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見人證!當面對質!
五日後。
雲州城外。
滾滾黃沙漫天飛揚,蒼黃的官道上,突然傳來宛若雷鳴的馬蹄聲。
來往的百姓不由駐足,循聲望去。
就見遠處的路上,有著宛若黑色的洪流席捲而來,當這黑色的洪流靠近,他們才發現,這是一支百餘人的身著黑色鎧甲的鐵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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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雲之地,曾是大唐與突厥的必爭之地,戰火不斷,所以雲州的百姓對這些鐵騎並不陌生,他們只是好奇,大唐與突厥之戰已經結束,這時這般精銳的鐵騎來到雲州,所為何事?
「吁——」
長長的「吁」聲響起,百餘騎就如一個整體一般,行雲流水的停了下來。
陸鶴鳴勒緊韁繩,看著身後這支騎兵,越是與之接觸,他越是能感受到其恐怖之處,令行禁止,武藝高絕,雖只是百餘人,可若與千人作戰,都未必能敗。
「不愧是程咬金精心打造的精銳啊,也就比我差一點點。」陸鶴鳴心中感慨。
「終於到了!」這時,一旁的房遺直發出聲音。
房遺直是第一次來到雲州,看著雲州那高聳蜿蜒的山脈,天高地闊的地形,以及那沾著黑色血跡的斑駁城牆,內心一時不由激盪不已。
這裡就是大唐曾經的門戶,禦敵於外,拱衛中原大地之安危。
而現在,東突厥已滅,大唐門戶向北推進,雲州已然不再時刻受到外族侵擾了。
這一切,不過是幾個月之前發生的事。
現在房遺直還覺得,空氣中似乎還殘存著昔日戰場的血腥之氣。
這讓他忍不住張開臂膀,吟詠詩句:「邊城多警急,虜騎數遷移。羽檄從北來,厲馬登高堤。長驅蹈匈奴,左顧陵鮮卑。棄身鋒刃端,性命安可懷……」
「不錯不錯!好詩好詩!」
程咬金聽著房遺直吟誦的詩句,擊掌贊道:「賢侄果真文采斐然,怪不得陛下都稱讚你,說你之才學當屬青年才俊之翹楚,剛到這裡,你就做出了如此契合的詩句,聽之讓俺心潮澎湃啊!」
房遺直聽著程咬金的稱讚,表情十分複雜:「程將軍,這不是下官所作,乃是三國時期曹植的詩作,下官只是覺得適逢其境,所以誦之。」
「啊!?」
程咬金愣了一下:「曹植?」
他氣道:「曹植沒事做這詩幹什麼?如果他不做了,那你今天就能做出它了!可惜,太可惜了,他把你的靈感提前寫出來了!」
陸鶴鳴聽著這話,眼皮不由跳了幾下,怪不得初唐這些大將中,程咬金活的最瀟灑快活,程咬金腦子是真靈啊,沒話也能硬夸。
雖然夸的房遺直有些尷尬,不知該怎麼回應,但房遺直確實能感受到程咬金的看重,有這一點,對程咬金來說,就足夠了。
這時,雲州城內,一行人快步走出。
他們身著官袍,來到程咬金等人面前,為首的雲州刺史盧成,拱手道:「見過宿國公,宿國公一路奔波辛苦了,下官已在府內備下菜餚,為宿國公接風洗塵。」
程咬金一聽,直接翻身下馬,爽朗大笑:「我就知道,只要到了雲州,就不用再遭趕路的罪了,不瞞盧刺史,我們為了趕路,這一路肚子都沒進過油水,肚子裡的饞蟲早就叫屈了。」
盧成笑道:「程將軍放心,下官準備的,都是程將軍愛吃的菜。」
「那就好,那就好!」
唐滅東突厥之戰時,程咬金就在雲州附近駐守,所以與盧成十分熟絡,此時根本不與盧成見外,帶人便向城內走去。
陸鶴鳴跟在程咬金身後,越發覺得程咬金應就是他所知曉的武將里,最會做人的那種了。
程咬金外表看起來十分粗獷,實則內心粗中帶細,有著屬於他自己在摸爬滾打中積累起來的處事經驗,與之相處,確實十分舒服。
房遺直向陸鶴鳴道:「陸校尉接下來準備怎麼做?是連夜去王家村探查,還是先休息一晚?」
陸鶴鳴抬起頭,看著被夕陽染紅的晚霞,沉吟些許,道:「大家為了我的事,連續趕路五天,都很疲憊了,不好讓他們繼續連夜奔波……」
「所以……」
他看向房遺直,道:「就讓王振三人奔波一下吧。」
房遺直:「……」
這個彎轉的他猝不及防。
房遺直還以為陸鶴鳴鋪墊了這麼大一段,是想今夜好好休息,明天再查呢。
沒想到最後的結論,是他不去王家村,而是讓王家村的人來見他。
陸鶴鳴扭動了下僵硬的脖子,笑著說道:「都到雲州了,若不抓緊時間查案,我擔心那位認真負責的韓縣尉,又要冷嘲熱諷,說我要故意拖延時間了。」
房遺直聞言,餘光不由瞥了一眼故意和他們分開很遠的韓猛,這時他發現,韓猛正神色不善的偷偷看向陸鶴鳴,他心中一動,明白了陸鶴鳴的意思。
他說道:「你的案子是韓縣尉主要負責調查的,倘若你真的翻案,那就是他的過錯,他必要因此受到責罰,再加上侯尚書與他的關係,他定不希望你翻案,接下來恐怕他會對你各種挑刺找事。」
陸鶴鳴倒是不在意:「別破壞證據,阻止我查案便好。」
「他不敢,我們也不會給他機會!」房遺直這一點很自信:「你曾是程將軍手下的兵,論起關係來,程將軍更傾向你,否則程將軍也不會跋山涉水帶你來此了。」
「有程將軍盯著,我也會防備著他,他最多只能挑你的毛病,尋找你查案的漏洞,而不能真的動手做什麼,這一點你放心便是。」
陸鶴鳴笑了笑:「我一直都很放心。」
這話里充滿著對他和程咬金的信任,房遺直內心不由流過暖意。
「不過現在天色將晚,王家村距這裡還有一段路程,不知道這位盧刺史,能否願意派人前去。」陸鶴鳴道。
「這個好說!」
房遺直微微抬起下巴,臉上充滿自信:「盧刺史乃是范陽盧氏中人,我娘親也是范陽盧氏中人,我們之間一直有書信來往,關係親近,都不用程將軍耗費人情,我開口,便足矣。」
嘖!
這就是世家大族的人脈嗎?
被他裝到了。
陸鶴鳴笑著說道:「那就有勞房郎中了。」
房遺直一臉淡然的點著頭,心中則是都要流淚了,太不容易了,終於抓住一次機會,能在陸鶴鳴這個武夫面前,展現自己的價值了。
而一想到他身為才學出眾的青年翹楚,在武夫面前展現價值,還要靠家族力量,心裡就又悵然了起來。
這都叫什麼事啊!
…………
一個半時辰後。
宴席結束,主賓盡歡。
盧成笑著說道:「宿國公可還滿意?」
程咬金摸著圓滾滾的肚子,笑聲爽朗:「你看我這肚子,就知道我滿意與否了。」
盧成雖出身於五姓七望的范陽盧氏,但並沒有尋常世家大族子弟的傲氣,面對程咬金這些武夫,也都十分和煦,盡顯世家大族的深厚涵養。
「如此我便放心了。」
他說道:「我已命人準備好了客房,若諸位感到睏倦,可前往休息。」
程咬金瞥了一眼安靜端坐的陸鶴鳴,擺手笑道:「不急不急,俺這次來雲州,只是輔助陸校尉重查案件,既然陸校尉還要見王家村的人證,那就再等等,待見過了人證後,再去休息也不遲。」
聽到程咬金的話,盧成視線不由看向陸鶴鳴。
剛剛在宴席上,程咬金和房遺直已經向他說過陸鶴鳴在長安的探案事跡,這讓世家出身的他,都不由感到十分驚訝。
身在世家,他自認接觸的都是青年俊傑,各方面的人才都有,但如陸鶴鳴這種查案天才,還真是第一次見。
而且更重要的,是陸鶴鳴不是那些經過多年讀書薰陶的讀書人,而是一個出身行伍的武夫,一個武夫有這種讀書人都沒有的能耐,就更是罕見了。
所以,他對陸鶴鳴也是十分好奇,對陸鶴鳴想要重查的案子,以及最後可能的結果,也上了心。
盧成轉身向手下人道:「都一個多時辰了,人還沒帶到嗎?派人去迎一下,催催他們。」
手下人一聽,自是不敢遲疑,就要向外走去。
可他還未來得及走出大堂,就有衙役疾步走進,道:「啟稟刺史,王家村三名人證帶到。」
聽到衙役的話,眾人精神頓時一振。
原本打瞌睡的將士,都在此時猛然清醒了過來,然後他們便下意識看向端坐在房遺直身旁的陸鶴鳴。
「陸校尉,人來了,現在就見?」盧成試探的問道。
陸鶴鳴抬起眼眸,視線掃過眾人,他看到了程咬金與房遺直的鼓勵,看到了盧成眼中的好奇與探究,更看到了韓猛那滿是冷意,仍舊對其判斷充滿自信的面龐。
他笑了笑,緩緩起身,道:「等的就是他們,自然要見。」
盧成見陸鶴鳴如此從容不迫,確實和他見過的其他武夫有著極大的區別,這讓他對接下來陸鶴鳴會做什麼,更加有了興趣。
「好!」盧成當即道:「讓他們進來。」
很快,衙役便帶著三個男子走了進來。
這三個男子年齡都不算大,皆是二十五六的樣子。
他們一進入大堂,看到陸鶴鳴後,就面露怒容,悲憤不已。
站在三人最前面,身高七尺,體格相對雄壯的王振,頓時憤怒道:「你這個罪大惡極的傢伙,為何還沒有死!你害我王家二十七口人命,犯下了這般滔天罪行,為何還能大搖大擺來到這裡,王法何在?公理何在?」
落後於他半步,位於左側,體格瘦弱,眼窩內陷,步履有些虛浮的王萊也指著陸鶴鳴,大聲道:「你這個殺人犯!你哪來的臉還敢來這裡!你怎麼不去死啊!」
而最後的王沖,個子最矮,就如同那猴子一般,在其他兩人說話的間隙,直接跪倒在地,向盧成眼淚一把鼻涕一把:「盧刺史,我們可都是你治下之民,你得為我們做主啊!我王家村二十七口人命,絕不能就這樣算了!絕不能讓他這個罪魁禍首給逃了啊!」
寬敞的大堂內,響徹的都是王振三人的哭聲與怒罵之聲。
韓猛抱著膀子冷哼道:「陸校尉,見到受害者家人如此悲痛欲絕,你滿意了?」
「重查案件……對你而言,是逃脫制裁的希望,可對真正的受害者親人來說,是將好了的傷疤再次剝開,是傷口上撒鹽,對他們是何等的痛苦與煎熬?」
房遺直聞言,反駁道:「韓縣尉此言差矣,陸校尉求的是一個真相大白!此案明明還有一些地方不甚清晰,讓此案明明白白,清清楚楚,這才是對受害者真正的幫助。」
「不甚清晰?」
韓猛冷笑道:「這個案子就是我查的,我能不知道它清晰不清晰?你們所謂的不清晰,不過就是我稍微忽略一些的細節罷了,現在我就能給你們補上!」
說著,他直接看向王振三人,道:「你們皆說在火光中看到了陸鶴鳴的樣貌,可當時你們分明都在各自家中,你們的家隔的又那麼遠,那你們是怎麼在陸鶴鳴要離開村子時,都能看清楚他的長相的?是不是陸鶴鳴在村尾放火,所以他一路從村尾去村頭的路上,你們看到的?還不從實招來!」
「韓縣尉,你——」
房遺直聽到韓猛的問話,臉色不由一變。
你這是在問話嗎?
你這不是將答案都告訴他們了?
陸鶴鳴目光也陡然一寒。
如果韓猛只是挑他的刺,那他無所謂。
可現在,韓猛已經不是挑刺了,而是干擾他查案了。
「是是是,我們就是在陸鶴鳴從村尾去村頭時,看到的他!」
王振三人連忙點頭。
跪在地上,涕淚橫流的王沖點頭點的,腦袋都要磕到地板了:「就是他放的我家的火,我記得清清楚楚,他放火離開後,出了我家的院子,向村頭走去,我還看到了他手中大刀的刀刃上,還在滴著血……他就是從我家出發去的村頭!正因此,我們才都看到了他這個惡魔的長相!」
韓猛看著陸鶴鳴,冷笑道:「你看,我說的沒錯吧?你所謂的口供里的問題,根本就不是問題!我對你案子的判定,沒有任何錯誤!」
盧成看到這一幕,眸光不由閃爍了起來。
他指尖輕輕摩挲著酒杯,心中對陸鶴鳴與韓猛的關係,已經瞭然。
他還以為這次前來的眾人,都是來幫陸鶴鳴重查案件的,卻沒想到,竟然有一個反對者。
現在看起來,是陸鶴鳴好不容易找到的漏洞,直接被韓猛給破壞了。
不知接下來,陸鶴鳴會如何應對。
他是否如程咬金所說的,有著獨特的本領?
「哎。」
這時,一直沒有開口的陸鶴鳴,幽幽嘆息了一聲。
他看著韓猛,道:「我本想給你點臉的,但你不要啊。」
「你說什麼!?」韓猛臉色一寒。
就見陸鶴鳴突然轉身,看向程咬金,道:「宿國公,我要舉報,我認為韓猛與王振三人互相勾結,意圖阻攔我重查案件,阻止此案真相大白,還請宿國公將韓猛拿下!」
「什麼!?」韓猛一聽,連忙道:「宿國公,你別聽他胡說,他分明是沒有辦法狡辯了,惱羞成怒!」
「沒有辦法?」
陸鶴鳴聞言,只是冷笑道:「你不會真的以為,你提醒了他們,讓他們按照你的思路堵住我的話,我就真的沒法推翻他們的口供了吧?」
王振三人一聽,忙道:「胡說!我們才不是被韓縣尉提醒,我們說的都是實話。」
「實話?」
陸鶴鳴皮笑肉不笑道:「好啊!那我們就來驗證一下你們所說的實話,究竟是不是真的實話!」
「什麼?」
「驗證?」
眾人一愣。
就見陸鶴鳴看向盧成,道:「盧刺史,看來今晚我們是不能在府里留宿了。」
盧成不知想到了什麼,道:「你是要?」
「我要連夜趕赴王家村……」
「再現當日情景!」
陸鶴鳴環視神情緊張的王家村三人,目光最終落在了韓猛身上:「聽說你很喜歡查案,今夜,我就免費當個老師,教你一招查案手法——如何驗證人證口供的真假!」
「通過情景再現,復刻當日案情,如果他們當真能辨認出走在路上的行人的臉,那他們的口供就真實可信!」
「但如果他們辨認不出……」
韓猛不由下意識看向陸鶴鳴,就聽陸鶴鳴緩緩道:「那你就好好向宿國公解釋一下,你剛剛的問詢,是否存了私心,是否是與他們勾結,在故意搗亂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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