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0章 枷鎖
第370章 枷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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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真乘著軟轎來到東華門下,宮門下將士開了門,坐在馬上的裴瞻還穿著盔甲,他聞聲抬頭,然後翻身躍下,迎著傅真大步走來。
月光從頭頂灑下,將他映照得如同從天而將的天神。
「你終於出來了。」裴瞻似鬆了一大口氣。
傅真輕輕點頭,踮起腳來,抬袖將他額角的薄汗擦了擦:「一直在這兒等嗎?」
「聽楊彤說你來這兒了,我就直接來了。」
傅真把手放下來:「那我們回去吧。」
裴瞻點頭,然後彎腰將她抱起,大步走到馬下,將她放到了馬背上。
傅真在馬背上笑起來:「嚇我一跳。」
裴瞻也仰頭笑著,然後上馬,一手纜著她,一手牽著韁繩,朝著街頭馳騁而去。
回府後裴瞻習慣地要去耳房,傅真拉住他:「別走。」
裴瞻停下來。
傅真道:「你不想知道皇后娘娘為什麼傳我入宮麼?」
裴瞻有些猶豫:「想知道,可是已經太晚了。」
「沒關係。」傅真拉著他往屋裡走,「這事很重要,必須馬上告訴你。」
……
皇后帶著傅真走了之後,裴昱夫婦也立刻入院重新與楊奕重新見了面。
從前楊奕還在周軍大營里的時候,裴昱跟著父親在營中,彼時也才是個意氣風發的小伙兒,和楊奕自然接觸頗多,後來他陡然失蹤,跟隨在皇帝身邊的這些將領沒有不為他痛心的。
這二十多年過去,沒想到他竟然好好的,而且還回來了,在眼下皇位傳承陷入危機的當口,他以如此高大健壯的形象出現,無疑給了裴家這樣朝廷的中流砥柱莫大的振奮。
裴夫人親自備好了茶點,留下楊奕來敘舊,楊奕對少年時的事情還記憶猶深,只是對他們懷有的期望反應淡淡,裴昱是個明白人,話題點到為止,接而就說起了這些年來西北的狀況。
楊奕對大月東茲兩國從前至今的狀況侃侃而談,大多時候都是在陳述事實,偶爾在表達觀點時也很溫和。
裴昱一路聽下來,只見他不論是在提及當初在大月被囚的那五年,還是提到這些年來所遭受的追殺,自始至終都很平靜,全無憤世嫉俗之意,如果不是先前聽傅真講述過他這段坎坷的過往,誰能想到他還有如此之多的心酸?便覺其心境城府遠非廢太子及燕王可比,一股打心底里的欽佩便也油然而生了。
大周經歷過多番波折後,朝野上下都需要強心的藥劑,而當皇帝已然力不從心之時,有個閱歷豐富又有著大是大非的皇室子弟出現無疑是個利好消息,哪怕他不願當太子,不屑要這皇位,他能坐鎮皇室之中也是好的。
這一留便留到了月上中天,裴昱極盡誠意挽留楊奕留在裴家住下,楊奕也推辭了,於是裴昱只好親自護送他回到萬賓樓。
回來後正巧門下說傅真和裴瞻也回來了,實在忍不住想去問問傅真這趟進宮發生了什麼,卻被裴夫人給拉住了。
裴夫人道:「大殿下執意不肯留宿裴家,一看就是不想跟我們這些重臣來往過密,也是想跟朝堂保持距離的意思了。這個結不是三言兩語能解開的,何必急在這一時呢?」
裴昱聞言嘆了口氣,也就作罷。
東跨院這邊傅真將今夜之事從頭至尾向裴瞻說畢,裴瞻也震驚得啞然了許久。
這麼多年裡,燕王一直被養在深宮,朝上朝下對他的印象就是一個溫柔而多病的少年皇子,將來就是一個蒙受著皇室蔭庇的王爺。哪怕皇后對燕王的保護的確過於周到了些,但在朝中還有個太子的當時,這些並不算什麼,誰又會想到這後頭竟然還藏著燕王隱秘的身世呢?
「所以娘娘的決定是,還是順勢而為讓燕王當太子,先擺平大月和東茲那邊再說?」
「沒錯。」傅真點頭,「她先前警告了燕王,命他不許透露任何風聲出去,我想這個時候如果大殿下在世並且還就在京城的消息傳到皇上耳中,無論他當初對捨棄大殿下當誘餌是怎麼想的,對他來說都會造成衝擊,這對於穩定朝局不會是件好事。」
裴瞻沉吟:「如果皇上有任何閃失,就算大殿下突然現身,這個危機也不會如我們所願順利過渡。事出突然,到時總會有人難以接受他的存在,又或者會有質疑。娘娘的決策是對的,此事須得從長計議。姓連的還在暗中作妖,除去這個毒瘤才是當務之急。」
「正是。」傅真點頭,「你那邊西北查探到的軍情應該還有些日子才到皇上手上,趁這段時間,我們要盡全力說服大殿下加入對敵陣營中。先同心合力把東茲的危機解決了,然後宰了連暘,將大月餘孽斬草除根,才能集中力量護佑朝堂平穩過渡。」
裴瞻在屋裡來回走了兩遭,停步在簾櫳下:「大殿下心性堅定,經歷過那麼多的坎坷,他的意志不是輕易能轉移的。明日你就先去將今夜之事先告知於他吧,在想到更好的辦法之前,目前只能盡全力促成他與皇后娘娘母子相融。
「我與少暘最近在操練兵馬,如果西北有動亂,我們隨時都要出兵增援,耽誤不得。」
「我知道。」傅真起身,「你就去忙你的好了。明日一早我就去萬賓樓。」
裴瞻扶著她的肩膀點頭,然後揚聲喊來紫嫣:「給少夫人備水洗漱。」
……
這一夜對楊奕來說,好像天長地久一樣漫長。
從裴府回來後,他如常洗漱,更衣,又如常躺在床上,平靜地望著帳頂。
這一望竟然就望到了天際泛白。
賀昭端著熱水進來時,看到兩眼睜睜的他,門下怔了怔,然後放下水盆上來。
「看起來主公又是一夜未睡。」
楊奕趿著鞋子下地,坐在了窗前。
天色才蒙蒙亮,已經是中秋時節了,庭院裡的幾盆菊花已經結上了薄霜。
賀昭擰了帕子遞到他跟前:「主公,先擦擦臉。」
楊奕接了帕子,擦了一把,走到水盆邊自行清洗。指間水一下下地流入盆中,在靜謐的早晨里格外響亮。
水聲靜止之後,楊奕終於直起了腰來。他低頭看著水盆里自己的倒影,兩手撐著洗臉架,把頭又垂了下去。
賀昭忍不住走上前:「主公要是實在難受,屬下便護送主公先行離開京城亦可。」
楊奕埋頭不語,良久後才搖了搖頭說:「雖然我的確想當這個懦夫,但眼下走不成。就是走了,也會被追回來。」
「主公,您不必這樣為難自己。」
賀昭看得心疼,下唇都已經咬起來了。
「怎麼能說是為難呢?」楊奕深深的望著面前的鏡子,「從昨天夜裡,我決意踏出這個門前往裴家開始,就不存在為難自己了。
「這是我自己的選擇。「我的母親她沒有拋棄我,從來沒有想過要犧牲我,我沒有理由僵持下去。」
「可是,娘娘與皇上應該是同聲共氣的。而且,如果這個消息走露到皇上耳里,會引來什麼樣的後果,我們誰也不知道。」
「既然已經這樣了,又何必再瞻前顧後呢?」
賀昭無言以對。
楊奕把帕子放下,然後轉過身來,「能夠與母親相見,當面解開這些誤會,已經值得了。
「昨天夜裡見過一面之後,我突然釋懷了。原來之前這麼多年,我也都是彆扭著的,一方面懷疑她是否與父親串通一氣,一方面又懷著希翼,覺得她不會是那樣的。
「親情成了我的枷鎖,即使這麼多年過去,我有足夠的能力獨當一面,應付我的人生,一旦提到當年,我還是掙脫不開。
「所以我當時聽到母親不好的時候,我毫不猶豫的去了,也不管這樣做是否違背了我之前給自己定下的原則。
「我知道會見到她,雖然出乎我意料的是,她並不是真的病了。
「但我反而鬆了一口氣,總覺得上天還給了我時間,這是在眷顧我。
「後來解開誤會,其實已經在預料中了。打從老三冒出疑點開始,我心中的那桿秤就已經傾斜。
「我心中已經有了答案。也就是從那一刻開始,我整個人都輕鬆了,也許這二十多年,我等待的就是這一刻。
「我不能強求她完全放棄她的身份和立場,她不僅僅是我的母親,她還是大周的皇后。
「她應該去做處在她的位置該做的事情。所以即使接下來她所做的,我都能夠理解。」
賀昭聞言,也情不自禁點起頭來。
隨後他卻又問道:「那主公心裡,不覺得委屈了嗎?如果萬一皇上知道了您……」
真正辜負了他的,應該是皇帝才是。
所以真正能夠稱之為結的,也應該是皇帝的作為。
「那不重要。」楊奕望著他,「其實我早就已經理解他了。」
賀昭怔忡。
楊奕接著說道:「我作為一個男人,或者作為大周的一個將領,我能理解他舍小保大。只不過我終究是他的兒子,過不去的也是親情這一坎。
「但這已經無所謂,因為,我本來也已經捨棄他了。這輩子的父子之緣,只是已經斷了而已。」
「主公……」
「我們這些年來,東奔西走的目的,也不僅僅是為了我的委屈,我們做我們該做的事情就好了。
「弟妹和孩子們還在等著你回去,等我們悶著頭把事情幹完,一切就塵埃落定了。」
楊奕說到這裡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後把手收回來:「你也去洗漱吧,回頭用了早飯,我們去看看宅子,不管將來如何,眼下都不要辜負了母親的一片心意。」
賀昭抿緊唇,點了點頭。
楊奕待他出去,繼續洗漱更衣。
在他平靜的臉上已經找不出一絲傷感的痕跡,相反整理好冠帶之後,他順手又把桌上那瓶桂花小心地侍弄了一會兒。
一路坎坷的經歷的確會給人帶來不小的創傷,但他已經三十四歲了,已經擁有了成熟的心智,如何對待被背叛,被辜負,心裡早就有數。
「看不出來呢,楊大哥還挺有品位。這花被你重新擺過之後,更顯得美妙了。」
正沉浸在花香之中,身後傳來了傅真清脆的聲音。
楊奕聽到這聲「楊大哥」,詫異地回了頭,對著她上下打量一輪道:「怎麼才過了一夜,我又降了個輩分?」
傅真笑眯眯走到他跟前:「您昨日可是稱我公公為叔父,我要是再叫您叔父,回頭跟我公公又怎麼論?」
楊奕頓住,隨後道:「你論你的,我論我的,便是了。」
「那要是讓旁人聽到了,可不得笑話死?」傅真舉起旁邊的小水盆,挑了一些水潑到花枝上。「我可不想讓人家說我沒規矩。」
楊奕望著她,而後在旁邊的椅子上坐下,撩眼瞅她:「你這大早上的跑我這來,又有什麼鬼名堂要使?」
「您要這麼說可太不公平了。」傅真抬手指著自己眼窩下兩團淤青色,「你看我這黑眼圈,像是來是鬼名堂的嗎?難道你不對我昨天晚上入宮的經過感到好奇?」
楊奕端起了茶:「那是你們這些官吏的事,跟我一介草民有什麼相干?」
「那我要是告訴你,你沒有弟弟了,你又怎麼說?」
楊奕正準備把茶喝入口中,一聽這話把杯子壓下來了:「什麼意思?」
傅真道:「昨天夜裡我隨皇后娘娘去了燕王宮中,親耳聽到燕王把他欺騙你,並且挑撥您和皇后娘娘母子之情的真相說了出來。」
楊奕不以為然:「這我也已經猜到了。」
「那你肯定猜不到,燕王他根本就不是皇上和娘娘的親生子。」
楊奕一下被燙了嘴。他抬頭道:「你說什麼?」
傅真扯了他方才洗臉後搭在架子上的帕子遞給他:「我說,燕王根本就不是你的親弟弟。他還說,做這一切的目的,是因為有大月人在背後挑唆,說白玉胡同死掉的那關氏父子,是他的舅舅。」
楊奕愣住了。
「當然這純屬假的。」傅真直起腰來,「七年前他在城隍廟裡受驚,根本就不是被菩薩嚇到,而是被暗中去見他的蒙面人給打暈了。」
「大月人?」楊奕凝眉,「什麼大月人?」
「不知道啊,」傅真攤手,「我這不就來找您來了嘛,您消息靈通,不知七年前大月王段若養在威武大將軍連慶府中的那個皇子連暘,當時他在幹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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