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夜幕緩緩降臨,帳中的宮女忙完撤膳,一行眾人魚貫而出。我因心中惦記承歡的事,匆促地略作收拾,便提步出帳。

  帳外的小順子打一千,躬著身子道:「娘娘,外面天涼,萬歲爺有交待,娘娘出去要奴才言語上提醒一聲。」我心中一暖,自上次晚上和敏敏出去,回來時身子冰涼,他就一直這麼吩咐身邊侍候的人。對他頜首後,回身進帳,加一猞猁猴皮的坎肩。

  到了十三營帳,帳外一侍衛躬身行禮,通傳一聲後慌忙掀開帳簾,綠蕪的貼身丫頭紅玉已迎了上來。她謙恭微施一福,正待開口,綠蕪已踏著碎步款款而出。

  「不知娘娘要來,也沒做準備,不知您用過膳沒有?」掠了一眼,見几上晚飯尚未動筷,我坐下笑著道:「我已用過了,你先吃著,讓紅玉給我泡杯茶過來。」話音未落,紅玉已手端托盤走過來道:「聽聞娘娘喝茶極是講究,奴婢泡的茶如果不合口味,望娘娘見諒。」說完,把茶水放在我面前。

  揮手讓綠蕪坐下,端起杯子抿一口,清香無比。我對綠蕪微笑道:「主子雅致,小婢靈巧。」紅玉聽後笑靨如花,綠蕪瞅了她一眼,對她微微一點頭,紅玉會意離去。綠蕪這才坐下,淺笑著輕聲道:「娘娘誇獎了。」見她雖面帶笑意,眸中卻有一絲落寞神色,我在心中暗暗嘆氣。

  兩人靜默一會兒,我喝口茶放下杯子,開口道:「綠蕪。」她抬起頭,淺笑著道:「娘娘如何吩咐?」看她正襟危坐的端坐著,言語中規中矩,我重重嘆一口氣道:「綠蕪,你定要如此說話嗎?」

  她微怔過後,掩口輕笑道:「是呀,我怎麼越發不像自己了。」我心中一緊,我們都是成人,已不是當年那青澀的丫頭,我們都知道把心底最深處的那抹心思深藏不露,聰穎如綠蕪,又怎可能不知。但她這些日子的言行向大家昭示著,她的心痛、無措。

  我盯著她道:「我們喝些酒如何?」她若有所思的望我一眼,起身向帳門走去。

  一會後,她拿著兩小壇酒進來,落坐後,她笑道:「聽爺說,姑娘酒量極好。」我撤去茶水,也笑道:「那十三爺有沒有說過,我不只酒量多,酒品也很好,總是喝醉後倒身就睡,從不管在什麼地方。這次你可得準備好了,得找好人,準備把我背回去。」她撫著額頭道:「不曾聽爺這麼說過。」

  

  兩人喝了一會,我開門見山的說道:「十三爺和皇上在陪著兩部王爺用膳,有些話我本想同他商量一下,但轉念一想,或許和你說才是最好的選擇。」我頓了一下,見她專注地聽著,我深透口氣,盯著她道:「你不要自苦了,人生若短,和孩子相認吧。」

  她手中的杯子『咣當』一下掉在桌上,面色蒼白,怔忡地盯著我。我望著灑出的酒順著桌邊汩汩流下去,流在她身上,她卻置若罔聞。


  半晌後,她緊咬著下唇,抑止住眼眶中的淚,不讓它落下,慘笑著道:「讓她回來,認曾是一個帶罪之人為額娘,那豈不是害了她。」

  我搖搖頭,嘆道:「綠蕪,那已是聖祖年間的事了,況且如今朝堂上,已不是皇上繼位之初的狀況了。沒有人敢以此事危及王爺,你不必如此擔心。再說,人的一生,變幻無常,說不準我們之中的某個人就去另一個世界,如果到那時,孩子知道了事情的真相,你要她情何以堪,要她如何面對自己。」

  綠蕪眼中的淚始終還是落了下來,她抽下帕子,抹了一陣子。後透過淚眼望著我苦苦一笑,道:「想是姑娘也知道,前幾日不是出了一個叫什麼曾靜的,他不是手執反書惹了禍嗎?這雖是他咎由自取,可早晚朝廷都會處理的。在這當口,我們相認合適嗎?如果影響到以後承歡的生活,那我寧願她以後恨我,我也絕不和她相認。」

  我再次嘆氣,心中已沒有任何語言來說服她。作為母親,她的決定是對的,如果我沒有弘瀚,是絕對不會體會到她這種心情的。

  拿起酒罈子,為她滿上,我端起杯子,道:「我理解你,也知道你為什麼做這種決定,綠蕪,藉此機會,我們痛痛快快地喝一次。」她擦乾淚水,點點頭笑著拿起杯子道:「我們真的很難有機會這樣坐在一起,仿佛回來了從前一樣。」

  我們一杯接著一杯,見她醉意已濃,我誘導著她說道:「綠蕪,想哭說哭吧,不用如此壓抑自己。」她掂起罈子一飲而盡,後放下罈子,趴在桌上大哭起來,邊哭邊道:「這些年以來,我知道爺心心念念想讓我高興起來,我知道他的心思,我也努力的去調整自己,……。也知道承歡在宮中,你們必會一心對她好,可內心深處,我仍不可抑制地想著她,想像著我和爺、和她一家三口在一起的情境,……,可這我怎麼對爺說呢?以爺的性子,必會領她回府,和我相認,可是如今不說我的身份不允許,就說如果讓她回來,她真的能像在宮中一樣無憂無慮的生活嗎?……。」

  她的話音越來越弱,直到完全沒有聲音。我輕笑一聲,撫了撫額頭,過一會,覺得稍微舒服一些,抬頭望著她自語道:「你這麼苦自己,如果十三知道,他又豈止是心痛。」說完,慢慢站起來,一步三搖的向她走去,欲扶她回到榻上。

  「還是我來吧。」耳旁突然傳來十三的聲音,我移目望去,十三眉頭緊蹙,一臉沉痛,目光緊緊裹著綠蕪,一眼不眨。我立在原地,點點頭,口齒不清地說道:「也好,綠蕪需要的不是我,我這就走了。」

  十三頭未回,一步一步向綠蕪走去,邊走邊道:「謝謝四哥,也謝謝四嫂,讓我知道了她的心思。」我醉意上涌,腦子也有些迷糊,迷茫地問道:「你怎麼叫四哥,你不是一直叫皇兄的嗎?再說,他又不在,幹嗎要謝他。」

  帳門輕嘆一聲,我揉揉眼,怔忡地看著緩步走來的胤禛,我嘻嘻一笑,疾步向他走去,邊走邊道:「真好,我還發愁怎麼回去呢?」腳已完全不當家,身子一個趔趄,整個人向他撲去。


  他摟住我的身子,無奈的搖搖頭,打橫將來抱起來。我雙手勾著他的脖子,頭靠在他的肩上,嘴對著他的耳朵低聲囁道:「老公,你不是皇上,你只是我的老公,……。」他出了營帳,我仍一遍又一遍地在他耳邊輕語,他加緊手上的力量,也輕聲道:「若曦,有什麼事回帳再說。」我『哦』地應一聲,窩在他懷中,不再說話。

  躺在榻上,依然勾著他的脖子,他低著頭躬著身子道:「若曦,放手,我給你倒杯水漱漱口。」我腦中其實仍有一分清醒,但這幾日心情鬱悶,想借著酒意放任一次,於是我眯起眼睛,媚笑著道:「我需要的不是漱口,我只想和我親愛的老公待在一起。」

  他輕不可聞地嘆口氣,順勢躺在我身側,和我面對面相互看著,他面色沉靜,眸中有絲說不清的東西在閃動,我迷惑不解,撫著他的面孔,默看一會兒,我道:「你眼睛裡有樣東西。」他拿開我的手,握在他手中,道:「若曦,你心中也有我不知道的事情嗎?」

  我盯著他,苦著笑道:「怎麼會沒有,你是高高在上的天子,我不能要求你什麼,因為你肩負的東西太多,但是我想讓你寬容一些。為自己,也為我,因為我心中很怕,害怕突然有一天你離我而去,到那時我活在這世間還有何意義,但是如果我們都去了,弘瀚怎麼辦。我每次想到這些,都心驚膽顫,夜不成眠。」

  那絲說不清的東西在他眼中擴大,他一下子把我摟在懷中,緊接著他的唇落到我的臉上,輾轉輕啄,從額頭,到眼睛,到鼻尖,最後落到唇上,輕輕碰了碰,我輕柔地咬住他的下唇,他喉間咕嚕一聲,先是溫柔即而猛烈地輾吻我的唇舌。

  頭痛欲裂,口乾舌燥,用力地咽了咽,口中仍然幹得難受。

  「若曦,喝口水。」耳邊傳來他的聲音,我慢慢睜開眼睛,見他端著茶碗坐於榻邊,臉上帶著一絲倦色。我坐起來,手臂酸軟無力,人又跌了回去。他搖搖頭,把茶碗放在榻旁邊的几上,輕柔的扶我起身,讓我依在他的懷中,這才端起茶碗,送到我的嘴邊。

  我大口喝完,覺得好受了些,才開口道:「什麼時辰了?」他放下茶碗,雙手環住我的身子,溫和的道:「已快正午了。」

  我微怔,回過身子,坐起來,看著他道:「那你怎會還在帳中,明日裡蒙古兩部就要走了,今日正午,不應該是大宴嗎?」

  他嘴角隱著一絲笑意,盯著我道:「我親愛的老婆還沒有起床,我怎敢離開。」一句溫柔體貼的話,自他口中淡淡地說出,似是有絲別樣蘊在其中,看著他依然沉靜的面容,我輕輕嘆氣,隨後笑著嗔道:「油腔滑調。」

  我突地覺得有些不對,腦中細細默想一會,昨晚的一切映入腦海中,好像是我先開口叫出老公的,可是,我好像並沒有說『老婆』這個詞,他怎麼會知道呢。


  我盯著他,訕訕地問道:「你剛才稱我什麼?」他臉上那一絲笑意也隱了去,靜默了會道:「老婆,你不喜歡我這麼稱呼你。」我一下子懵了,是自己喝醉酒說了什麼了嗎?

  我偷眼打量他一下,他正好笑的望著我。我囁囁地道:「我昨夜都說了什麼?」他繃了一會臉,終於,不可抑制地笑了起來。

  笑完之後,他撫了把我的臉,向後一仰躺在榻上,看著我道:「你說了很多。」我心中一緊,輕咬著下唇想了會,沒有想到大醉之後,每次都昏睡的我,半醒半醉時卻是這般模樣。

  正在愣神,他輕輕的拉我躺下,兩人靜了一會兒,他嘆口氣沉聲道:「若曦,以後你心中有任何想法,任何煩惱,我都要知道。」我默了會,輕聲道:「我會的。」

  在心中默默想一會,有些後悔醉酒後的那番話。我側過身子,望著他道:「我醉後如果說了什麼糊話,你莫放在心上。」聽後,他一笑道:「西北的風俗還真有意思,夫妻間居然有這種稱呼,『老公』『老婆』,我還是頭一回聽說。」

  我一愣道:「西北的風俗?」他啞然失笑:「怎麼,你不是這麼說的嗎?『我們那裡稱妻子為老婆,稱相公為老公』。」我依然訕笑道:「還說了什麼?」他摸著我的頭髮道:「本想套套你的話,誰知你說完這些就睡,夜間還睡得極不老實。」聞言,心中一松,但見他臉上難掩倦色,我拉起薄毯蓋在他身上,躺在一邊便不再說話。

  過了一會兒,忽然想到正午的事,我忙拍拍他道:「別睡了,正午的大宴還等著你呢。」他拔開我的手,閉著眼道:「已改在晚上,夜色中攏起一堆火,更有草原的氣氛。」說完一會兒,便傳來細細的呼吸聲。

  躺了一會,翻身下榻,為他掖好薄毯,輕輕地向外走去。

  掀簾出去,帳門口的小順子打了個千道:「娘娘,你的早膳菊香早已準備好了,奴才這就去讓她端來。」我早已飢腸轆轆,俯背相貼,於是我道:「不用端來了,我直接過去,等皇上醒來,回稟皇上一聲,我和承歡格格在一起。」

  舉步前行,還未走到宮女們住的帳蓬,便看見承歡騎一匹純白色的駿馬自兩帳蓬間疾馳而出,後面緊緊隨著的是騎深棕色良駒的佐特爾。我站在那裡,望著臉上洋溢著幸福的承歡,此時的她竟像一個無優無愁的快樂的精靈。

  看見我,承歡雙手向上一提,身下的馬『咴咴』叫著停了下來。她一個漂亮的翻身,輕輕躍下馬,扔下韁繩,歡快地跑來道:「姑姑,這幾日都沒見到你。」佐特爾下馬走過來,躬身一禮後,微笑著拿起兩馬的韁繩,慢慢向前方走去。

  我抽下帕子,拭去她額角的細汗,忽地發現她頸間的玉佩有些異狀。我拿起來,細細看了會,這塊玉佩確已不是原來的那塊,雖然玉質相同,卻紋路卻不同。我心中一動,放下玉佩,為她理了理衣領,臉上帶著絲笑望著她。


  承歡低頭看了眼玉佩,抬起頭面孔有些微紅,訕訕地道:「姑姑,這塊是佐特爾的,我的那塊送給他了。」

  我斂了臉上的笑容,正色問她:「承歡,你喜歡這種天高去淡,騎馬任意馳騁的生活嗎?姑姑說的不是一個月或是一年,是一輩子。」承歡臉上有些懵懂神色,迷茫的看了我一會道:「姑姑,承歡沒有想那麼長遠,不過,我這個月過得確實很開心。」

  我望了望站在原處等著承歡的佐特爾,收回目光,撫了撫她的臉,盯著她道:「承歡,你是喜歡和佐特爾一起騎馬呢?還是別人陪你騎馬也行,你只是喜歡草原的生活。」

  承歡皺起眉頭,低頭默了起來。遠處的白馬『咴』地一聲長鳴,承歡抬起頭望了過去,過了會,她扭過頭道:「姑姑,承歡是喜歡和佐特爾一起騎馬。」

  暗暗透出口氣,一顆懸著的心落了下來。我笑著道:「姑姑知道了,你快去吧。」承歡面色一松,轉身向前跑去,跑了兩步,復又轉身疑惑道:「姑姑為何問這些?」我對她擺擺手,她怔忡了一會,見我沒有回答,她對我一笑,轉身小跑著去了。

  我心中一陣輕鬆,人卻是越發餓了,覺得腳步都有些浮,遂提步向菊香的帳蓬走去。

  「娘娘。」一聲低低的似曾相識的聲音傳來,我疑惑地轉身,一個宮中侍衛站在眼前,原來是張毓之。

  有些微怔,不知道他為何出現在此地,這次負責暢春園這片御園周圍一里地的侍衛都是由圓明園帶出來的,而一里開外的綠營大軍都是各旗軍中抽出的精英,一來守衛營地安全防止野獸突襲,二來順帶練兵,他不應出現在這

  (還有更新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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