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4.「山海」(四千字)
一日之計在於晨。
早起的姜元溫習著已經被他完全掌握《神衛功》,精煉過的衛氣附著於指尖,然後緩慢的戳向面前的木人樁。
嗒......發出了鐵錐鑿入木料的聲音。
觸及到結實的木料之後,姜元的指尖並未彎曲,竟然是繼續向前,輕而易舉的刺進了木人樁堅硬的表面。
他拔出插進木樁的手掌,然後是想到了水橋街的夜晚,想起了那個身披五彩霞衣的「地獄道使者」使用過的拳法。
不得不說,那拳法的確是有些難度,而且對方當時儼然是藏了不少招沒能使出......或許不是藏,而是以四氣境的修為施展不出來。
總之,姜元又是躲又是挨打,好一陣狼狽才贏下了死斗,但到頭來也就學走了半套拳法。
他倒是想學全套的拳法,可惜沒那個機會。
不過這會兒倒是有些相信那「孩童」自稱的「地獄道使者」的身份,真想跟他再打一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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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元運起《神衛功》,對著木人樁開始復現地獄道使者的拳法。
但僅僅是一招正拳下去,強勁的內力隨著衛氣鼓動瞬間打斷了這一尺粗的木樁。
斷裂的樁身帶著六隻樁手飛出,直到撞上了牆壁才停下。
牆上站著的麻雀立刻受驚躍起,撲騰著翅膀消失在圍牆之外。
啊,闖禍了......姜元看著被打斷的木人樁,臉上的輕鬆與得意迅速凝固。
「你在弄什麼動靜?」一襲白裙的蘇幼安舉著一把烤年糕,不知是何時靠近了。
經過了一周的修養,她右肩膀的傷勢已經痊癒,虧空的四氣和內息也在《東坡經》的幫助下重新充盈,終於能在釋放法術之後施展拳腳了。
「這多少錢?」姜元指著被打壞的木人樁。
蘇幼安的嘴巴很是忙碌,不斷在咀嚼柔軟的年糕,那聲音也就含糊不清了,「這客棧算是我的產業,你打壞了就打壞了,賠錢做什麼。」
「哦。」兜里有不少零花錢的姜元點了點頭,「今天就不再練拳了。」
「別怕打壞,想練繼續練,我喊人再給你上幾根木樁。」
「練五天了,有些無聊。」
渭城最近比較亂,姜元每天都在客棧里窩著練武功,內功修為簡直是狂增猛漲。新學的外功也達到了融會貫通的程度,甚至能在危急時刻做到精確無誤的把提煉得精純的衛氣附到眼球上以抵禦敵人的攻擊。
蘇幼安艱難的咽下了嘴裡的年糕,能看到那纖細白皙的脖頸上出現了明顯的凸起、這凸起很快就滑了下去,她這才鬆了口氣。
「聽姜道長說,你以前想考狀元。」
「現在也想。」
「武功這方面,我現在沒什麼能教你的了,就教你讀書寫字吧。」
蘇幼安不信姜元能考上狀元......考上武狀元還差不多,但要是以後傳出去堂堂武狀元不識一丁、連輿圖都看不懂的消息,那不太好聽,至少得把他教到能看懂兵書的程度才行。
很快,兩人就到了客棧的一間靜室里。
蘇幼安找出一些宣紙,又拿來筆墨,讓姜元寫幾個字看看。
她站在旁邊看著自己這學生持筆的姿勢、再到書寫的細節與節奏,每一個步驟都是相當的標準。
即便是修行「以字入道」的法術的蘇幼安也無法從中挑出明顯的毛病。
宣紙上很快就落著了《論語》的全文,每一個字都端正工整,落筆流暢而自信。
證明姜元在私塾念書的時候是真的下過苦功夫。
她一時間覺得有些反差,甚至有點微不可察的慚愧,假如自己沒有在那天走進三元當鋪,說不定姜元真能在幾年後靠著自己的努力一級級的考上京城——這不對,要是她沒有走進當鋪,大概姜元早就讓六道教的賊人給殺害了。
想到這裡,蘇幼安的臉上就添了少許陰霾。沒人能知道那些魔教的賊人到底在打著什麼主意,甚至在她親身進入渭城、遭遇襲擊之前,根本就不知道有六道教信眾出沒的情報。
官兵和捕快聯合江湖裡的諸多正派人物在這段時間跟鋤地似的把渭城裡里外外都給翻了個底朝天,愣是沒找到地獄道使者與堂主的行蹤,好像他們是人間蒸發了。
掌握著不死蟲的那位使者太過神秘,從始至終沒有透出自己的真實目的,如此藏在暗處,讓人心底直發緊。
「寫完了,」姜元把筆掛好,等待蘇幼安點評。
蘇幼安走過去,盯著他的字一陣瞧,然後是搖頭。「有許多地方筆鋒過重,而且起筆有些過於急躁。你心不靜......是在期待著被我誇獎嗎?」
「學了這麼多年,難得遇上行家,沒忍住。」
「你要是學武功的時候能有這積極性就好了。」蘇幼安伸手輕點宣紙的邊角,那些墨跡竟然憑空消失了。
「有沒有積極性都是一樣的速度,功法的運行又不會因為我心情好而變快,」姜元就差是掰著手指直接數給她聽自己還剩多少天就能永別四氣境了。
於此,蘇幼安不可置否的輕哼一聲,拿起了姜元剛剛掛上的那隻筆,乾脆在宣紙上開始書寫,「勤學苦練籍籍無名,遊手好閒一代大俠。」
然後她把宣紙倒過來把那些字顯給姜元看,有些得意的揚起俏麗的臉蛋,「你就學吧!」
姜元看向那兩列秀氣的大字,瀟灑而飄逸,卻又不失端正與優雅,顯得雍容大氣。便是心服口服,「你這字寫得確實厲害。」
「不過......」他卻是話鋒一轉。
「誰說一代大俠是遊手好閒了?」姜元摘下了蘇幼安剛剛掛上的筆,蘸了些墨水,然後扯過一張新的宣紙開始書寫,【不畏浮雲遮望眼,自緣身在最高層。】
蘇幼安的眼神一瞬間變得奇怪了。「你連這首詩都知道?」
「私塾里教過,」姜元放好筆,看著自己剛剛寫完的字愈發是覺得不滿意,總感覺跟蘇幼安差得有些遠,「朝廷大名鼎鼎的『文將軍』,也就是老師的師傅,他是文人出身,卻通過勤學苦練開創出了不得的法術,在幾十年前多次挽救大晉江山,方才掙來了如今的平安盛世。」
「很快就不平安了。」蘇幼安拿起筆筒擺弄,故意用筆筒的底去磕碰桌面,發出咯嘚咯嘚的聲音。
她沒想到姜元居然崇拜自己的師傅。
於是忍不住聯想,假如沒有六道教的陰謀,《四瀆訣》的消息沒有像這般大張旗鼓的宣傳,自己也一直在江南住著——
或許他真能考出渭城、當上狀元,然後謀官中途得到那個老傢伙的青睞,最後跟自己拜入同一個師門學習法術。
要是聽著姜元對自己一口一個「師姐」,那感覺倒是意外的不錯,比現在的「老師」要顯得稍微好聽一些,又不失尊敬和親近。
聊到了師傅的詩,蘇幼安的話閘子立刻就敞開了。
姜元在這些詩文歌賦方面竟然有著相當的了解,總能找出一些書本里見過的知識跟蘇幼安搭上話。
窗外的夏蟬疲懶的嘶鳴,有暖風卷進屋內,吹得幾張輕盈的宣紙飄著離開了桌面。
「我去撿,」在當鋪養出了一身勤快打掃的習慣,姜元立刻就追著那些宣紙跑到了掛著山水畫的書架旁。
有一張宣紙落到了書架底下。
姜元正要伸手去撿——
莫名其妙的,他感受到了一種危機。
於是手伸到半途中又停下。
蘇幼安見到這一幕,便是虛起眼睛,然後抓起畫筆飛快的在面前的宣紙上寫著了一個「定」字。
姜元配合的往自己手上附著了一層衛氣,又附著了一層內息,最後伸進了書架下方的空隙......
收回了手,能見到有一隻漆黑的小蟲在他指間凝固著一動不動。
「不死蟲。」姜元這段時間沒少聽蘇幼安講述各種關於六道教的情報。
「顯而易見,它們已經滲透到這座城市的每個角落了,」蘇幼安輕聲說,「這下糟了。」
她的聲音顯得無力而迷茫,「到底是用了多少活人的性命,又耗費了多少年的時間,才能培育出如此數量的不死蟲......」
無數藏在暗處或擺在明面的線索都在此刻串通。
六道教的目標從始至終都不是以「四瀆神功」的消息去坑殺那些有名有姓的江湖人物——
他們在謀劃整座渭城。
*
陽光透過榕樹濃密的枝葉,灑在青石鋪就的路面,映出些許破碎而耀眼的光斑。
坐在樹底下乘涼的陳照忽然伸手拍了一下身後的樹幹。
內力迸發,然後極其精巧的被操控著在她的手心裡如漩渦般運轉,強大的吸力立刻逼出了樹皮縫隙里藏著的幾隻黑色小蟲。
她眉頭挑了挑,將它們全部捏死。
這些以人體四氣為食的邪異竟然始終無法破開陳照的防禦。
「剛剛我說到哪裡了?」陳照看向樹蔭底下搖晃團扇給她散開暑意的榴花和葵花。
時間回到一刻鐘前。
隨著幾天的相處和了解,馬青呂的這兩位養女已經開始無條件的信賴這位與東籬武室兩代傳人結識的道姑。
正好陳照覺得自己缺兩個幫忙打點日常的道童,就向馬修禊說明了要接手撫養她們。
今天閒來無事,她帶著女孩們到城裡閒玩。
馬青呂在世的時候,總是對榴花和葵花嚴加管教,畢竟他沒有兒女,只好按照刻板印象試著把她們往「芊芊淑女」的方向去教育。
如今能夠在外邊放風,實在是讓女孩們開心不已。
玩鬧了一個上午,陳照找了一處樹蔭給她們講一些江湖裡的趣事。
這是真實發生過的事情,比起從說書人口中聽來的杜撰版本要多上一些特別的韻味。
讓陳照有些失落的是,她本以為女孩們會先打聽自己這「岐亭女俠」的事跡。
或許是與姜元分別的那個晚上太過印象深刻,榴花和葵花都想聽一聽關於方寸觀的傳說。
「據史冊記載,方寸觀的第一代觀主,姓書,是前所未見的『生而知之』者,常常會說出一些讓旁人無法理解的『奇異』詞語。」
陳照伸手指著恰巧在街道上走過了一名挑著籮筐的小販,「在他二十歲之前,便是想方設法的挪空了家裡的積蓄,在這街上盤了一家鋪子。從小生意做起,最後辦起了商會,有了自己的商隊......靠著過人的智慧,成為了富甲一方的大商。」
「二十歲之後呢?」榴花忍不住追問。
「二十歲的生日,他在行商途中遭遇了不測,被山賊抓進寨里關了七天七夜。」
「等到商會搬來了官府的救兵,已經是七天之後的事情了。那些身披鐵甲的衛士,在山寨里見到了終生難忘的場面——」
「虛弱不堪的商人搖搖晃晃的打倒了每一位山賊,用仿佛隨時就能病倒的力氣逐個掐斷了他們的咽喉。」
「從那之後,他真正的進入了江湖,開始勤奮學習武功。然後在四十歲之前打遍天下無敵手,讓整座武林都俯首稱臣。最終是成為了當朝的國師,建立方寸觀,創作《武典》以規劃天下武道。」
「很多人都說,書觀主是世界上最接近仙人的武者。也因此被後世稱作是『武仙』、「武神」......」
「而事實也的確如此。」
「在方寸觀的一本我記不得名字的古籍里就這樣描述:觀主曾向諸多弟子展示武功,見他氣如江海、力可開山,能以一掌劈開湖泊,能以一拳擊碎小山。」
「擁有了仙人一樣的力量,觀主好像晚年過得不太開心?」葵花記得自己以前聽過這個故事。
「因為他終究不是仙人。」
......
「剛剛我說到哪裡了?」陳照看兩位女孩聽得入迷,就又問了一遍。
她認出了不死蟲,一時間聯想到了太多的煩心事,都忘記了自己把故事講到哪兒了。
「書觀主的本名!」
「嗯,想起來了,」陳照拍打自己的膝蓋,眼神有些飄忽不定。
「是叫......山海。書山海。」
每次要提及那位方寸觀主人的名諱,都讓她感到一陣難言的心悸。
仿佛將它說出口,對方就能聽到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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