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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7章 領路

  第177章 領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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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要是留在京中助力,自然不能叫諸位僅憑一腔熱血行事,質優則拔,出力得撫自是順理成章,其中規程當由朝廷安排,也無我來多言的道理。」

  「不過此時來說異日話,其實與畫餅無異。」

  趙明枝慢慢道:「北狄近在眼前,果然攻城,覆巢之下無完卵,城中能得苟全的,十中無一。」

  「人命關天,若能活命,誰又想真正赴死?」

  「在座俱是良材優質,欲要國盛朝興,良將賢臣,能人志士,至於農工商卒,從來缺一不可,如此道理,無需我再贅言。」

  「大晉多有文武義士,自太上皇北上,為國慷慨者不計其數,諸位從來於國無愧,若說有虧,只我一家有虧罷了……」

  她先行誇獎,又將責任全數攬到趙家人身上。

  其實拿這樣話對上蔡州那些老臣,多半無用,可用來說與面前學生,偏還自著布衣,粉黛不施,猶如清水芙蓉,殊無雕飾,只用天然姿態,反顯真誠。

  「眼下前線境況,凡舉滯留京中的,若做細論,多為無可奈何,若要聽從本人意願,想來無人不願南遷——我雖姓趙,一樣貪生怕死,又怎能強求他人?」

  「真有那一日,百姓先行,士子在後,再以衙門兵卒以收首尾,至於最後,才有趙姓子弟。」

  說到此處,場中早有面露慚色的,也有人輕聲騷動。

  趙明枝一向耳聰目明,隱隱不知是誰又在人群中低低說話,有「陛下」、「朝廷」、「蔡州」等等字眼。

  她稍一思索,已是拼湊出說話人言下之意,不自覺將頭微微偏轉,用餘光瞥了一下身側裴雍,復又將頭轉回,把目光投向面前滿堂學子:「陛下尚在蔡州,一旦狄賊南下,自會掉頭北上回京——我臨行前得他口諭,才敢有此番言論,並非空口而來。」

  言語至此,滿堂俱是譁然,不少人都面露猶豫之色。

  先前大聲喊話那一個也不知怎的,忽的站上前來,出聲道:「異日陛下回京,果然能做那最後一人,學生自當為犬為馬——自來在國子學讀書,每月領用貼補,食君之祿,擔君之憂,斷沒有舍義取生之理!」

  趙明枝見他身量尋常,顴骨頗高,又有膚色黝黑,雖不知此人來歷,見其面向,也知是個執拗的,索性問道:「你姓甚名誰?」

  那人想也不想,張口便道:「學生姓張,賓州張珣築是也!」

  竟是個廣南人。

  趙明枝對著一旁宮人頷首示意。

  早有人取了紙筆過來,將此人姓名記下,又把謄寫好的紙送了過來。

  趙明枝伸手接過,念了兩遍上頭名字,才抬頭道:「我記下了——我雖無職司在身,你若信得過……」

  「旁人未必信得過,只殿下言語,學生怎會不信。」那人張珣築引手指向窗外,雖是虛指,那方向眼見朝西,「殿下既然捨身回京,出面撫恤流民不說,又每日出城耕種,至於其餘大事小事,數之不盡,能做到如此地步,比起北面那……」

  他說到這裡,被身旁人一拉衣袖,頓時眉頭一皺,只到底還是按下原本話語,又道:「若連殿下都不足信,那大晉還有什麼……」

  眼見這話再說下去更不能聽了,趙明枝便自懷中取了一枚小印,於桌上隨意尋撕了半張白紙,信手拈筆沾墨,書上寥寥數語,最後把那小印親手蓋了,也不等墨水干盡旋即遞給身旁一人。

  那宮人接過,轉身往那一干學生面前走。

  眾人個個眼巴巴看著,恨不得把那紙盯穿一個洞來,只想知道其中寫了什麼。

  趙明枝道:「陛下性情質樸,為人仁善,若是知曉有這樣門生,想來聖心萬分暢慰。」

  又道:「只不管北面情形,陛下必有回京那一日,若真到那樣情境,只盼你也有同留那一日。」

  她指著那文書,道:「屆時持這文書去自投京都府衙,會有人來做接應,天子門生,自有天子親手分派。」

  果然宮人走到張珣築面前,把那蓋了趙明枝小印的文書雙手撐上。

  張珣築立刻接過。

  周圍人人羨慕,少不得有湊頭來看的。

  張珣築本來梗著脖子,此時收到這一份輕飄飄文書,明明只是捧在手上,頭頸處莫名猶如壓了一座大山,把他骨頭都壓得軟爛,壓得回縮,再硬不動。

  他才掃了一眼紙上文字,臉上已然激動得通紅,見得旁人視線,也不把那文書遮住,只仍舊任其平鋪手心,甚至托舉得便於旁人觀看,口中則是大聲道:「陛下仁厚,學生又豈能做那忘恩負義之輩?!還請殿下放心!」

  此人一經開口,四下無一不後悔,次第跟著叫嚷。

  「厚學知義,又豈張珣築一人?殿下且放心,小子名叫陳巡,生於燕趙之地,自古多有感慨悲歌之士,忠君愛國這等心哺之事不能僅用口舌,將來自有天地共鑒……」「天子門生,難道只有張珣築一個嗎!殿下難道小瞧我等學生?在下林廊,本就是徐州人……」

  吵嚷之間,一個個把自己姓名、來歷一一道出。

  沉默許久的詹茂台卻是忽然開口道:「我等心意,哪裡就在此時逞口舌之計了?真有報國之心,不如做好手頭事情。」


  這話一出,雖不至於引得人當面甩臉,卻也叫不少站在後頭的滿面不悅。

  趙明枝見狀,旋即扶了當前木桌起身,將那摺子迭收起來,慢慢放入袖中。

  她動作其實不慢,但起身、探手、折迭、挽袖,所有動作若有韻律在其中,本來平常,或因身份,又有相貌,別成一種特殊氣質,又有那摺子迭起時露出後頭成列成排許多姓名,更是使人注目。

  一手拈著袖子,趙明枝上前幾步,出聲道:「諸位此時所行所為,既為徐州滿城軍民,也為京中百萬之眾,亦是為朝為民,雖細碎冗雜,或繁或難,或俱有之,然則無論難易,不論分屬,全是極為要緊的,缺一不可。」

  「我所知不多,一時也難一一數認,但有文書在,出力人所做之事全有列明,此時雖只謄於紙上,異日自然簡在帝心。」

  她方才鋪墊許久,又有與學生一一問答,再有同張珣築一來一往,此時來做懇言,其實究其內容,才是真正畫餅,可出自她口中,竟叫場中人無有不信的,心動之餘,只個個盯著那條裝了文書的袖子去看,又有人極低聲交談,反覆確認那文書上有無自己姓名,又是怎樣記錄。

  趙明枝只做未見,順勢向前而行,先抬頭去看屋頂,見得頂上蛛網破瓦,又去看窗台,缺欄少葉,再看屋內擺設,無不破爛。

  她道:「此處著實艱難,數經劫掠,又從無修繕,辛苦諸位日夜在此……」

  「為君為民,為國為朝,又哪裡提得上『辛苦』二字!」

  人群中也不知是哪一個搶道。

  趙明枝忍不住輕笑出聲來,循聲望去,只見一個矮個青年站在後排,正奮力踮起腳朝著自己喊。

  她笑道:「諸位義氣,我自不會做半點懷疑,從前先不去管,陛下登位以來,雖有種種不足,卻從無虧待功臣做法,此刻一時緊急,等徐州戰情稍緩……」

  「徐州戰情當真能緩,果然有救嗎?」那矮個青年頓了頓,竟是壯起膽子問道。

  趙明枝不做當即回答,只轉過身去,出聲問道:「敢問節度,徐州戰情當真能緩,果然有救麼?」

  聽得「節度」二字,諸人簡直猝不及防,甚至有被驚得發出抽氣聲的。

  等他們順著趙明枝目光看去,才發覺原來她身後遠遠站著數人,多掃幾下都能辨認出來俱是護衛,唯有一個站得離她不過三四步距離,一身青布襴衫,身形高大,肩張背直,不用看臉,只單獨望那行狀,分明鶴立雞群,卓爾不同。

  那人大大方方站得最近,又醒目得很,不知怎的,方才竟無一人多做半點留意,此時被單點出來,才叫眾人發覺,再看他相貌,更是無一個敢發聲。


  而裴雍被人注目,全不在意,只稍一俯身,應道:「徐州果然不能救,臣又何必來此?」

  他的話篤定得近乎狂妄,但說出來時,莫名讓人覺得其中全無水分,乃是據實而言,自然也無一人敢做質疑。

  裴雍一旦出聲,整個人便如利刃出鞘,與方才氣質截然不同,雖還是跟在趙明枝身後,一樣只隔三四步距離,早引得人先看前方公主,再看後頭節度,不能再做忽視。

  趙明枝又往前行,忽的站定問道:「誰人是馬汾河?」

  人群最後,一人急忙站得出來,道:「小子便是!」

  趙明枝問道:「我聽說此處文書,是由你來分類存管,可有此事?」

  那馬汾河自以為做這樣背後事,必定全無露頭機會,誰料想竟被公主點名,當真又驚又喜,忙道:「正是!正是小子在管!」

  趙明枝笑著道:「我能去看看麼?」

  馬汾河連忙點頭,當先帶起路來。

  才踏出門,趙明枝便朝門內外許多學生道:「諸位若有事忙,不如且去辦事要緊,今日本是休沐,卻還這樣辛苦,雖公事要緊,一般也要不往私事,千萬注意身體,有勞有逸,多有事情還要爾等出力,不能只急一時。」

  眾人各自低低應聲,卻無一人散開的,只目送趙明枝向前,又不好跟上。

  存管文書的地方在院落最後,那魏巡使帶著幾名下屬跟在前方道旁開路,趙明枝緊跟幾步,後頭又有幾名被欽天監官員點叫的幾名學生,正是詹茂台、胡成和等人,因有魏巡使過來,還特把其侄魏寥甫也叫上了。

  才過了幾扇門,正要進去內院,卻聽得一陣腳步聲,一人從隔壁岔道上鑽了出來,見得迎面幾人,全是學生,顯然一愣,也不理會當先馬汾河,才做抬頭,就見後邊趙明枝,一時滿臉意外之喜,叫道:「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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