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官?賊!

  卻說這王勇一等,劫皇帝壽禮上山,也將這三十五位軍漢一併帶到山寨處。

  這王勇立時用解藥救醒這三十五人,那楊再興緩緩轉醒,眼見王勇,心下無名火起,口中罵道:「王勇,你這剮不盡、殺不絕的賊,竟敢劫皇帝壽禮,你也不怕千刀萬剮嗎?!」

  這王勇聞言,心中憤恨這楊再興這等無理,怒道:「好你個賊配軍,前者我道你是個忠義的好漢,不願傷你性命,我怎知你這廝竟然替賊官做這馬牛,押送窮苦人血汗為賊老兒上壽,早知你這廝這等愚忠,我便害了你性命,在黃泥崗做一條屈死的亡魂又當怎樣?」

  「你也不曾想想,那賊官一年俸祿不過百兩有餘,如何置辦起這等寶物,也不知他在哪裡搜刮到如此貴重之物,與那賊老兒做壽?他就算有銅錢百萬貫,也不足置辦這半數之寶。」

  那山士奇倒在一旁對楊再興耳語道:「兄弟,王勇此話倒是在理,俗話道:『三年清知縣,十萬雪花銀。』咱這慕容知州又豈是善良之輩,背地裡不知收了多少髒銀,鄉里人都傳他紅包不到手,包你命沒有。他的帳下,又何止這些好寶貝。」

  這楊再興世受皇恩,家中蔭實得很,平日裡皇帝賞賜之物,也不計其數,故不懂這為官之內如何撈得外快,哪裡肯信這為人一堂父母官,為何要收取賄賂,中飽私囊

  楊再興只得連連搖頭道:「我這知州乃是朝廷正典任命的一方父母官,也是考場上一字一句考下來的,一年俸祿雖然只有一百二十兩,但月月供米、季季有布,夏有冰、冬有炭,他還需要他人錢銀孝敬嗎?」

  這一番話,卻逗笑了一旁卞家兄弟,那卞吉笑道:「楊兄你身居廟堂,哪裡知道這裡面門道,現如今為官者哪一個是不收禮,哪一個又是不送禮的。不收禮,沒把柄,不送禮,沒門路。」

  「既然要送禮,朝廷給的那些銀兩如何能夠,自然要從我們這等閒人口中搜刮來的。」

  

  譬如這做生意的,他管你要那經營稅;種地的,要糧食稅;打魚的,要有魚稅;行走的,要有走動稅;打獵的,要有獵戶稅;就連過年,也要年稅,真箇是三日一小稅,五日一大稅。」

  「似我這等山中獵戶,也常被人喚做老乞兒、叫花頭,我們若能吃上一口細糧,便是過年了。現如今這稅種繁雜,難道這朝廷真的如此貧困,國庫當真空虛嗎?將軍就休要說笑了。」

  那一邊,阮進卻跟進道:「這世上百姓頗多,做官的倒是極少,俺在這江湖流落,見聞得多,俺只見那官欺民,何時見過這賊欺官。」

  「但凡那家中就算有一位做官的,莫管他官位大小,家中就算丫環奴僕,也比平頭百姓高上一頭。如若不是活不下去,誰願意當這賊漢,將頭顱掛在腰間,擔驚受怕這日後被捉去,受那千刀萬剮之苦,不得善終的後果?」

  這楊再興面上雖是不信,但心裡卻起了嘀咕,道:「如果你們這群賊匹夫若受了冤屈,怎麼不報官?」

  那王勇聽完後,不由得大笑道:「楊兄弟說此話,好似孩童一般,兄弟雖然武藝高強,卻不見得有何世故,自古官官相護,如若能告得了,誰又做這賊人?如若太平盛世,我這綠林總管倒是清閒下來,不必約束天下眾匪。」

  花雲卻接道:「楊兄弟,王三哥說話不無道理,你不知俺這本來面目,我家祖宗五代都是軍戶出身,就是個不得翻身之人,只因俺看不慣長官剋扣俺們糧餉,俺不忿上司行徑,這才無奈頂撞上司,與他起了爭執,俺那上司不分好歹,打俺四十軍棍,趕出軍營,俺無處可去,更無長處傍身,只得流落江湖,俺有何錯?」

  「俺只想要回本屬於自己的軍餉糧食,卻被如此對待。若不是王大哥心善,替俺治病療傷,也不知花費許多錢糧,不知訪問了多少名醫,這才救回俺一條性命,若非如此,俺早已命喪黃泉。」

  「俺若能告得了官,卻也不用受這等苦楚,你怎得還不明白?這世道,直逼得良人做得賊人,賊人卻做了官人。」

  這王勇戲謔道:「楊兄弟你,不也是如此,那賊皇帝喜愛你時,你是天波楊府小英雄楊再興,若他討厭你時,你卻是個殺不盡,斬不絕的賊配軍。你這一身本領,就算不求掛帥,也能領兵一方,做個將軍、節度使。到如今你這不也成了個押送生辰綱的賊配軍了?」

  楊再興卻還想狡辯,道:「皇權乃天賜,無論身居廟堂,還是下野為民,也要精忠報國而已,就算皇帝昏庸,爾等也不該心生反叛,甘願做賊。」

  這王勇知楊再興已然信了七八分,再與他下一劑猛藥,此人必將與自己心意相通。

  想通此節,王勇便不急不躁,說道:「兄弟呀,常言道:匪過如梳,兵過如篦,官過如剃。這其中道理,你卻不懂,這做賊不是我等所願,我等只想拿回屬於自己的東西。」


  「你卻想來,我等做賊,若心起歹念,不過能害一人一家,更甚者能害一鄉一鎮;這官若起賊性,一府一州百姓便盡皆塗炭;若聖人起了賊性,黎民百姓便做刀俎上的魚肉,任人宰割罷了,我那燕虎兄弟便是榜樣!」

  正所謂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處。那燕虎聽聞這話,直嚎啕道:「弟呀,洒家哪裡有甚麼罪過,不過妹子生得俊俏些,卻被害得家破人亡,仇人尚在人世,我妹我母卻已不在了。」說罷,只見這偌大漢子,竟大哭開來。

  這楊再興也知兄弟苦楚,卻是不由得痛心疾首,這一樁樁、一件件擺在眼前,自己卻無力反抗。

  正猶豫間,那三十位軍漢一齊跪倒,卻也說道:「楊大人,我等也曾受過官府欺壓,您未來時,歷來管我等的大人無一不將糧餉剋扣去三五成,我們平日裡吃的是糙米,禦寒的是薄衣。您到時,我等才吃得飽飯,穿上幾件棉衣,今日才得些余錢,這才中了此計,不料害了大人哪!我等願自殺謝罪,為大人開脫罪名。」

  這楊再興最是仁義,聽得此言,不由得淚眼婆娑,道:「大家儘是那人生父母養,性命不可如此輕賤?若雲有罪,罪在我身,罪不及爾等眾人,大不得我這一身官職撇下,復做良民,又當如何,兄弟們,下山述職!」

  那王勇心下卻起不忍,慌忙跪倒在地,抽出腰刀,雙手奉上,連忙叫道:「若因兄弟罪責,而害了楊兄性命,王某情願一死,兄弟現在便拿某家人頭,去官府請罪,只願換此方百姓幾日快活!」

  王勇手下眾位兄弟見王勇跪倒,也都慌忙跪倒,連聲叫道:「我等也願自殺謝罪,為楊兄開脫!」

  這楊再興見此情景,哪裡願叫這等義氣兄弟共赴黃泉,連忙扶起眾人,慌忙道:「做賊如此,我這當官的又有何面目獨活與世上,如若此次,我楊再興回去述職,死了便罷;如果還尚在人世,定與王勇兄弟義結金蘭,永結同好。」

  隨即,這三十餘位軍漢同時下山,回滄州述職。

  回到滄州後,這楊再興將丟了壽禮一事說與慕容知州,單單瞞下是那王勇所劫,直說自己一時大意,方才丟了壽禮。

  那慕容知州聽說此事,便勃然大怒,怒罵道:「楊再興,好你個賊配軍,皇帝把你發配此處,如若不是老爺提拔你,你卻做個賊配軍,永世不得翻身,而今怎麼丟了壽禮,你罪無可赦,給我拉下去,斬!」

  這跪倒一邊的山士奇卻勸道:「大人,此次並非楊再興之罪過,只怪那賊人狡猾,我等卻不曾防備,這才中了奸計,大人哪,權且寬恕一二!」

  此話一出,這慕容知州更加惱怒,道:「呸!你這賊骨頭,哪裡是那賊人狡猾,分明是爾等在路上勾結賊寇,私分壽禮,回來假說賊寇搶劫,將罪責推脫個乾淨,好繼續在我滄州牢營作威作福,實在可恨,左右!與我推了出去。將他給我亂刀砍死,莫要讓我再見到他!」

  在旁一側,有一位瘦小黑臉漢子,名喚裴宣。

  說這裴宣,原為京都慎刑司的一位提刑官,只因這人平日裡最為鐵面無私,剛正不阿,推案審理最為公道,從不知何為圓滑處事。

  只因蔡京親侄在京城中姦污人婦,以至人婦自縊而亡,那人婦親人不願和解,鬧到慎刑司,裴宣審清問明,繼而發怒,便將蔡京侄子重則四十脊杖,發配遠惡軍州。

  所以裴宣便被蔡京貶到此處,做了一名六案孔目,在此處不知周全多少好漢性命,江湖上人都喚他為鐵面孔目。

  更有一首詩讚他:問事時智巧心靈,落筆處神號鬼哭。心平恕毫髮無私,稱裴宣鐵面孔目。

  那裴宣聽得明白,審得清楚,他知楊再興是條好漢,定然不會私分官銀,更何況這些寶貝盡數是知州貪贓枉法得來的,縱丟失,也不應怪罪楊再興。

  若因此事,壞了楊再興性命,叫天下人笑他裴宣不知法度,連忙勸道:「大人,依大宋律例,大意丟失生辰綱,應當杖責二十,限期找回,若找不回,方能問斬,若今日處死,有違條例,大人你可要為自己烏紗帽著想。」

  此話一出,周圍人盡知,這裴宣名為慕容知州烏紗帽著想,實為要周全楊再興,如若是不日問斬,還有緩頭,若此時抓到犯人歸案,不過是受這二十脊杖,這大家儘是那熟識之人,下手定然不會太重,不過走個過場便罷,不會受太多痛苦。

  這裴宣在滄州日久,兩班衙役、鄰里百姓盡都服他,就連當地知府也給他三分薄面,這慕容知州也知理虧,不敢再隨意定罪,直是應下。

  慕容無奈,只好給楊再興斷個大意丟失官銀,定個脊杖二十,斬監候的罪名,限立春之前找回生辰綱,若找不回,便開刀問個斬罪。


  這一邊卻急壞了山士奇、燕虎等人,那山、燕二人連夜趕到柴大官人府上,請他幫助。

  那柴大官人卻道:「今日離立春還有不足一個月,現如今我只有三個辦法,一個是在這一月之內抓來王勇,替下楊再興,可這有違民心,那就得不償失了。」

  「還有一則,就是我拿出那些寶貝,才能平息慕容怒火,可我縱有萬般財力,一月之內也置辦不出這般寶貝。如若這般,那就剩這一個辦法了,哎!」

  山士奇急問道:「什麼辦法?」

  「砸牢反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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