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7章 真妄

  「唔……唔……唔！」

  無生老母很想脫口大罵，卻受限於欽天監的禁制，發不出聲來。

  祂只能在心裡唾罵，道友你個頭啊！

  誰是你道友？

  誰他媽想做你的道友？

  誰他媽做了你的道友絕對是倒了八輩子血霉！

  然而還沒罵幾句，本來慢慢折磨著無生老母的香火餘毒像是受到了什麼刺激，突然暴動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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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數十上百萬犧牲真靈的虛影不再只是唾罵，變得更為兇狠，像要吃了無生老母似的。

  這個變化讓無生老母徹底心寒。

  祂先前的預感成真了，也落空了。

  說成真，是祂確實成為了某位存在的替身；

  說落空，是祂並不入那位存在的法眼，拿祂做替身，只是用來做一些真身不方便做的事，隨時可以捨棄，甚至主動銷毀。

  如此，無生老母的性命不僅操於欽天監之手，也被那位存在徹底把控著。

  無生老母很快又聯想到國子監祭酒堃蓬撕扯祂的真靈碎片、神敕碎片與對真靈聯繫的舉動，心中更加悲哀。

  祂不單單淪為了隨時可以棄如敝履的替身，還成了大雍王朝與那位存在鬥法的載體。

  國子監祭酒通過祂去追索那位存在，那位存在又反過來通過祂來挑釁大雍王朝。

  瞧，我不僅躲過了國子監祭酒的追索，還在你們眼皮子底下把你們關起來的無生老母給煉成了替身。

  有本事，你們先把無生老母徹底泯滅，再來抓我呀。

  無生老母知道自己先被國子監祭酒找上門，又被欽天監抓進地牢的原因。

  不是大雍王朝無法徹底泯滅祂，而是徹底泯滅祂的話，會付出大雍王朝不願意接受的代價。

  畢竟「明明上帝無量清虛至尊至聖三界十方萬靈真宰」這尊神祇的敕封，是廢太子以儲君之份，僭越禮節，登上祭天的圜丘壇，消耗了一定的國運給出的。

  將無生老母徹底泯滅，那份國運就真的白白消耗掉了，不能想辦法回收。

  這一點，同樣成為了那位存在如此挑釁大雍王朝的底氣。

  反正大雍王朝一時半會兒找不到祂。

  有出氣的機會，當然要出一出無端端被國子監祭酒追索的惡氣！

  「唔……唔……唔！」

  無生老母劇烈掙紮起來，想要說些什麼，卻連嗚咽都很難發出。

  委屈巴巴，可憐兮兮。

  另一邊，皮了一下的黃天可不敢長時間在外面晃蕩。

  第二道法相金身容納了所謂「無極聖祖」的神敕虛影以後，黃天就切斷了與九娘的聯繫。

  看著「無極聖祖」的神敕虛影，黃天有些意外。

  本尊太乙救苦天尊還只是三品青敕星君的位格，化身無極聖祖的神敕居然是一品紫敕帝君，這……

  有點難評啊。

  不過很快，黃天覺察出了兩道神敕的區別。

  太乙救苦天尊的三品青敕，無比夯實，有神位、有神職、有神通、有信眾。

  無極聖祖的一品紫敕，虛幻近似透明，僅有神位，無神職，無神通，也無信眾，好似驢糞蛋子，只是表面光。

  這個一品紫敕別在太乙救苦天尊的三品青敕面前了，就是在太乙雷聲應化天尊的四品青金敕面前，都有些不夠看啊。

  「難怪當初剛剛被敕封出來，就被神祇扮演遊戲弄死了。」

  發現這一點區別後，黃天忍不住這般想道，「原來只是個空頭殼子，好看不經用啊。」

  旋即，黃天心裡又生出一個疑惑。

  據他所知，明明上帝無量清虛至尊至聖三界十方萬靈真宰，是白蓮教耗費幾十年時間，以總部、北方分部、江南分部先後被剿滅，信仰掃之一空為代價，方才藉助了廢太子、一些藏於暗處的道、佛世外宗門以及部份儒家流派的幫助，得以敕封成功的。

  作為白蓮教想要生造出來的至高神，位格應該在一品紫敕帝君之上才對。

  畢竟一品紫敕帝君，在九州世界，在大雍王朝，應該只相當於道修四境合道真君巔峰，也就是四境的極限，並沒有到四境之上。

  而四境之上的存在，林克現在明確確定的就有三個，一個是欽天監老監正，一個是國子監祭酒，一個是攘奸衛駱指揮使。

  作為與攘奸衛平級的衙門，斬妖司的指揮使想來也應是四境之上的存在。

  朝堂明公呢？

  軍隊中的大佬，比如衛國公呢？

  皇宮、皇族裡直接受皇帝陛下掌握的力量呢？

  這些人裡面，想來絕不會缺乏四境之上的存在。

  不然的話，皇帝陛下與朝廷哪來的底氣，敢如此強硬地打壓所有道、佛世外宗門，壓制耕讀傳家的世家門閥？

  「九州世界與大雍王朝的水，實在太深了！」

  黃天忍不住發出這麼一句感慨。

  片刻後，黃天心裡又生出一個猜測。

  同為考試之中獲得100分的人，有些學霸能取得100分的成績，是他勉強能夠著100分，並不穩定；有些學神能取得100分的成績，是卷面只有100分！

  從這個角度出發，同為一品紫敕帝君，實力與位格也有高低之分。

  就像太乙雷聲應化天尊與太乙救苦天尊，哪怕同為三品青敕星君的級別，太乙救苦天尊也遠遠強於太乙雷聲應化天尊。

  想到這一點，黃天停下了胡思亂想。

  因為他發現這麼比較好像沒有多大的意義。

  實力高低與否，打上一場就知道了。

  站著的高，躺下的低，就這麼簡單。

  呼……

  長長舒了一口氣，黃天起身來到窗邊，舉頭望明月。

  不知為何，他忽然之間很是想念妻子景妤。

  「也不知景妤在做什麼。」

  景妤此刻在收屍。

  欽天監的李監副是個話不多但手段狠辣的人。

  在白馬寺和了無和尚那裡受了氣，怎麼能一直憋悶在心裡呢？

  當然要發泄出來。

  於是，經過一整個白天的養精蓄銳與深思熟慮，李監副率領聯合隊伍，直撲天台山，找上了佛門八宗之一法華宗的祖庭國清寺。

  來到國清寺，李監副也不進山門，直接命人喊來了國清寺的主持元修和尚。

  大雍王朝朝廷勢強，欽天監李監副背靠朝廷，身領皇命，元修和尚得到通知，不敢耽擱，當即率領國清寺的高僧大德們出山門相迎。

  為了表現國清寺、法華宗對朝廷與皇帝陛下的恭順之心，元修和尚還把國清寺歷年來私下敕封的「淫祀」一併帶上了。怎料李監副對「淫祀」不感興趣，對元修和尚的恭順之心也不予置評，十分無理地要求元修和尚將全寺所有僧尼聚集到山門之外。

  如果不從，國清寺今日就會成為歷史。

  唔……

  單靠欽天監、攘奸衛、斬妖司的這支聯合隊伍，就有足夠的實力滅掉國清寺。

  更何況，李監副在上天台山之前，就以皇帝陛下賜予的兵符，調動了一府軍隊屯駐於山下。

  如此大的陣仗，讓元修和尚不得不從。

  沒過多久，國清寺所有僧尼集中到了山門內外。

  李監副沒有搞什麼特殊的，只是簡單問了兩個問題，要求國清寺的和尚們回答，然後站隊。

  「心到底是一切事物之根本，即是真如理心，還是凡夫日常第六識作用之心？」

  「色心共具三千，還是色法不具三千？」

  這兩個問題一出，元修和尚當即變了臉色，想要開口說話。

  然而李監副就是來搞事的，只一個陰寒至極且暴虐至極的眼神，就止住了元修和尚開口的念頭。

  不僅如此，元修和尚還主動阻止了想要就這兩個問題斥責李監副的高僧大德們。

  李監副擺明了就是來找事的，不能讓李監副找到發揮的藉口。

  那麼，這兩個問題到底有什麼特殊之處，讓元修和尚及一眾高僧大德如此敏感呢？

  卻是法華宗的宗旨是《妙法蓮華經》，講「真空妙有」，以其「真空」，所以了無一念一塵，法界無相，萬物一體；因其「妙有」，所以森羅萬象，頭頭安立，緣起三千，法界無礙。

  有「一心三觀」的理論：

  一切事物都由因緣所生，沒有固定不變的實體，這是觀空；但雖然如此，一切事物都有自己的像貌，這是觀假；然而空與假是同一的，此謂觀中。

  在這個基礎上，又有「一念三千」的說法：

  認為世上有三千種世間，但這三千種世間都出於一念心中，因此稱之為「一念三千」。能將這一切都領會，那麼人就達到了頓斷三惑，圓證三智的境界。

  簡單略述，便能知悉，法華宗「止規雙修」的佛學核心義理，都建立在一個「心」上。

  而「心」在佛學中本無定指，既有一切事物之根本的「真如理心」，也有凡夫日常第六識之作用的「妄心」。

  倘若是佛學精深的高僧大德，真心與妄心雖有區別，指向兩個不同方向，卻也能做到心無掛礙。

  怕就怕的是，佛學不夠精深的僧尼，陷入真心與妄心的爭執之中。

  人一爭執，即生嗔毒，很多行為便不由自己控制了。

  第二個問題同樣致命。

  在佛學之中，「色」指的是構成外在世界的所有物質現象和內在世界的精神現象。

  既然「一念三千」，那這三千世間是「虛妄」的、只存於心念中的，還是「真實的」、以物質形式存在的？

  兩個問題環環相扣。

  回答了第一個問題，就得回答第二個問題。

  直指法華宗佛學核心義理最需要聆聽高僧講經解惑的薄弱之處。

  很快，李監副的問出這兩個問題的目的達成了。

  國清寺的僧尼之中，自然有佛法不夠精深或還沒研修到直至義理核心的境界，聽了這兩個問題，心生種種疑惑。

  住持元修和尚與高僧大德們又懾於一旁的李監副，不敢開口講經解惑，僧尼們便只能自己思考，與同伴討論。

  李監副見狀，嘴角咧出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下令讓國清寺的僧尼們選邊站。

  支持「真心觀」與「色心共具三千」的站一邊，支持「妄心觀」與「色法不具三千」的站另一邊。

  「理不辯不明。你們佛門不是喜歡辯經嘛，來，今晚就來辨上一辨。元修大師，你來主持，本監副仲裁，諸位高僧大德旁聽，如何？」

  撂下這句話，李監副笑眯眯地看著國清寺的住處元修和尚。

  「南無阿彌陀佛。」

  元修和尚臉上浮現濃濃的愁苦神色，宣了一聲佛號，無奈答應下來。

  一場匆忙之間興起的辨經旋即在國清寺僧尼之中開始。

  辨就是爭。

  爭論一起，即生分歧。

  有些分歧能夠彌合，有些分歧卻只會擴大。

  無論今晚的辨經結果如何，「真心觀」與「妄心觀」、「色心共具三千」與「色法不具三千」的區別與對立，都會纏在法華宗的佛學義理上。

  除非法華宗能再出一個慧文、慧思、智顗三位祖師的人物，將兩者統合；

  或者研究出矛盾論的對立統一；

  或者引入道家陰陽相生理念。

  否則的話，法華宗的下場就是陷入分裂。

  辨經結果不是李監副看重的，也不是元修和尚想要看到的。

  一場辨經從一開始的和和氣氣，到後來的針鋒相對，再到後來的辨出火氣，只用了不到一個時辰。

  李監副在辨經火氣最大的時候忽地叫停，並驅散了已經怒目相向的兩派僧尼，只留下了元修和尚與一眾高僧大德。

  「元修大師，今晚不告而來，打擾了，希望沒有打擾元修大師的清修。」

  笑眯眯說了這麼一句話，李監副撥馬轉身，「告辭，不用送！」

  聯合隊伍當即跟上李監副，押著國清寺的「淫祀」們離開。

  隊伍之中，景妤因為今天中午，夫君送的雷擊棗木符印突然黯淡一事，有些心緒不寧，精神稍有些恍惚，走得慢了一些，然後濺了一腳的血。

  卻是元修和尚宣了一聲佛號之後，朗聲祝福李監副「早日脫離苦海，登臨彼岸」，旋即抬起右手拍碎了自己的腦袋，見佛祖去了。

  「晦氣！」

  尚未走遠的李監副臉上綻放著燦爛笑容，語氣惋惜說道，「元修大師可惜了，這麼一點小事，為什麼想不通呢？唉！」

  嘆了一口氣，李監副回頭看了一眼，揮了揮手：「景妤，你收一下屍，不要讓元修大師走得不夠體面。」

  恰在這時，懷裡的雷擊棗木符印恢復了正常。

  景妤開心一笑：

  「遵命。」(本章完)

  （還有更新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