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無生

  心生猜測,景妤默然。

  祝青鸞這時又「呵」地一聲輕笑起來。

  景妤回過神來,定定地直視祝青鸞,問道:「師姑笑什麼?」

  「我笑可笑之事。」

  撂下這句話,祝青鸞忽地翻轉身子,背對景妤,擺出一副不願多說的姿態。

  景妤看了一會讓祝青鸞的背影,確定祝青鸞真的沒有再開口的意思,也轉過身去。

  眼睛可以閉上,呼吸也能平緩,然而眠頭一點都無。

  腦海里充斥著祝青鸞剛剛說的那些話,以及自己對於了無和尚關押地點的猜測。

  心,不知不覺間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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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新婚那天發生的一幕幕,在景妤腦海里閃過。

  景妤隨即明白,自己的弱點,或許從那天起就暴露在祝青鸞眼底下。

  如果祝青鸞想要對付她,從夫君處著手,十有八九能成功。

  眼下只能慶幸,黃伯父對祝青鸞有些香火情。

  到目前為止,祝青鸞還沒有對付夫君的想法與行動。

  在祝青鸞試探景妤的時候,李監副將莫青笙與楚人狂喊到了一起。

  「圓覺和尚真的死了?」

  兩人方才坐下,李監副便直接發問。

  「死了就是死了。」

  楚人狂冷冷應了一聲。

  莫青笙的態度稍好一些,詳細解釋道:「我們到的時候,看見了圓覺和尚圓寂後的屍體,楚人狂出手,放了把火,將圓覺和尚火化了。」

  頓了頓,莫青笙補充道:「燒出了幾顆舍利子,被白馬寺的戒律堂首坐收走了。」

  「驗明正身了嗎?」

  聽完解釋,李監副仍舊問了一句。

  楚人狂翻了個白眼。

  莫青笙沉默以對。

  兩人都不願意浪費口水,回答這個問題。

  李監副也不覺得尷尬,只是緊緊注視莫青笙與楚人狂,等著回復。

  三人之間就這麼僵持起來。

  忽地,三人同時抬頭往頭頂上看過去。

  一個渾身氣象宛若國子監流傳出來的鯤鵬的身影,以極快的速度,仿佛流星一樣,划過天穹,朝著南方飛去。

  「祭酒?」

  李監副、莫青笙、楚人狂三人心中同時生出這個疑問。


  「祭酒!」

  三人心裡幾乎同時肯定自己的猜測。

  隨即,三人對視,從對方眼裡都看出了凝重與疑惑。

  十年不出國子監的祭酒居然以如此高調的方式離開神都天京,肯定發生了什麼大事,或者有什麼事必須由祭酒這一層次的大人物出面處理。

  大雍王朝的南方是什麼?

  大江之南,統稱江南,便是祭酒的目的地。

  李監副與楚人狂又同時做出了一個一樣的舉動。

  兩人的目光齊齊投注在莫青笙身上。

  近期內,大雍王朝攏共就發生了四件大事:

  廢太子謀逆,攘奸衛清剿白蓮教,廢太子僭越封神,魏公青州斬龍。

  這四件大事之中,與南方有關且緊密有關的,便是清剿白蓮教與廢太子僭越封神兩件事。

  某種程度上,這兩件事也能看作同一件事的不同階段。

  在場三人,李監副代表欽天監,楚人狂代表斬妖司,莫青笙代表攘奸衛。

  欽天監是後續才介入廢太子僭越封神一事,攘奸衛則全程參與其中。

  論起對這兩件事與江南的了解,莫青笙顯然是三人之中最多的那一個。

  「看我作甚?」

  迎著兩人的目光,莫青笙冷著臉,沉聲反問。

  楚人狂不吱聲。

  李監副認真問道:「你不說說嗎?」

  「有什麼好說的?祭酒想做什麼,要做什麼,我怎麼知道?」

  莫青笙瞪了李監副一眼,轉身就走。

  沒過多久,楚人狂見李監副保持沉默,沒話可講,也離開了這裡。

  原地留下李監副一個人,在那若有所思地沉默。

  片刻後,李監副從沉默中回過神來,伸手入懷,取出一塊風水盤式的圓盤。

  在圓盤上點了幾下,不多時,老監正的身影出現在李監副身前不遠處。

  「何事?」

  老監正的滄桑聲音從晃動著的身影里傳出。

  聲音有些斷斷續續的,沙沙啞啞的,不甚清晰。

  只能勉強聽清楚,不過這也足夠用了。

  李監副直接問道:「老師,學生剛剛看到祭酒了,他往江南去,學生想問,江南是發生什麼事了嗎?必須要祭酒前去處理。」

  「不該你過問的你不要過問,我都沒過問這件事。」


  老監正揮了揮手上不知何時捧著的拂塵,說話聲音平和,語氣卻透出些許不渝。

  作為老監正大力培養的接班人之一,李監副當即明白了一些事情。

  「嗯。」

  李監副點了點頭,說道,「此事與學生無關,學生不會再過問。」

  「如此便好。」

  老監正很滿意李監副的這個態度與反應,隨後問道,「了無和尚是怎麼回事?」

  哪怕不怎麼理庶務,老監正的欽天監監正的位子,坐得穩穩噹噹。

  只要有心,一切大事小事都能知道的清清楚楚。

  更不用講,李監副自離開神都天京以後,不管遇上什麼事情,無論巨細,全部向老監正做了匯報。

  因而,老監正知道了無和尚的行為與結果,一點也不稀奇。

  現在問的,是李監副對於了無和尚的行為做了哪些調查,調查結果又如何。

  李監副沒有猶豫,果斷回道:「了無和尚的事,正在調查中,不過有了一個初步的發現。兩天前,學生尚未決定先查無量山,再查白馬寺的時候,就有一個與裴家人相善的法雅和尚,秘密去見了無和尚。他們說了些什麼,密探害怕暴露,不敢靠太近,便沒有聽到。」

  「裴家?哪個裴家?」

  「與太上皇相善的那個裴家。」

  「嗯,雖然那個裴家也出身於聞喜裴氏,終歸隔了一層。」

  「要不要學生查一查?」

  「不用。欽天監不參與這樣的事,轉給攘奸衛就行。」

  「給誰?莫青笙還是蓮生和尚?」

  「你覺得給誰比較合適?」

  「莫青笙。」

  「為什麼?」

  「她出身於無量山,修道,且對皇帝陛下忠心耿耿。」「給蓮生和尚吧。」

  「學生不解。」

  「無需多問,後續自然就會知道。」

  「是。」

  一番對話過後,老監正的身影消失,李監副則獲知了一個極其重要的提示,一個較為重要的消息。

  提示是,祭酒去南方處理的事,必然是皇帝陛下親自關注的事,不能摻和進去。

  誰摻和進去,誰就會死得很慘。

  消息是,相較於莫青笙,蓮生和尚更得老監正的青睞。

  至於原因,李監副不敢多猜。


  將圓盤復位,收入懷裡,李監副調轉方位,對著江南的方向,放眼遠眺。

  祭酒十年不出國子監,一朝出世,會造成怎樣的轟動呢?

  想來會有不知道多少人彈冠相慶,也會有不知道多少惴惴不安吧。

  事情確實如李監副所料。

  祭酒現身的消息,隨著鯤鵬氣象從一地又一地的天穹上划過,而徹底傳開。

  儒門書生士子,大為振奮,期待著祭酒這位儒門當世聖賢,將已經非常鼎盛的儒門發展勢頭,推向更高一層樓。

  而廣袤的大江之南,許多心裡有鬼的人與勢力,膽戰心驚起來,同時不約而同祈禱祭酒的目的地不是他們。

  祭酒要去哪裡,要去做什麼事,很快便成為大雍王朝最為熱議的話題。

  神都天京的一些賭坊,還為此開出了盤口。

  攘奸衛天牢里,正赤條條宣揚他領悟且踐行的佛法的了無和尚,聲音逐漸壓低,以至於無。

  了無和尚雙手合十,神情肅穆,面向南方。

  儘管沒有受到過於嚴苛的限制,了無和尚仍能動用一部分佛法與能力,感知方面卻也產生了很高的延遲。

  祭酒離京小半天了,了無和尚方才生出感知。

  怔怔地看了一會兒南方,了無和尚緩緩閉上雙眼,本就愁苦的臉龐愈發愁苦。

  片刻後,了無和尚睜開眼睛,眉眼間滿是慈悲,以及……

  淡淡的,卻已然存在的,迷惘。

  哪裡是人間?

  哪裡是地獄?

  誰在行善?

  誰在為惡?

  鏡花水月,鏡真耶?花假耶?水實歟?月虛歟?

  「哎!」

  了無和尚長長地嘆了口氣。

  隨後,眼前仿佛看見了一個邋裡邋遢的人在池中沐浴,洗去一身髒污,喜得清淨澄澈的光景。

  耳邊也仿佛聽到了這個男人的低聲吟誦:「假作真時真亦假,無為有處有還無。」

  了無和尚若有所悟。

  片刻後,眼前的光景消失,耳邊的吟誦卻持續不斷,反覆不停,越來越響。

  「假作真時真亦假,無為有處有還無。」

  一聲聲,一句句,不斷叩問著了無和尚的內心。

  什麼是假?什麼是真?何時是假?何時是真?如何是假?如何是真?


  什麼是無?什麼是有?何處是無?何處是有?如何是無?如何是有?

  這些問題,一遍又一遍地襲來。

  了無和尚修了十幾年佛,參了十幾年禪,已然修到了可以自我敕封為佛陀的境界,對於這些問題,自然極其深厚的認知。

  然而,了無和尚在那個老邋遢的叩問下,沒有回答出能讓那個老邋遢與他自己都滿意的答案。

  回答不出來,就會困在「牛角尖」里。

  無法再顧及它事。

  「阿彌陀佛。」

  了無和尚口誦一句佛號,趺坐於地,不再宣揚佛法,暫停度化地獄眾生,專心思考並嘗試回答。

  「無量天尊。」

  欽天監觀星塔最頂層,老監正也口誦一號,心情複雜。

  老邋遢啊老邋遢,居然在離開神都天京之前,還留下了這麼一手。

  如此,先將了無和尚這個不確定因素納入控制,看顧神都天京也就沒那麼麻煩了。

  禮尚往來。

  老邋遢幫了他一手,按理講,老監正也得幫老邋遢一手。

  然而,老邋遢的事情,老監正實在不好插手。

  就連關注,都不能過多關注!

  江南。

  以鯤鵬氣象橫渡天穹,跨越大半個大雍王朝的祭酒堃蓬,抵達了他的目的地。

  白蓮教江南分部總舵的遺址。

  這裡的地面建築已經被攘奸衛徹底推平了,地下坑洞也被全部填塞。

  從高空俯瞰,還能看見一個非常清晰的五指掌印。

  顯然,在剿滅白蓮教江南分布總舵的過程中,有攘奸衛的高層出手,一掌覆滅無數白蓮教逆賊,留下這樣的印痕。

  祭酒沒有理會遺址上的種種痕跡,馮虛御風,立於空中,閉上眼睛仔細感知起來。

  不多時,祭酒感知到了他想感知的東西。

  右腳輕輕抬起,向前一跨,祭酒口中同時吟誦道:「雖千萬人,吾往矣。」

  話音落下,祭酒的身影從現實中消失,進入奇妙的虛空之中,並且循著冥冥中的聯繫,向著某一處虛空快速穿梭而去。

  祭酒身周空間仿若不斷拉長的肥皂水中吹出來的氣泡。

  薄到極致的泡膜,在高速穿梭於虛空中時,保護著祭酒的身體不受傷害。

  令祭酒沒有想到的事情發生了。

  本應存在,且跳出來阻路的無生老母信眾真靈,蕩然無存。


  他就這麼絲滑地進入了無生老母的「神國」所在虛空。

  堂堂「明明上帝無量清虛至尊至聖三界十方萬靈真宰」就是個這?

  所謂「十方萬靈」的靈呢?

  怎麼一個都沒有?

  懷著這樣的疑惑,祭酒推開無生老母「神國」大門,迤迤然走了進去。

  「神國」裡面空空蕩蕩,不僅沒有重新歸來的無生老母,也沒有理應存在的信眾真靈。

  祭酒走到空蕩蕩的「神座」面前,仔細打量了一會兒,然後朗聲說道:「某姓堃,名蓬,蒙陛下錯愛,忝任國子監祭酒。斬滅你,是欽天監的事,不歸某管。某來,只問一事,得到答案即走。某勸你現身一見,好好回答某的問題,不然的話,某就要好好和你講講道理了。」

  頓了頓,祭酒補充說道:「某最擅長的,就是把那些不想聽某講道理的人、妖、鬼、神,揍到哭著喊著求某講道理。勿謂言之不預也!」

  話音落下,並非懵懂,而是誕生或重生以後,便能從信眾思維與記憶里獲知很多現世信息的無生老母瞬間出現在祭酒視線之中。

  祭酒只是十年沒出國子監,不是死了。

  關於祭酒的傳說,依然流傳在儒門書生士子口中,流傳在大雍王朝各處。

  特別是祭酒參照佛門「當頭棒喝」的理念,形成的講理方式,

  先打一拳!

  打的時候再把問題問遍!

  更是廣為傳頌。

  無生老母可不敢觸祭酒的霉頭,在好不容易重生以後,又被送入輪迴。

  然而,無生老母躲著不見的舉動已經觸怒了祭酒。

  砰的一聲。

  祭酒的身影倏爾出現在無生老母所在處之前一寸的位置,右手握拳靜立。

  無生老母連同她的神國,則像瓷娃娃重重摔到地上那樣,發出咔嚓咔嚓的聲響,眨眼間生出無數條裂痕。

  啊!

  被玩壞了!(本章完)

  (還有更新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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