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9章 痴書生
第159章 痴書生
黃天轉身就走。
也不知老張到底看沒看出來,但是黃天只一眼,便看出來老和尚一點也不瘋,相反十分清醒。
然而老和尚越是清醒,這樣的表現就越是反常。
神與佛,只是道理不同,道途不同,但是道果相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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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加上黃天修行的神道功法《萬相金身》本身就是個大雜燴,主要是道門的理念,又雜以了儒家與佛門的東西。
因而黃天先前第一眼看見老和尚的時候,就看出了老和尚已具佛骨、佛光與果位,並非人身。
佛法講究明心見性。
老和尚能夠誕生佛骨,凝聚佛光,登臨果位,肯定已經見了自己的性,明了自己的心。
從這個角度出發,老和尚的行為不是真的瘋瘋癲癲。
瘋癲只是表象,內里是近乎於偏執的堅定。
對於如此堅定以至於近乎偏執的和尚,黃天避之不及,不敢沾惹分毫。
老張看到黃天的反應,趕緊跟上,沒有多耽擱哪怕一秒鐘時間。
與很多天牢獄卒對黃天的普通甚至負面觀感不同,老張及親近老張的老獄卒向來很信服黃天。
原因不僅是黃天是黃唯明的兒子,有南鎮撫司鎮撫使林興德、天牢勇毅將軍張易之,乃至攘奸衛指揮同知莫青笙的庇護。
更因為黃天這個人自尊自重,不以自己低劣的修行資質而自卑怯懦;也十分拎得清,不恃寵而驕,仗著長輩們的庇護胡作非為;還懂進退,能不沾惹麻煩就不沾惹麻煩,可以惠及夥伴也不吝施恩。
另外還有一點,老張藏在心裡,誰也沒告訴。
大家都說他老張很是擅長趨吉避凶,其實老張認為,大家都有意無意忽略掉了黃天。
別說什麼黃天有人庇護,可以提前通知消息,及時避禍。
如果隨便什麼人都能聽勸,就沒什麼「良言難勸該死的鬼」的說法了。
「黃頭,等等我。」
老張一邊在後面追趕黃天的腳步,一邊輕聲呼喊。
然而黃天理都不帶理老張,只想著趕緊離開地下三層監獄,心裡也在惡狠狠罵著。
他娘的,這老和尚到底什麼來頭?
連魏公這種註定會被皇帝陛下啟用的朝堂明公,關進攘奸衛天牢以後,都要束縛修為。
這個老和尚卻只是象徵性地做了一些限制,並沒有做完全的、徹底的束縛。
老和尚的喊叫,看似是東一句、西一句、不成體統的講經,但是聽多了,絕對會被洗腦的。
洗腦以後,雖然大體會結一個導人向善的果,但被洗腦了,那還是自己嗎?
快步走到地下監獄入口處的牢頭值房附近,黃天方才恢復正常走路步伐。
開鎖推門的過程中,黃天稍微思考了一下,決定不將這個發現告訴張易之叔父,更不敢向指揮同知蓮生和尚匯報。
因為明面上,黃天還只是個一境力士第二階段筋骨的武修。
或許黃母崇佛的理由,可以讓張易之叔父與蓮生和尚相信黃天確實分辨出了《地藏菩薩本願經》,與老和尚打亂順序講的其他佛經出處。
但是,一個一境力士,憑什麼能覺察出老和尚在「洗腦」或者說「度化」天牢中關押的犯人呢?
沒那個能力知道吧?
「黃頭,黃頭,等等我。」
就在黃天打開值房門的時候,老張追了上來,還氣喘吁吁。
像是花了很大的力氣,緊趕慢趕,方才跟上黃天的腳步。
然而,老張可是天牢獄卒里,那個修為最高的二境第二階段通脈武夫。
比黃天現在真實的武道修為還高出一個小階段呢。
這個表現,只能說老張真是一個老戲骨,時時刻刻都不忘表演。
「老張,你跟著我作甚?」
黃天在桌案後面的椅子上坐下,疑惑問道。
「啊?」
老張表現的更是疑惑,「我不跟著黃頭作甚?」
隨後,兩人大眼瞪小眼,誰都不願再開口。
牢頭值房裡的氣氛頓時變得奇奇怪怪。
空氣中洋溢著濃郁的尷尬氣息。
實則無論是黃天,還是老張,都不覺得尷尬,只是在等對方先開口。
黃天想知道,老張到底有沒有看出老和尚的真實狀態。
老張想知道,黃天為什麼站在地下三層監獄甬道入口處瞄了一眼,就「落荒而逃」。
是的,在老張眼裡,黃天剛剛就是落荒而逃。
須知前不久,指揮同知莫青笙的同門師妹祝青鸞自殺未遂一事,都沒讓黃天如此驚慌失措,逃之夭夭。
陷入廢太子一系列風波中的魏公,黃天也沒有過于謹慎地遠離,該還的人情還是還上了。
老張認為,黃天肯定知道或者看出了他老張不知道或者沒看出來的東西。
這個東西極其重要,甚至可以說,極其致命。
倘若不弄清楚,老張怕自己謹小慎微、趨吉避凶了大半輩子,在臨退休的時候栽了。
晚節不保倒是其次。
關鍵是花花世界迷人眼,今晚還約了幾個人一起去春風樓喝頓花酒,重振雄風,老夫聊發少年狂。
生活這麼滋潤,老張還沒活夠呢。
可不能像幾十年來,那一茬又一茬死去的同僚那樣,不明不白地死了。
就算逃不出生、老、病、死,老張也希望自己死在石榴裙下,或者馬上風中。
而不是死在天牢里,被刀砍火燒。
過了許久,老張敗下陣來,或者說好奇程度大過了黃天,選擇退卻,主動打破沉默。
老張舉起雙手,語氣不自然說道:「好吧,黃頭,我承認,我確實看出了老和尚的狀態不對勁,但是我真沒看出來老和尚到底哪裡不對勁啊。黃頭如果知道什麼消息,可不可以告訴我老張一句?兄弟們按照黃頭的吩咐,去盯著老和尚,可是把腦袋懸在褲腰帶上做事,拿命去拼的。」
依然是老一套的路子,話里話外都在示弱賣慘,博取同情。
黃天不為所動,沒有告知實情,只是沉聲反問:「老張,你知道我剛剛被誰給召見了嗎?」
「誰?不是林鎮撫使?」
老張確實不知道這一點,疑惑說道。
「不是。」
黃天擺了擺手,隨即加重語調說道,「剛剛召見我的是指揮同知蓮生大師!」
「蓮生大師?」
老張驚呼一聲,馬上反應過來,捂上自己的嘴巴。
與此同時,老張更加明白了事情的嚴重性,對黃天先前抽身就走的原因生出些猜測。
不過猜測歸猜測,老張還是要等黃天的親口解釋。「是的,蓮生大師!」
黃天重重強調了一遍,然後沉聲說道,「蓮生大師召見我,說老和尚是他的一位師叔,如果老和尚在牢里做出一些奇怪的事,或者牢里發生了什麼離奇的事,一定要第一時間事無巨細稟報給他。」
老張聞言,瞳孔中發生了一場小地震。
心中有了更多的疑慮與擔憂,卻不敢再輕易問出來。
隔牆有耳,禍從口出。
再繼續追問下去,老張擔心自己本來沒有禍事,也會平添禍事。
得到了自己想要得到的解釋,老張卻覺得屁股底下的凳子好似有刺,有些坐不住了。
看老張扭來扭去的不自在模樣,黃天揮了揮手:「你去忙吧,老張。把事情做好就成了,不用一直守在我這裡。」
「好的,黃頭。」
老張應了聲,退出牢頭值房。
走在通往下兩層的甬道里,老張一點一點地收起臉上的表情與眼中的情緒,嘴唇翕張,無聲自語:「把一尊佛陀關進攘奸衛天牢,還明里暗裡各種泄密,這是在試探什麼?又是在試探誰?」
待到走出甬道,路過地下二層監獄入口處,老張臉上瞬間泛起了平日裡最常呈現的面貌。
和氣,老實,不起眼又習以為常,讓人一看就覺得這傢伙靠譜。
好似剛剛那個無聲自語的人,並不是他老張。
牢頭值房。
黃天眉頭緊皺,總感覺有些地方不對勁。
上頭把老和尚關進攘奸衛天牢而不是更適合的欽天監,不對勁;
張易之叔父的提醒表面正常,深入想想,也覺得哪裡不對勁;
指揮同知蓮生和尚的態度,不對勁;
老和尚的表現,不對勁;
還有老張,前後體現出來的感覺,也不對勁。
「半個月。」
忽地,黃天想起張易之叔父說的時間節點,若有所思,呢喃自語。
「半個月!」
欽天監,整天都睡不醒的老監正身旁不遠處,入內內侍省都知、右監門將軍欒武聲音輕柔但意志堅定說道,「老監正,陛下請您這半個月辛苦辛苦,看好神都天京。」
「唉!」
老監正長長嘆了一口氣,從搖椅上緩緩翻身坐起,沒好氣說道,「我都一把老骨頭了,黃土都埋到了嗓子眼,陛下還要差遣我,真是……」
欒武聞言,眼角微微眯起,握著拂塵柄尾的右手稍稍用力,白皙的指節稍稍泛青。
主辱臣死。
身為皇帝陛下的大璫,欒武不可能坐視皇帝陛下受到丁點褻瀆與怠慢。
哪怕面前之人是好幾層樓那麼高的老監正,是李氏皇族的一極柱石,是皇帝陛下極為敬重的老臣和重臣,也不行!
「伱呀你,總是這麼急躁,一點就著。」
老監正忽地改了口,指著欒武批評起來,「勸你隨我修修道,求個真靜,你偏偏不聽。不然的話,何必困在小小的皇宮裡,做一隻籠中雀?天下之大,何處不可去?」
欒武眼角舒展,指節恢復白皙,卻對老監正的話不為所動。
自由?
他一個太監要自由何用?
只要能為皇帝陛下分憂,在宏圖大業中出一分微薄之力,在皇宮大內做只籠中雀又何妨?
「唉!」
老監正又談了口氣,沒再勸下去。
人各有志。
牛不喝水也不能強按頭。
只是可惜了一個頂好的修道苗子。
「回去稟告陛下,就說老夫雖然老了,但還有些子力氣,半個月而已,就算來再多仙神佛陀,神都天京都不會出事。」
嘆完氣後,老監正輕聲說道,「就算老夫不頂事,也還有國子監的祭酒,在家休養的衛國公可以兜底嘛。」
「衛國公另有要事,祭酒也抽不出時間。」
欒武坦誠回道,「所以,這半個月,只能請老監正多多辛苦辛苦了。」
「衛國公有什麼事我不問,打打殺殺的,不好。但是有什麼事能比我還宅的祭酒離開他那個四方閣?老夫甚是好奇啊。」
「老監正不要為難咱家。」
「不能說?」
「不能說!」
「那就算了,老夫自己去問祭酒。」
面對想要耍賴的老監正,欒武不吱聲,沒有阻止的意思。
就這麼坐視老監正伸了個懶腰,然後身影消失。
甩了甩拂塵,欒武慢悠悠離開欽天監,回宮復命去了。
國子監。
老監正輕車熟路來到一處藏在諸多參天大樹底下的池塘,找到了披頭散髮跣足,臉上衣服上手上有很多墨跡,正蹲在池邊,看著水面怔怔出神的祭酒。
四下看了一眼,老監正尋著一塊鵝卵石,攝到手中,用力扔進池裡,濺起水花給祭酒洗臉醒神,喊了一聲:「嘿,邋裡邋遢的顏老頭,在這幹嘛呢?」
祭酒頭也沒回,抬起左手,用髒兮兮的衣袖把臉上的水漬擦掉,繼續盯著水面發呆。
「嘿!」
見狀,老監正來了脾氣,又攝來一塊石頭,仍在祭酒旁邊的水裡,濺起一大捧水花,澆了祭酒一身,口中還嘟囔道,「老邋遢居然敢不理我,反了你了!」
這一回,祭酒沒有不搭理老監正。
他也不擦臉上的水漬,更不去管身上的水痕,一屁股往後一坐,隨後四肢伸展,整個人躺在池邊青條石上,稍稍扭頭,斜睨老監正,似發問,又似自語,問道:「瞌睡蟲,你說這水裡倒映的天,真像佛門那些禿驢所謂的『鏡花水月』那樣,是虛妄的嗎?」
「我不知道。」
老監正很是光棍地抿嘴搖頭,「我從來不去想這些想不明白也很難證明的東西,有那個時間,美美睡上一覺不香嗎?」
祭酒剜了光棍的老監正一眼,然後無奈自嘲:「啊!我真是昏了頭,居然問你這個瞌睡蟲。唉……上天啊,賜我一個可以認真交流的人吧。」
老監正當作沒看見祭酒的眼神,沒聽到祭酒的話語,徑直問道:「欒太監說你這些天有事要忙,沒時間看顧神都天京。老邋遢,我挺好奇的,什麼事能讓你走出這個破國子監?」
「還能有什麼事?」
祭酒擺正腦袋,雙手攤開,左手垂進池塘,有一下沒一下地撥弄池水,右手隨意拔了根草,含在嘴裡,無所謂說道,「上次廢太子僭越敕封的無生老母一事唄。」
「嗯?」
老監正感到有些驚詫。
這件事在欽天監的職權範圍內,老監正已經交給自己另一位副手去處理,而且進展很順利。
怎麼陛下又讓老邋遢插手這件事了,而他卻不知道?
(本章完)
(還有更新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