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4章 法海

  景妤不知道為何這麼做。

  她只知道,夫君寧願頂著修行廢材的名頭混跡在攘奸衛天牢,做一個表面看起來心無大志、混吃等死的底層獄卒,肯定有原因。

  所以,發現李監副、莫青笙、祝青鸞、楚人狂等四境修行者,對夫君召出來的雷雲生出關注的時候,景妤的心瞬間揪緊了。

  生怕夫君沒有像以往那樣掩藏好自己,被找了出來。

  畢竟李監副可是在傳聞中,有著四境之上的修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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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在景妤最擔心的事情最後沒有發生,不管是莫青笙、祝青鸞、楚人狂,還是傳聞中有著四境之上修為的李監副,都沒能以天機測算或者其它方式,找出雷雲背後之人的蛛絲馬跡。

  「起程!」

  不過李監副卻反常地給出白日開拔的命令,「目標,金山寺。」

  這是擔心雷雲的發生,讓金山寺有所警覺?

  可明明無論各個佛寺警不警覺,朝廷伐山破廟的意志必然要得到實現,沒有任何佛寺敢明面阻攔聯合隊伍。

  前車之鑑,白馬寺、國清寺,但凡動了小心思的佛寺,都付出了極大的代價。

  景妤不認為金山寺還敢那麼做。

  其他人也是如此。

  但李監副到底是聯合隊伍的領導者,他的話,就是命令。

  命令,就必須得到執行。

  聯合隊伍很快集結完畢,向金山寺開拔。

  金山寺臨江而建,打破寺院坐北朝南、分三路的布局,依山就勢,大門西開,正對江流,各色建築散布其上,風格奇特。

  起初,金山寺不叫金山寺,叫澤心寺,又有一個稱呼名為龍游寺。

  不管它以前叫什麼,有什麼別的稱呼,李監副帶領聯合隊伍,浩浩蕩蕩而來,直奔的就是金山寺。

  這還是朝廷做出伐山破廟、拔除淫祀的決定以後,聯合隊伍第一次在白天行動。

  那些來金山寺燒香禮佛的信眾,那些在金山寺遊玩的貴眷,那些在金山寺或遊學或辯論的書生大儒,一個個側目而望。

  有些膽小的,有些身份不便的,有些不願惹事的,發現聯合隊伍以後,紛紛暫避或直接下山,

  餘下膽大的,身份便利的,不怕事的,與金山寺諸多僧侶站在一起,直面聯合隊伍的到來。

  「搜!」

  李監副沒有廢話,更沒有與金山寺住持寒暄客套的心思,冷冰冰下了一個命令。


  似乎先前來得突然、去得也突然、還找不到任何蹤跡的雷雲,把他惹惱了。

  他一時找不到雷雲背後之人,就拿金山寺撒氣一樣。

  莫青笙與楚人狂對視一眼,然後各自率領攘奸衛與斬妖司的人員,執行李監副的命令。

  欽天監的直屬隊伍,則默契地留下拱衛李監副。

  倒不是害怕李監副一人無法彈壓金山寺諸多僧侶,一來壯聲勢,二來也方便執行李監副的其它命令。

  金山寺住持見狀,明了李監副此刻心情不爽,沒什麼好說的,便抬手止住麾下僧侶的躁動,任由聯合隊伍進寺搜查。

  那些圍觀的香客們,對此卻頗有微詞。

  其中不乏身份尊貴者,更不乏有修為在身的修行者。

  然而身份再怎麼尊貴,修為再怎麼高深,此刻都不敢將心中的憤怒發泄出來,干擾聯合隊伍的行動。

  尊貴?

  能比皇帝陛下更尊貴?

  高深?

  能比傳聞中四境之上的李監副高深?

  眼下強逞意氣,不是幫金山寺,而是害了金山寺。

  「哼!」

  李監副環視一圈,目光從金山寺住持,到僧眾,到香客,嘴角一撇,語氣譏諷,「無膽鼠輩!」

  金山寺住持唾面自乾,毫不動怒。

  諸多僧侶受到住持的影響,一個個或雙手合十,低眉靜立,或口誦佛號,平復忿怒。

  香客們有受不住嘲諷又不敢生事的,甩袖而走,有能忍一時之氣的,便留下與金山寺共同面對,有心懷不滿的,想著以後再找回場面……

  人人各有心思,各有打算。

  景妤處在欽天監拱衛李監副的隊伍中,面無表情,眼神嚴肅,心裡仍在想著先前的雷雲與夫君。

  沒人發現景妤的心不在焉,除了祝青鸞。

  不過祝青鸞再怎麼心思剔透,也懷疑不到雷雲一事上去,只是留了個心眼。

  這時,進入金山寺各處搜查的攘奸衛與斬妖司,在莫青笙與楚人狂的帶領下,撤了回來。

  沒有押著「淫祀」,更沒有抓捕僧侶。

  「阿彌陀佛。」

  金山寺住持這時口誦一聲佛號,往前一步,朗聲說道,「李監副,金山寺建寺以來,履有劫難,履受朝廷扶持,再度興盛,自然感受皇恩,不敢違背陛下意志。從陛下收回神祇敕封之權開始,金山寺便不再私下敕封。以往敕封的金剛、羅漢、菩薩、佛陀,也拜請朝廷僧錄司,妥善安置。這一點,望李監副明察。」


  「嗯。」

  李監副坐在高頭大馬上,俯視著金山寺住持,漫不經心說道,「這一點,我早就知道了。」

  此言一出,成功引起了在場部分人的疑惑,也引起了部分人的憤怒。

  你早就知道金山寺里沒有「淫祀」,為何還要這般做?

  按理講,金山寺如此配合朝廷,如此忠順皇帝陛下,是正面典型,要樹成榜樣,大加誇讚才對。

  為何還要白日搜查,欺凌折辱呢?

  這是在告訴其他的佛寺,乃至道門宗觀,與朝廷合作,順應朝廷,不僅無法得到嘉獎,反而要遭受更加劇烈的折辱!

  迎著或疑惑或憤怒的注視,李監副面不改色,迤迤然說道:「本監副今日來呢,不單是拔除淫祀,也是為了問金山寺一個問題。」

  「李監副請問。」

  金山寺住持的目光一如既往的澄澈平靜,沒有疑惑,也沒有忿怒,平靜表態。

  李監副上身微微前傾,低頭直視金山寺住持的雙眼,一字一句問道:「法海在哪?」

  這一句話問出,頓時給在場之人心裡掀起軒然大波。

  法海是誰?

  但凡了解金山寺歷史的人,無不明了。

  昔年,名為澤心寺的佛寺衰敗,近乎破落,是前朝宰相裴休之子裴文德重修了寺院。

  因在重修寺院的過程里,掘山而得金,因而將重修後的寺院改名金山寺。

  裴文德後來出家為僧,法號法海,被奉為金山寺的開山祖師。

  李監副這般詢問,透露出兩個信息。

  一是法海還活著,二是金山寺住持知道法海的行蹤。

  同樣的,李監副這般詢問也透露出另一個信息。

  朝廷,或者說皇帝陛下有事要找法海,但法海選擇了避而不見。

  很多人在想,是不是出於這個原因,李監副才決定大白天的上門搜查,一點面子都不給金山寺留。

  「阿彌陀佛。」

  金山寺住持是在場之人中最為冷靜的那個,口誦一聲佛號,平靜回道:「李監副,祖師所在,不是我所能知的事情。李監副若是想找祖師,自行測算天機便是。」

  「我可不可以理解為……」李監副的聲音放低了一些,「你不僅不願意配合本監副,還在譏諷本監副?」

  「監副誤會了,貧僧並無此意。」

  金山寺住持雙手合十,微微仰頭,坦然與李監副對視。


  「好。」

  李監副點點頭,撥馬轉身,「我們走。」

  話音落下,竟然沒有為難金山寺住持,更沒有為難金山寺。

  讓這一場白日上門搜查的行動,顯得有些虎頭蛇尾。

  不過目送聯合隊伍隨著李監副離開的金山寺住持眼底深處,卻藏著濃到化不開的憂慮。

  李監副今日這一問,必然會在極短的時間裡傳遍整個大雍天下。

  金山寺開山祖師法海還活著,且不知所蹤的消息,也必然如此。

  法海一生踐行佛法,積功累德,度化蒼生,也斬妖除魔。

  得到法海幫助的人與勢力很多,被法海得罪的人與勢力更多。

  不過這都沒什麼,金山寺能在法海離去以後,發展得越來越好,便表明金山寺的實力,以及不懼一切朝廷以外勢力針對的底氣。

  最為關鍵的是,法海當年犯下的一樁過錯,至今都還沒有平息。

  隱隱有平息下去的勢頭之時,偏偏又被李監副挑了起來,極有可能生出事端。

  下山的聯合隊伍里,有人猜到了李監副這次虎頭蛇尾行動的用意。

  更多的人只是執行命令,不去猜,不去想。

  也有兩人對這一塊並不感興趣。

  一個是一顆心全部系在夫君身上的景妤,一個是始終觀察著景妤的祝青鸞。

  不過祝青鸞真的像她說的那樣,說不跟緊景妤,就不跟緊景妤,只是遠遠觀察著。

  然而視線之中自有神力,能生出許多感應。

  景妤當然能清晰地感受到來自祝青鸞的注視,不禁心裡微惱,也強行中止對夫君與雷雲一事的思索,以免露出馬腳。

  她又不想與祝青鸞對視,只好往右側面看去。

  金山寺臨江而建,下山的道路中,有一段沿江而修,景色極好。

  景妤索性看向江景,放鬆心情,然後眼睛不自覺眯了眯。

  江里,較遠的一段水域,一個中年漁夫正在不斷地撒網撈魚。

  每一網下去,都能收穫滿滿一網各色魚蝦。

  讓景妤忍不住投去關注的,不是這個中年漁夫的好運氣,而是中年漁夫的背影。

  「好像。」

  她心裡忍不住嘀咕一聲。

  中年漁夫的背影好像小時候見過不少次的黃伯父啊。

  那個時候,景妤四歲,剛剛記事,就隨父親景福瑞遷來江南。


  異地他鄉很難融入。

  無論是氣候,飲食,還是風俗,都是如此。

  小景妤沒有玩伴,不願出門,不願上學,更不願吃飯。

  每到這個時候,總有一位黃伯父來逗她,陪她玩,給她做好吃的,還哄她,說讓她做她的兒媳。

  後來等景妤長大了一些,就再也沒見過那位黃伯父了。

  即便真的成了黃伯父的兒媳婦,也沒見過。

  因為黃伯父在攘奸衛剿滅白蓮教總部與北方分部的行動中失蹤!

  沒想到,今天會看見一個背影和感覺與黃伯父這麼像的人。

  真巧啊!

  景妤回過頭,面不改色,整個人沒有任何異樣表現。

  只是隱隱感覺懷裡已經平息下去的雷擊棗木符印隱隱又有些許反應了。

  在沒有異樣的外表下,內心卻已掀起滔天巨浪。

  隱藏許久的夫君剛剛做出一件動靜極大的事,轉眼就發現了背影與感覺像極了黃伯父的人。

  哪有那麼巧的事呢?

  怎麼可能這麼巧!

  「夫君,你是發現了什麼嗎?」

  「黃伯父,你躲了這麼多年,到底在躲什麼?為什麼要躲?」

  兩個疑問在景妤心裡生出,揮之不去。

  若是可以,景妤很想脫離聯合隊伍,飛去江里,問一問高度疑似黃伯父的中年漁夫。

  若是可以,景妤很想脫離聯合隊伍,返回神都天京,問一問夫君在想什麼,在做什麼。

  可惜她不能。

  不僅不能,還必須得控制好自己,隱藏好自己,偽裝好自己。

  就像以前在無生劍派時那樣。

  江面。

  面容愁苦的中年漁夫一遍又一遍地撒網,撈起十分可孝的兒子做出的鬨堂大孝的孝敬。

  他很懷疑,自己要是不把這些魚給撈完,下次迎來的,就不是隔了幾丈遠的悶雷,而是轟腦門頂的炸雷了。

  「唉!」

  中年漁夫嘆了口氣,自怨自艾起來,「都怪我,當初留什麼不好,偏偏要留那勞什子的《法相金身》。這下好了,婆娘修成了佛,兒子修成了神,就我一個正常人。」

  嘆氣的時候,竹排底下的江水倒映著中年漁夫的身影。

  看似正常,實則三頭六臂。

  一相慈悲,一相忿怒,一相寂靜。


  一結與願印,一結降魔印,一結施無畏印。

  在三頭六臂腳下,踩著的也不是竹排,而是一條粗長猙獰的魔蛇。

  中年漁夫恍若未覺,自顧自撒網,然後十分自然地側過頭,看向離開金山寺的聯合隊伍。

  他的目光快速且不引起任何波瀾的從莫青笙、祝青鸞兩人身上略過,稍稍關注了一下當年的兩個小妮子,然後落在強行平靜的景妤身上。

  「好!」

  「好啊!」

  中年漁夫嘆了一聲,心裡對自己十分可孝的兒子生出了更大的意見。

  對媳婦,就是符印守護。

  對老子就用雷炸?

  呵呵……(本章完)

  (還有更新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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