女兒生來太任性,

  有了新人拋撒了舊人。

  宋大爺慷慨不嗇吝,

  女愛俏來我愛金銀。

  (白)哎呀,那旁好像是宋大爺來了。待我迎上前去。

  (〖水底魚〗。宋江上,見閻婆欲迴避。)

  閻婆(白)宋大爺,巧得很,遇見了。啊,宋大爺,請回,請回。老身看見了。


  宋江(白)哦,我道是誰,原來是媽媽娘!我有要事,改日再見。少陪,少陪。

  (閻婆拉住宋江。)

  閻婆(白)慢來,慢來。老身尋找多次,是你貴人多忙。難得見著。只怪我那小妮子不知高低,言語冒犯了宋大爺;我是定要教訓於她,命她與宋大爺陪罪。正好今晚在此相遇,來,來,來。同到烏龍院走走。

  宋江(白)有話改日再談,我衙中事忙,實是擺脫不開,烏龍院改日再去。

  閻婆(白)噯,也不知哪個嚼舌根的,飛言飛語挑撥了宋大爺,這些日子不到烏龍院走走。宋大爺,我們母女二人下半世的過活,都是要靠在宋大爺的身上。宋大爺,閒言閒語不要輕信,我女兒在家苦苦的盼望你呢。好,快快隨老身去吧。

  宋江(白)你不要纏我,我實是衙中事忙,分身不開。改日再來。

  閻婆(白)我女兒在想你,你怎好不去!倘若我女兒有了差錯,如何是好?況且這般時候,衙中還有什麼公事。宋大爺。你不隨我走,老身今天是死也不放你的呀。

  (閻婆強拉宋江走。)

  宋江(白)你不要這樣拉拉扯扯,大街之上被人看見,成什麼樣兒啊!

  閻婆(白)只要宋大爺肯去,我就不拉不扯。

  宋江(白)好,我隨你前去也就是了。

  閻婆(白)如此,宋大爺來呀。

  (二黃平板)我女兒為你常愁悶,

  夫妻恩情海樣深。

  (閻婆行至烏龍院門前,宋江停步不進。)

  閻婆(白)宋大爺請進。

  (宋江無可奈何,進門,閻婆隨進。)

  閻婆(白)宋大爺在此請坐,待我喚女兒下樓。

  宋江(白)且慢,你不要叫她下樓,我坐坐就要走的。

  閻婆(白)好好,我不叫她就是,可是你不要走。

  我喚女兒下樓。

  啊,兒啊。

  閻惜姣(內白)做什麼?

  閻婆(白)快些下樓來吧,你的三郎來了。

  閻惜姣(內白)媽呀,是哪一個三郎?

  閻婆(白)哎呀,我若說宋三郎來了,她是定然不肯下摟。也罷,我就糊裡糊塗的說一下也就是了。

  兒啊,是你心愛的三郎來了。

  閻惜姣(內白)媽呀,你問他:這幾日為何不到烏龍院中走走?快將他罰跪庭前,等女兒梳洗完畢,再來發放。


  閻婆(白)哦,是了。

  啊,宋大爺,我女兒將你怪下來了。

  宋江(白)怪我何來?

  閻婆(白)她問你這幾日為何不到烏龍院中走走,要將你罰跪庭前,梳洗完畢,再來發放於你喲。

  宋江(白)你弄錯了罷?

  閻婆(白)我並未弄錯哇。

  宋江(白)她說的不是我宋三郎。

  閻婆(白)噯,她說的是你呀。

  宋江(白)她說的是張三郎。

  閻婆(白)她說的是你。

  宋江(白)你不要叫她下樓,若再叫她,我就要走了。

  閻婆(白)哦,不叫她。請坐,請坐,待我打杯茶來與你用。

  怎好不叫她下摟!待我來問問她梳洗完了沒有。

  啊,女兒,梳洗完了,快快下樓來吧。

  閻惜姣(內白)來了。

  (閻惜姣上。)

  閻惜姣(二黃平板)忽聽三郎到來臨,

  輕移蓮步下樓行。

  (閻惜姣下樓。)

  閻惜姣(二黃平板)我這裡忙把三郎問——

  (宋江、閻惜姣對看,閻惜姣失望,氣惱。)

  閻惜姣(二黃平板)原來卻是對頭人!

  (白)我說媽呀,你也老糊塗了。宋三就說宋三,張三就說張三,說什麼是心愛的三郎來啦!

  閻婆(白)兒啊,宋大爺待我們有許多好處,上前說幾句好話,陪個禮兒也就是了。

  閻惜姣(白)娘啊!

  (二黃平板)我與他藕斷絲也斷,

  露水夫妻有的什麼情!

  閻婆(白)快快不要這樣講話,宋大爺是喜歡你的。啊,兒啊!你去與宋大爺說上幾句好話也就完了。

  (閻婆拉閻惜姣,閻惜姣推拒。)

  閻惜姣(白)要去你去,我是不去。

  閻婆(白)哼!這還了得,這還了得,還是這個脾氣!哼。

  啊,宋大爺,「若要好,大讓小」,她小你大,你就說兩句好話,也就完了。

  宋江(白)我與她賠禮?我是不去。

  (宋江推開閻婆。)

  閻婆(白)不去就罷!你一推,她一搡,我偌大年紀,倘若有個三長兩短,看你們是怎樣得了!


  啊,我也老糊塗了,有道是:夫妻無有隔夜仇。我不免將他二人扯上樓去,過了一夜,這滿天雲霧俱都散盡了。我就是這個主意。

  啊,宋大爺,我們到樓上去。

  宋江(白)我是不去。

  閻婆(白)啊,女兒,隨我到樓上去。

  閻惜姣(白)我不去。

  (閻婆一手拉宋江。)

  閻婆(白)宋大爺。

  (閻婆一手拉閻惜姣。)

  閻婆(白)我的兒。你們隨我來呀!

  (二黃平板)你二人重入巫山境,

  有道是久別勝新婚。

  (白)宋大爺,請上樓。

  (宋江無奈,上樓。閻婆向閻惜姣。)

  閻婆(白)聽娘的話,上去。

  (閻婆催閻惜姣上樓,閻婆隨上樓。宋江、閻惜姣對坐,互不埋睬。宋江起立。)

  宋江(白)我有事。我要走了。

  閻婆(白)宋大爺坐坐。不要走,不要走。

  閻惜姣(白)你有事,我還有事呢。我要下樓。

  閻婆(白)奴才,還不快快坐下,坐下!

  宋江(白)我要下樓。

  閻惜姣(白)我要下樓。

  (閻婆左右攔阻。)

  閻婆(白)噯,

  (閻婆向宋江。)

  閻婆(白)你也不要走,

  (閻婆向閻惜姣。)

  閻婆(白)你也不准動。你二人坐在這裡,我去拿茶來。

  (閻婆出門,閉門。)

  閻婆(白)待我將門兒倒扣。

  (閻婆扣門。)

  宋江(白)外面不要落鎖。

  閻婆(白)裡面不要上閂。怕你二人不說話!

  (閻婆一面下樓、關大門、落閂,一面自言自語。)

  閻婆(白)我女兒年輕不懂事,老身吃了一輩子的苦,人也老了。正是:

  (念)老景催人去,年華似水流。受盡饑寒苦,總是為錢愁。

  (白)唉!老了。

  (閻婆下。起更鼓。宋江、閻惜姣同起立,對看。閻惜姣對宋江故作不屑狀。宋江面現氣惱。閻惜姣就座倚桌而眠。宋江開窗察看天色,關窗,脫下外衣置架上。檢查報文袋中的書信、黃金。將黃金放入袋中,擬將書信焚毀,覺不妥,置袋中,將袋和外衣同放一處。〖起初更鼓〗。)


  宋江(白)噯!不想今晚又宿烏龍院中,我好悔也!

  (二黃平板)聽瞧樓打罷了初更時分,

  悶悶無聊獨自沉吟。

  我本當溫一溫舊日的情分,

  (白)噯!

  (二黃平板)她將我當作了陌路之人。

  啊啊啊,陌路之人。

  (宋江睏倦,倚桌而眠。〖起二更鼓〗。閻惜姣睡醒。)

  閻惜姣(白)呀!

  (二黃平板)譙樓上打二更自思自問,

  不由我想起了舊日恩情。

  我本當上前去將他摟定,

  (白)噯!

  (二黃平板)閻惜姣要與他永斷葛藤。

  啊啊啊,永斷葛藤。

  (閻惜姣倦,入睡。〖起三更鼓〗。宋江睡醒。)

  宋江(白)噯!

  (二黃平板)聽譙樓已過三更盡,

  怒火陣陣朝上升。

  我這裡上前去與她爭論——

  (宋江想。)

  宋江(白)噯!

  (二黃平板)大丈夫作事三思而行。

  啊啊啊,三思而行。

  (宋江入睡。〖起四更鼓〗。閻惜姣醒。)

  閻惜姣(白)呀!

  (二黃平板)聽譙樓打罷了四更盡,

  惜姣起下殺人心。

  我這裡用剪刀將他刺死——

  (閻惜姣取剪刀在手,欲刺宋江,想,將剪刀放下。)

  閻惜姣(白)噯!

  (二黃平板)猶恐連累了老娘親。

  啊啊啊,老娘親。

  (〖起五更鼓〗。雞啼。宋江睡醒,離座,推窗,見天色已明,睏倦地走至架前,取招文袋,檢點袋內的書信和黃金,將袋口帶子系好,挾在左臂脅下,取衣搭在在肩上,用手拉門,覺門外已扣上。)

  宋江(白)媽媽娘開門來,媽媽娘開門來!天已亮了,開門哪!開門,開門!

  (宋江見無人應聲,雙手用力拉門。袋落地上,未覺。門啟,宋江急舉步下樓。撥去大門閂,開門出外。)

  宋江(白)下次再也不來了。

  (宋江下。閻惜姣醒轉。)


  閻惜姣(白)他走啦!攪了老娘一夜沒有好睡。不來最好,免得老娘生氣。只怕大門還開著,待我下樓去看看。

  (閻惜姣舉步,腳觸招文袋。)

  閻惜姣(白)哎喲!是什麼東西絆了我一下?

  (閻惜姣俯身拾起袋子。)

  閻惜姣(白)哦,原來是宋江的討飯袋。很沉哪,看看是什麼?

  (閻惜姣掏出黃金。)

  閻惜姣(白)原來是一錠金子。有啦,留著給三郎買東西吃。

  (閻惜姣將金於藏入懷中,掏出書信。)

  閻惜姣(白)還有書信一封。這信已經拆過的。我看看,寫的什麼。

  (閻惜姣讀信。)

  閻惜姣(白)「公明大恩兄台下」,原來受過他的恩惠的。我看看是誰寫來的,「通家弟兆益頓首拜」,兆益!兆益?不對。

  (閻惜姣看。)

  閻惜姣(白)「晁……晁蓋」。哎呀!是梁山晁蓋呀!三郎常聽人言,宋江和梁山有來往,不想真有此事。我和三郎想做是長久夫妻,苦的是沒有拿著他的把柄,不想今天得著真憑實據。只說吊桶落在井裡,誰想井也會落在吊桶里。今天撞在老娘手內,豈肯放他過去!他丟了此物;必然回來尋找,待我等著他便了。

  宋江(內白)啊!

  (宋江神色氣促上。)

  宋江(白)哎呀,且住!咋夜偶宿烏龍院中,失落了我的招文袋,內有黃金一錠,書信一封。想這黃金事小,那書信乃是晁大哥所寄,若被旁人撿去倒也還好,若被賤人拾去,我的性命休矣!這,這,這……也罷!我不免回樓尋找。

  (宋江進院,一路留神尋找,上樓。閻惜姣聞宋江上樓聲,假裝入睡。宋江進房後四處尋覓,不見袋子,呆思半晌,回憶方才取袋、挾袋、取衣、開門動作,肯定袋子是在開門時遺落的。想到一定是被閻惜姣拾去,更形焦急。)

  宋江(白)是我自不小心,是我自不小心。

  啊,大姐醒來,大姐醒來,大姐醒來!

  (閻惜姣假作睡醒。)

  閻惜姣(白)喲,宋大爺,你不是走了嗎?

  宋江(白)唔,我走了,又回來了。

  閻惜姣(白)你幹嗎又回來呀?

  宋江(白)我失落一件東西。

  閻惜姣(白)敢是你那隻討飯的口袋嗎?

  宋江(白)呃啊!著,著,著!就是那隻討飯的口袋。你快快把還與我,快快把還與我!


  閻惜姣(白)喲,幹嗎那麼著急呀!你想,別人撿著了還能給你嗎?往後得小心點。

  (閻惜姣示袋。)

  閻惜姣(白)是這個吧?拿去!

  (閻惜姣擲袋於地。)

  宋江(白)是,是,是。

  (宋江見袋,稍寬慰,舒氣拾袋。)

  宋江(白)人言閻大姐待我宋江虛請假意,如今看來是真情真意,日後我要另眼看待。

  (宋江發覺袋子輕。)

  宋江(白)啊,大姐,這裡面有黃金一錠啊。

  閻惜姣(白)黃金哪!哼,老太太下台階——存啦。

  宋江(白)是啊,我本來就是預備送與大姐買花兒戴的。

  閻惜姣(白)哼,謝謝您,我不領情。

  宋江(白)本來預備送與大姐買花兒戴的。

  (宋江摸袋。)

  宋江(白)啊,大姐,裡面還有書信一封?

  閻惜姣(白)書信哪!我問你,是誰寫給你的?

  宋江(白)是朋友所寄。

  閻惜姣(白)書信上面寫的什麼?

  宋江(白)不過是平安問候而已。

  閻惜姣(白)什麼平安問候,分明是你私通梁山。

  (宋江急捂閻惜姣口,閻惜姣推開宋江。)

  宋江(白)哎呀,大姐呀!你念在往日的情分,你,你,你,把還與我吧。

  閻惜姣(白)你要書信,卻也不難,你給我一個了斷。

  宋江(白)什麼叫做了斷?

  閻惜姣(白)吃衙門飯的還不懂得了斷嗎?

  宋江(白)我就是不曉得了斷。

  閻惜姣(白)就是你寫封休書,把我給休了。

  宋江(白)你非我妻,寫的什麼休書!

  閻惜姣(白)你不寫?

  宋江(白)我不會寫。

  閻惜姣(白)不寫就不寫。我告辭啦。

  宋江(白)且慢!往哪裡去?

  閻惜姣(白)我到我媽房裡睡覺去。

  宋江(白)你不要睡覺去,我與你寫就是了。

  閻惜姣(白)你與我寫,你與我寫!

  宋江(白)我與你寫,我與你寫。


  (宋江向兩面看。)

  宋江(白)大姐,寫不成了。

  閻惜姣(白)怎樣寫不成?

  宋江(白)這樓上無有紙筆墨硯。

  閻惜姣(白)你來看!

  (閻惜姣取出紙、筆、墨、硯。)

  閻惜姣(白)這不是嗎?

  宋江(白)啊,大姐,你早如此心嗎?

  閻惜姣(白)早有此心。

  宋江(白)久有此意?

  閻惜姣(白)老實告而你,不是一天啦。

  宋江(白)好。我與你寫,我與你寫,我與你寫。

  閻惜姣(白)你與我寫,你與我寫,你與我寫!

  (宋江研磨,拂紙,提筆欲寫。)

  閻惜姣(白)慢著!我念你寫。

  宋江(白)原要你念我寫。念來!

  閻惜姣(白)「立休書人宋江」。

  (宋江寫。)

  宋江(白)「立休書人宋江」。

  閻惜姣(白)「休妻閻惜姣」。

  (宋江停筆。)

  宋江(白)休妾閻惜姣。

  閻惜姣(白)要寫休妻。

  宋江(白)你非我妻,教我寫什麼休妻!

  閻惜姣(白)好,就妾,妾,妾。

  (宋江寫。)

  宋江(白)往下念。

  閻惜姣(白)「任憑改嫁張」……

  宋江(白)張什麼?立早章?弓長張?又張了!

  閻惜姣(白)讓他把我給問住啦!嘿,有書信做把柄,還怕他不成!

  簡直告訴你罷:任憑改嫁張文遠。

  宋江(白)哈哈!如此看來,都是真的了!別人都可以嫁,就是不能嫁他。

  閻惜姣(白)我一定要嫁他。

  宋江(白)一定不許嫁他。

  閻惜姣(白)你寫是不寫?

  宋江(白)不許嫁。

  閻惜姣(白)不許嫁,就不嫁。我告辭啦!

  宋江(白)哪裡去?

  閻惜姣(白)到媽房裡睡覺去。

  宋江(白)也罷。讓你嫁他就是了。


  閻惜姣(白)那麼你給我寫!你給我寫!你給我寫!

  宋江(白)我與你寫,我與你寫,我與你寫。

  (宋江寫。)

  宋江(白)「任憑改嫁張文遠」。

  拿去!

  閻惜姣(白)拿來。

  (閻惜姣接休書看。)

  閻惜姣(白)宋大爺,這紙休書,慢說一張,十張百張,一千張也沒有用。

  宋江(白)要怎樣才能算得?

  閻惜姣(白)要你打上手模足印。

  宋江(白)呀呸!我宋江一不休妻,二不賣子,我打的什麼手模足印!

  閻惜姣(白)你不打?

  宋江(白)不會打。

  閻惜姣(白)不打就不打!我告辭啦!

  宋江(白)你又到你媽房裡睡覺去!

  閻惜姣(白)唔,讓你猜著啦。你與我打,你與我打,你與我打!

  宋江(白)我與你打,我與你打,我與你打。

  (宋江以大拇指蘸墨,打手印。閻惜姣欲取休書,宋江搶奪在手。)

  閻惜姣(白)你給我,快拿來。

  宋江(白)慢來。你將書信還我,我便與你休書。

  閻惜姣(白)喲,你怎麼這么小心眼兒!你給了我休書,難道我還逃得出你的手嗎?

  宋江(白)唔,諒你也逃不出宋大爺的手掌。拿去!

  (閻惜姣接休書念。)

  閻惜姣(白)「立休書人宋江……任憑改嫁張文遠。」張文遠!

  宋大爺,您辛苦啦!受累啦!

  宋江(白)豈敢,豈敢。

  閻惜姣(白)我告辭啦。

  宋江(白)哪裡去?

  閻惜姣(白)我到我媽房裡睡覺去。

  宋江(白)大姐,這就是你的不是了。

  閻惜姣(白)我哪有那麼許多的不是啊。

  宋江(白)大姐,你要寫休書,我與你寫休書;你要嫁張文遠,就讓你嫁張文遠;你要打手模足印,就與你打上手模足印,三件事兒件件依從,你不還我的休書哪!哈哈,你欺人忒甚哪!

  閻惜姣(白)哦,我明白啦。聽你之言,是問我要那梁山的書信!

  宋江(白)正是。


  閻惜姣(白)書信不能在這裡給你。

  宋江(白)哪裡還我?

  閻惜姣(白)鄆城縣大堂上去給你。

  宋江(白)那鄆城縣他是狼?

  閻惜姣(白)不是狼。

  宋江(白)是虎。

  閻惜姣(白)不是虎。

  宋江(白)吞吃我宋江不成?

  閻惜姣(白)雖非狼虎,你也要懼怕他三分。

  (閻惜姣見宋江震驚,緊逼。)

  閻惜姣(白)三分!三分!

  宋江(白)哎呀,大姐啊!念在往日之情,你把與我了吧。

  閻惜姣(白)走開!

  (宋江懇求。)

  宋江(白)大姐把還與我。

  閻惜姣(白)走開!

  (宋江哀懇。)

  宋江(白)大姐!

  閻惜姣(白)近前來。

  (宋江走近閻惜姣,閻惜姣猛打宋江一個嘴巴。)

  閻惜姣(撲燈蛾)開言罵宋江,

  私通那梁——

  (宋江急用手捂閻惜姣口,閻惜姣推開宋江手。)

  閻惜姣(撲燈蛾)梁山上。

  你要我還你的書信哪!

  哼哼!

  隨我到公堂。

  (宋江憤極舉手還擊閻惜姣。)

  宋江(撲燈蛾)大罵閻惜姣,

  敢把我宋江欺!

  你今不還我的書信哪——

  哼哼!

  閻惜姣(白)哼哼!

  宋江(白)哼哼!

  閻惜姣(白)哼哼!

  (宋江怒極,抓住閻惜姣衣領。)

  宋江(白)大姐,我勸你還我的好。

  閻惜姣(白)我不給你,你怎麼樣?

  宋江(白)不還我,我就要哇——

  閻惜姣(白)你要罵我?

  宋江(白)我不……不罵你。

  閻惜姣(白)你要打我?

  宋江(白)我不……不打你。

  (宋江從靴統中拔出匕首。)


  閻惜姣(白)你還敢拿刀殺了我嗎?

  宋江(白)哈哈,我就殺了你。

  (宋江刺殺閻惜姣,從屍身上取出黃金,藏在身上,取出休書,撕碎,搜出書信急忙燒毀。)

  宋江(白)今將她殺死,待我逃走。唉!好漢作事好漢當,豈肯連累媽媽娘!待我叫媽媽娘來。

  (宋江下樓。)

  宋江(白)媽媽娘快來。

  (閻婆上。)

  閻婆(白)宋大爺,你起來得太早了。

  宋江(白)唔,你女兒性情不好。

  閻婆(白)這是你宋大爺慣得她,請看在我的分上。

  宋江(白)看在你的分上?我將她殺死了。

  閻婆(白)啊!現在哪裡?

  宋江(白)隨我上樓。

  (宋江、閻婆同上樓。)

  宋江(白)在這裡。

  (閻婆撫屍大哭。)

  閻婆(哭)哎呀,兒啊!

  宋江(白)不許你哭,屍首移下去!

  閻婆(白)這是她自己該死。看在老身分上,買一口棺木盛殮了她吧。

  宋江(白)這有黃金一錠,你去準備棺木,盛殮於她。

  閻婆(白)我一時心慌,忘了路徑。

  宋江(白)隨我來。

  (宋江引閻婆同下樓,出門。閻婆兩邊張望,大聲喊叫。)

  閻婆(白)宋江殺人了!宋江殺人了!

  (閻婆打宋江一巴掌,拖住宋江不放,互扭,同下。)

  (完)

  (還有更新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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