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第94章

  陸夕瑤只來了家廟一次,陪著謝晚凝下棋、談心。

  雖然她對自己先前的冷淡再三陪了不是,可並沒解釋為何會突然態度大變。

  兩人之間也再不復原先的親密無間,無話不談。

  這一點,不止是兩個當事人感覺到了,就連一旁的陸子宴也感受明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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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目光一直緊盯自己的妹妹,判斷她的來意是否真的是這麼簡單。

  手談兩局後,氣氛總算不再那麼僵硬時,陸夕瑤自袖口摸出一個錦盒打開。

  裡面是一隻雕刻精細的寶石玉鐲。

  她笑道:「之前種種都是我的不對,這個鐲子就當是我給嫂嫂的賠罪。」

  這玉鐲看著貴重,謝晚凝面露猶疑是否該收下,就聽她又道:「嫂嫂若真原諒了我,就不許不要。」

  說著,陸夕瑤瞧見她腕間空空蕩蕩,便握著她的手,親自給她戴上。

  細嫩白皙的手腕,配著成色水潤的寶石鐲子,絢麗奪目,好看極了。

  「嫂嫂這雙手不戴鐲子真是可惜了。」陸夕瑤笑道:「就這麼戴著,不許取下來,等下回我們見面,我要看你還戴在手上。」

  未嫁進陸家之前,兩人是無話不談的手帕交,私下互相贈禮是常事,謝晚凝也不再推拒,她起身到內室取了一隻珍珠步搖出來,當做還禮。

  陸夕瑤也沒有推卻,笑吟吟的接了。

  離開前,她道:「兄長不許我們來家廟看你,這回是我趁鳴劍不在,偷偷過來的,等他回來了,嫂嫂可不許跟他說。」

  一聽陸子宴不許人來家廟,謝晚凝便垂了眸,不想在別人眼裡看見對自己的同情。

  她抿著唇,輕輕嗯了聲,「我不會說的。」

  多可笑,她能跟誰說呢?

  等鳴劍來收佛經時,跟他稟告,府上大姑娘今天專門來看我了嗎?

  還是等陸子宴回來,跑過去跟他說,你不許別人來看我,但你妹妹偷偷來了?

  真可憐……

  她真可憐。

  後面的日子,陸夕瑤也不再來。

  她送的鐲子謝晚凝談不上喜歡,也談不上不喜歡。

  但這是她嫁進陸家後,陸夕瑤送的第一件禮物。

  畢竟意義不同,她還是沒有取下來。

  這是陸子宴離京的第四個月,她開始盼著對方回來。


  她真的在家廟裡呆怕了。

  每天見到鳴劍時,都會問一遍,陸子宴有沒有傳信回來,他什麼時候回京。

  只是每次的答案都讓人失望。

  她始終記得他的話,等著他來接她出去。

  可最後,家廟大門打開,來接她出去的卻是鳴劍。

  或許不應該說接,應該是放。

  放她出去的是鳴劍。

  陸子宴回來了,但他並沒有來接她。

  她回到了韶光院,幾月沒住人,好像連灑掃的僕婢們都消極怠工,院中的花花草草無人修剪照料,這裡更荒涼了。

  秋風冰涼,景色更是蕭條,可她心裡卻燃起了熊熊烈火,謝晚凝在韶光院等了三天,還是沒等到陸子宴光臨。

  一直到第三天下午,正同往日一般對著幅畫作填詞的恬靜姑娘忽然間猛地摔了手裡的筆,再也熬不下去了。

  心裡的怒火壓抑到了極致,燒心撓肺,再不發泄出來就要憋死的程度。

  嫁進來快兩年的時間裡,第一次不在乖乖聽話,乖乖等下去。

  不顧陸家婦人不許邁足前院的規矩,直接去了陸子宴書房。

  這個未嫁進來前,她尚且能進得去,可嫁進來後卻被後宅婦人不許入前院的規矩禁錮著,再沒踏足過的地方。

  一股邪火推著她,不要在乖乖等下去,她可以主動去問他要解釋。

  一定得要個解釋!

  憑什麼,憑什麼這麼消耗她的心意,玩弄她的感情,她的期待。

  陸子宴的書房很大,分前廳和後殿,她在前廳就被攔住了路。

  「讓開!」

  鳴劍面露難色:「夫人請回吧,侯爺……」

  「我既然來了,今天就一定要見到他。」謝晚凝神情冰冷,「他人呢?」

  「……夫人稍待。」

  鳴劍轉身進了內殿,等了許久再出來時,面色更是難看。

  他道:「侯爺說,誰也不見。」

  ……誰也不見。

  謝晚凝心口一緊,強撐著擠出個笑,「若我非要見他呢?」

  鳴劍擋在她面前:「還請夫人不要叫我等為難。」

  他身後站著的是陸子宴的一隊親兵,前院沒有僕婦,只有陸子宴的親兵,副將們。

  他的書房守衛森嚴,未得他允許,想硬闖進去簡直天方夜譚。


  她再生氣也沒用,只要陸子宴不同意,她就見不到他。

  她只配待在院子裡,日復一日等著他的光臨。

  等他心情好時,想起她了,來韶光院看看她。

  心情不好,就把她晾在一邊。

  她的喜怒哀樂皆不重要。

  八抬大轎抬進門的正妻又如何,她還不如受寵的愛妾。

  至少劉曼柔要是抱著孩子過來,他一定不會避而不見。

  被擋在書房門口,無論如何都進不去後,謝晚凝滿是怒意的眸子漸漸冷卻下來。

  有什麼一直頑強燃燒的東西,滅了。

  心如死灰。

  她終於明白,在他心裡,自己或許就是一尊放在後院的擺件。

  出身尊貴,樣貌不錯,勉強能與他相配。

  其他的,就再也沒有了。

  什麼青梅竹馬的情分,什麼一日夫妻百日恩,都沒有。

  全是她的自欺欺人。

  回韶光院的路上,沿途遇見不少僕婢們。

  他們見到她,十分恭敬行禮。

  可謝晚凝好像能聽見他們的心聲。

  瞧,好歹是煊赫侯府里教養出來的嫡長女,怎麼就成了這麼個怨婦模樣。

  怎麼就成了這麼個怨婦模樣。

  謝晚凝死死咬著唇,巨大的羞恥感湧上心頭,幾乎要昏死過去。

  還好,還好,強闖前院這一遭,除了叫人恥笑自不量力外,她總算認清了自己算個什麼東西。

  直到回了自己院中,強忍了一路的淚才落了下來。

  謝晚凝從沒這麼哭過。蜷著腿,淚流了滿臉,卻沒有發出一點聲音。

  爾晴心疼的直哭,「若叫老爺夫人知道姑娘受的委屈……」

  聽見爹娘,謝晚凝眼睫顫了顫,一串的淚珠滑落。

  「我怎麼會這麼蠢呢……」

  怎麼會一次又一次的相信他,一次又一次的被他騙。

  他甚至什麼也沒做,只是在心情好時,多給了她一個笑臉,她就蠢到將一顆真心獻上去,任他揉圓搓扁,任他作踐。

  而始終陪在她身邊的陸子宴,也已經紅了眼。

  他不知道自己此刻算是個什麼狀態,若是靈魂狀態,那就是他的靈魂在痛吧。

  他痛彎了腰,伸手想抱抱榻上垂淚的姑娘,卻徒勞無功。


  毀滅欲直衝顱頂,如果可以,陸子宴恨不得毀了眼前這一切。

  所有人都去死。

  可他什麼都做不到,他只能眼睜睜看著。

  看著他恨不得捧在手心的姑娘,對自己一點一點死了心,在這個深宅大院裡,迅速凋零下來。

  她擅闖前院書房的事,被陸家幾位夫人知道了。

  第二日,陸老夫人特意遣人過來叫她去請安。

  陸家是武將世家,論規矩,其實不多。

  世家大族裡的晨昏定省,婆母給新婦立規矩的種種,謝晚凝也沒經歷過。

  反倒因為陸子宴新婚沒多久便抬外室進門,後面妾氏又先行有孕,扶正為妻的一系列操作下,幾位陸家夫人深覺有愧,對謝晚凝更是寬柔。

  這是謝晚凝嫁入陸府以來,第一次受到斥責。

  在她去書房找陸子宴無果的第二天。

  內堂里,陸家三位夫人俱在,劉曼柔作為二房少夫人也在,還有陸夕瑤這位陸家大小姐。

  除此之外,陸家的幾位旁系夫人,也陪坐一旁。

  眾目睽睽之下,謝晚凝給老夫人磕頭請安,良久沒有被叫起。

  還是一位旁系夫人開口提醒,陸老夫人才做恍然狀,叫她起來後,卻並未喊她入座,

  老人家雙眼眯起,看著盈盈而立的孫婦,淡淡道:「陸家的規矩你不是不懂,嫁進府里也快兩年,怎麼行事還如此莽撞?」

  廳內頓時安靜下來。

  看出陸老夫人對這位孫婦不滿,欲敲打一二,眾人神情都有些微妙。

  有的眉梢微挑,看好戲狀。

  有的掩唇竊喜,做偷笑狀。

  還有人托著下巴,毫不掩飾的看向被長輩當眾敲打的謝晚凝。

  當事人脊背挺直,站姿很穩,只有在她身邊的陸子宴才能看見,她袖口的手已經在微微發抖。

  陸老夫人還在說著。

  「謝氏百年侯府,詩書傳家,教養出來的女兒不應當是個不懂規矩的,你無視陸府規矩,擅闖前院爺們兒辦公之地,可知錯?」

  謝晚凝面上血色盡失,唇顫了顫,沒有說話。

  被大庭廣眾之下如此質問,已足夠羞辱。

  沒有人為她回護一句,一直聲稱視她如親女的陸大夫人沒有說話。

  同她冰釋前嫌的陸夕瑤更是興味盎然的看著她,眼裡全是毫不掩飾的惡意。


  劉曼柔用帕子掩了唇,假模假樣笑了聲,「祖母莫惱,許是姐姐太久沒見郎君,一時按捺不住,也是情有可原。」

  「你還為她說話,」陸老夫人淡淡道:「她比你先進府,如今培哥兒都快滿周歲,她還未曾開過懷。」

  謝晚凝嫁進陸府近兩年,還沒有子嗣,陸家幾位夫人早就頗有微詞。

  這次抓了她的錯處,便想打壓一番。

  貴女出身又如何,無所出,對於婦人來說是絕大的罪過。

  可謝家門楣擺在那裡,謝晚凝父兄在朝堂上頗有名望,謝家女的笑話,不是人人都敢瞧的。

  陸老夫人要當堂訓媳,其他旁系夫人卻不敢再瞧下去。

  紛紛開口告辭。

  謝晚凝頂著深秋的寒風在庭院中,立了兩個時辰,服侍陸老夫人用過午膳後,方才回了韶光院。

  她當夜就發了熱,迷迷糊糊燒了三天,始終不見好。

  陸子宴守在她的床邊,靈魂狀態下的他甚至不需要睡覺,一眼不眨的看著榻上的姑娘。

  府醫來瞧過了,藥服了一帖又一帖,終於在第四日的清晨甦醒過來。

  醒來第一件事,就將腕間的玉鐲摘了。

  她強撐著起床,親筆寫了封信,叫爾晴送去給謝衍譽。

  爾晴在旁邊研墨,看見信中內容,眼淚奪眶而出。

  謝晚凝晾乾筆墨,見她模樣,淡淡一笑:「別哭,是我不孝,出嫁後還要叫家人為我操心。」

  「沒有孩子也好,」她輕輕咳嗽幾聲,才繼續道:「你想啊,我若有個女兒,也跟我一般為了個男人如此不爭氣,才真是要叫人操碎了心。」

  一旁的陸子宴雙目猩紅,死死盯著她手中書信上的『和離』二字,似乎要泣血。

  可聽見她的話,通紅的眸子微微一顫。

  是啊,若他們有個女兒,出嫁後,也遭受這樣的磋磨……

  陸子宴痛恨自己的無力,恨透了這個世界所有的一切。

  她也做過這樣的夢對嗎?

  還是說,這一切都是她的親身經歷。

  所以,她再也不想要他了。

  她要跟這個世界的他和離,就算一切重新開始,也不會在重蹈覆轍。

  信被爾晴原封不動帶了回來。

  謝衍譽在幾日前被皇帝派去南城查案,走的匆忙,沒有派人來武原侯府告知妹妹,或許要年前才能回來。

  謝晚凝接過信,放在燭火下燒了,沒有再手書一封給爹娘。


  比起年歲見長的爹娘,她更願意先問過兄長再說。

  她的阿兄比她沉穩懂事,愛她護她,會為她想法子的。

  現在已是深秋,離過年也沒有多少時日了。

  兩年都熬過來了,哪裡還差這幾日功夫。

  她想,等阿兄回京,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可她病了。

  不過一場普通的風寒,愣是好不全乎,提不起精神,日日纏綿病榻,咳嗽聲不停。

  府醫瞧了好幾次,調養身體的藥喝下去,精神頭好了幾日,停藥後又復發。

  避著爾晴還悄悄咳過幾回血,嚇的一旁的陸子宴險些魂飛魄散。

  可他無力阻止什麼。

  畫面一閃,到了劉曼柔長子滿周歲這日。

  爾晴憂心主子的身子一直不見好,趁著前院人多熱鬧,悄悄去外面請了大夫入府診脈。

  『鬱結入腑,神傷不壽』的斷詞一出,絕望的又何止是爾晴一人。

  (還有更新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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