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3章 游蘇遺忘的事情
第453章 游蘇遺忘的事情
上古鯤鵬振翅而至,其翼若垂天之雲,鱗甲間吞吐著域外魔焰,所過之處星河崩碎如琉璃瓦礫。
鯤鵬忽而張開巨喙,其中赫然走出一群奇裝異服的短髮天魔。
他們以人骨為旗,每一聲嘶嚎都化作滅世咒言,九州大地在震顫中浮現蛛網般的裂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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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聞九霄傳來青銅編鐘之鳴,六位身形偉岸之人踏碎虛空而來。
六位大能結成北斗陣圖,道紋如銀河倒瀉,鯤鵬的羽翼在陣法中片片剝落,終在黎明前墜入大海。
游蘇從未見過如此震撼的畫面,但他很清楚,這就是五千年前那場域外天魔入侵的事件。隨後五大仙祖橫空出世,救五洲黎民於水火之中。從此開神山、傳仙道,讓五洲結束了遠古的蒙昧時代。
這是五洲所有人都耳熟能詳的歷史,只是眼前的景象有一點與歷史相悖。
世人只聞五大仙祖,那這第六個大能是誰?
可當游蘇凝去視線準備細看之時,卻開始瘋狂地下墜。
第八層夢境就這般結束了。
寒風卷過游蘇的衣袂,他站在一片琉璃色的雪原上,足下冰晶折射出萬千細碎的虹光。
這裡的一切都過分艷麗,連飄落的雪沫都裹著彩粉,像一場被揉碎的星塵。
他知道自己在夢中,這是一個無比清醒的清醒夢。
當那頭幻彩之物的斑斕磷粉灑落在神山的時候,游蘇不知道是不是所有人都被迫進入了夢境,至少他是。
儘管他和他們在乾龍尊者的提醒下,已經做了不去吸入那些磷粉的防護,卻還是無可避免地陷入夢境,只因為——祂是夢境之主。
祂用來蠱惑人的,或許根本不是那些磷粉,又或許恰恰是利用了人們對那些斑斕磷粉的恐懼。
他也不記得自己在此間夢境穿行了多久,只知道這已經是他第九個夢了。
在第一層夢時,他就收到了一封無字信箋,信紙浸透海水腥氣,展開時卻浮現一行小字:
「若想離開,入九重夢淵,殺了我。」
他勘破層層夢境的漏洞,終於到達了這第九層夢境。
天穹低垂如倒懸的鏡湖,每一道裂痕中都滲出黏稠的虹光,恍若邪神舔舐人間的舌。
此刻,他握緊墨松劍,漆黑而光滑的劍鋒映出自己蒼白的臉。
他在想,他該殺掉的那個人在何處?
他環顧四野,卻並未找到除了自己之外的第二個人影。
他開始將視線轉移向下,水鏡般的冰面上,倒影中浮現另一個自己——玄衣墨劍,溫和清朗。
「你來了。」倒影輕笑,嗓音像隔著重重回音,「殺了我,你就能醒。」
游蘇沒有絲毫猶豫,墨松劍刺入冰面的剎那,萬千鏡像同時崩裂。
游蘇看見無數個自己:在蓮花峰練劍的、在海底斬邪的、在師娘門前乖乖等著的……每一個幻影都在低語:「你究竟是誰?」
「莊周夢蝶,蝶夢莊周……」
破鏡重圓,倒影又淺笑著看他,「你猜,你此刻看見的是夢外的游蘇,還是夢裡的游蘇?」
游蘇不由怔怔失神,連續九層的夢境讓他也覺疲倦,他是不懼夢境之主,但不代表他在空魘面前是無敵的。
此時此刻,他自己也覺得錯亂起來。他甚至忘了自己是怎麼來到這兒的,只記得最初那道驅使自己進入深層夢境的命令——殺了我。
我是誰?可這裡沒有別人,只有他自己。
只要殺了我,這個『我』就能出去嗎?
一邊猶豫著,墨松劍就已經緩緩架在了他自己的脖頸旁。
冰鏡中的游蘇唇角微勾,仿若勝券在握。
「可我不能死啊……」游蘇忽而頓住了手,喃喃著,「我雖然總是很拼命,但我其實不想死……因為還有許多人在等我啊……我怎麼能死呢?」
心中那般多放不下的執念拽住了他自殺的手臂,冰鏡中的游蘇唇角勾得更深。
「游蘇!」
「哥哥!」
兩道熟悉的清咤聲響起,游蘇陡然收回墨劍回頭望去,卻見一大一小兩道倩影朝他飛來。
兩張絕世仙靨七分相似,一個凜然貴氣,一個卻稚嫩可愛。
乾龍尊者蠻橫地一把擒住他握劍的手腕,苛問道:「你方才要做什麼!」
「哥哥不會是要自裁吧!」白澤不甘示弱,也抓住游蘇那支已經被女人制住的手臂。
游蘇訥然,冰鏡中的他卻笑著發問:
「這是你的朋友?」
兩女美眸同時收縮,這才發現冰鏡中的游蘇竟不光能獨立行動,還能說話!
「是幻境!」乾龍尊者指尖凝起星屑般的光點猝然砸向冰面,冰面轟然碎裂,「你方才若是刺下去了,便如了夢境之主的願!」
可令她詫異地是,破碎的冰面轉瞬間再次重歸於好,那個輕笑著的游蘇還隔著那層冰友好地打量他們。
游蘇喉結滾動,他仿若後知後覺一般大口喘氣,他也不明白為何這對別人而言一眼能看穿的幻境,卻讓他這個幾乎不會在幻境中迷失的人陷入錯亂。
『他』到底有何特殊之處?還是說,『他』的特殊之處只針對他?
「原來二位竟是一體雙魂,也難怪可以進這第九層的叩心湖。只是沒想到真有如此奇妙之事,本是同魂卻分做兩人。不過得益於此,二位對視便是得見自己,倒是輕鬆破了這第九層的桎梏。看來再精妙的規則,也終有漏洞可走啊。」
『游蘇』還是輕輕笑著,卻與游蘇本人那輕鬆中透著點賤兮兮的笑容不同,閱人無數的乾龍尊者能看出來,鏡中的他臉上的笑容有股說不清的疲憊,也有一股仿佛閱盡千帆一般的成熟。
她很確定,他不是游蘇,至少不是她認識的游蘇。
能一眼看穿她與白澤乃是一體雙魂的人,這世上她都未曾見過。
「你嚇不到我們,作為夢境之主,想窺視我們的記憶易如反掌。可你知道的再多,我們也不會被你蠱惑。」
乾龍尊者傲然昂起螓首,卻是又緊了緊抓住少年手腕的手,像是生怕他再次取劍自殺一般。
『游蘇』對此不置可否地笑笑,並未作出任何的解釋。
「她們是來救你的?」
游蘇望向兩女,從兩女的表情也能看出,她們該也是被空魘拉進了夢境深淵,然後機緣巧合在這最後一層夢境與他相會。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游蘇反問。
「你可信任她們?」鏡中的他又問。
這時兩女的黛眉蹙得更深,白澤立馬搶答:「你不准挑撥我和哥哥的關係!」
乾龍尊者則冷聲譏笑:「閣下的離間計未免太拙劣了些。」
游蘇亦是覺得這離間計過於拙劣,拙劣到都不像是抱有其它的目的,而只是單純地問一個平常的問題。
「我相信她們。」游蘇答。
話音一落兩女皆是一怔,愣愣看他,卻不約而同的心中湧起暖意,便誰也不肯鬆開那隻抓住游蘇手臂的手了。
「相信便好。」他似是滿意地點點頭,「看來你不是孤身一人,這很好。」
游蘇蹙了蹙劍眉,他實在不解對方這恍若老友一般的語氣,「你認識我?」
「此乃叩心湖,我就是你。我不認識你,豈不是不認識我自己?」
游蘇只覺有些玄乎,不想再逗留,「我沒有如你所願殺了我自己,幻境已破,可以放我們走了。」
「哪有什麼幻境。」他搖頭苦笑,「讓你來尋我是找你說說話,話還沒說完,怎麼就急著走?」
「可你方才要殺我。」游蘇冷眼看著他。
「我不殺你,你便要殺我。這世上誰不想活著?」
三人聞言皆是默然片刻,他沒能殺了游蘇,那麼將要死的肯定是他,可他卻始終保持微笑,像是不知自己將死。
「要說什麼?」游蘇忽地問,他甚至覺得自己反而是更加凶神惡煞的那一個,而對方是那個純良的自己。
「你覺得世間需要仙嗎?」他的第一個問題,就語不驚人死不休。
乾龍尊者和白澤在一旁聽著相互對視一眼,似是達成某種默契,只要一察覺到游蘇有何不對都會立馬打斷。
「自是需要的,玄炁不過是一種資源,一個本該能讓世界變得更好的資源。那麼能汲取這種資源的人,當然也有存在的必要。」
游蘇的回答也足夠駭人聽聞,讓兩女都是一怔。其中乾龍尊者更是眸光閃爍,眼中滿是少年倒影。
只因游蘇這個觀點與她的理念不謀而合,玄炁的存在並非是為了給某個人得道成仙。在修仙之人出現之前它就存於天地之間,那麼大肆擷取它的人也該作出相應的反饋回報天地才對。
「那在你看來,仙祖是怎樣的存在?」他又問,問題還是那麼驚人。
游蘇沒有像上一個問題一般迅速給出答案,他猶豫片刻,才答道:
「我不知道。他們或許很強大、神秘、高貴,像神明一樣。但我沒有真正見過他們,我不知他們是否真的存在,又是否還活著。我只是覺得,與其祭拜他們,不如相信自己的雙手。」
兩女聞言亦是略微頷首,至少從空原神山這一場劫難來看,仙祖廟是靠不住的。或許空原仙祖真的能創造出一個嶄新而優渥的北敖,但那是泯滅人性的北敖。
所以乾龍尊者絲毫沒有因為自己得到倖免的特權而竊喜,反而會因為擔心自己成為下一個被放棄的棋子而憤怒。所有的特權都意味著代價,她銘記這一點,也希望所有人都能牢記這一點。
他依舊沒有對游蘇的答案給予評價,只是掛著那意味深長的笑容認真聽著。
待到聽完,他又開口問:「你覺得,那個人為什麼要把你變成瞎子?」
這個問題超出了遠離人世三十年的白澤的認知,乾龍尊者卻讀過關於游蘇這位神子的報告。報告上面說游蘇目盲卻能見所有邪祟,很可能是在極小的時候見過三大邪神,此後蒙蔽他雙眼的目的,是為了讓他活在一個只能見到邪祟的世界。
此時回想起來,乾龍尊者不免生出些憐意,只覺游蘇的命運透著血淋淋的殘忍。
游蘇自己也覺得這個答案是個很合理的猜測,儘管不知是誰這麼無情,讓一個孩子生來就註定去面對那個黑暗而猙獰的世界。
可此時被『自己』問出這個問題,游蘇總覺得對方要的答案不是這個。
因為這是他自己啊,如果是這個答案的話,『他』又有什麼問的必要呢?
恍若電光乍現,游蘇太陽穴暴起青筋:
「祂不想讓我看見祂,祂操縱了我的命運,卻害怕我看見祂!」
鏡中的游蘇終於露出了讚許的笑容,「當你隔著孔洞窺視他人之時,最怕的便是孔洞那邊再出現一隻眼睛。神秘者皆是如此,他們比我們更害怕被看見。」
是了!游蘇無比贊同這個比喻!
那個人讓自己變成瞎子其實根本沒有那麼多花里花哨的想法,祂只是不想讓自己看見祂而已!
要麼是祂身份敏感,要麼是祂模樣明顯,總而言之祂一定在忌諱著什麼!
「你知道祂是誰!」游蘇忽而對著冰鏡中的自己喊著。
他卻苦笑不止,「要是我知道就好了……」轉而又篤定地說,「但我相信,你一定會把祂找出來。」
因為游蘇已經認識到,這樣的存在一定藏在最陰暗、最隱蔽的角落!捉迷藏的遊戲一旦有了目標,想要揪出祂便不再那麼困難!
「好了,我也該去死了。最後做一個交易如何?」他笑著問。
「什麼交易?」游蘇有些警覺。
「我告訴你你忘了什麼,你替我完成一個心愿。」
兩女皆是關切看向游蘇,心道果然游蘇說自己什麼也沒忘是假的。
游蘇抿了抿唇,許是因為對方快要死了,他忍不下心拒絕:
「什麼心愿?」
「替我去東瀛看看她。」他的笑容變悽苦了。
「東瀛?她是誰?」
「她叫星曌。」他的笑容變驕傲了。
這笑容震懾住了冰鏡對面的三個人,因為這兩個字實在比方才他說的所有字更加駭人——東瀛洲只有一個叫星曌的,那就是星曌神山上飛升的星曌仙祖!
「我……我會去的。」游蘇答應了下來。
他欣慰地笑了,旋即半轉過了身子,像是要去哪裡,但大抵都是要去死的。
此時的游蘇也意識到了,冰鏡中的『他』或許與他有千絲萬縷的關係,但並不是自己。
『他』與星曌仙祖是一個時代的人,卻因為空魘機緣巧合與之相見。
「你是那第六個人嗎?」游蘇沒忍住問。
「四大名著其實有五本,五大仙祖其實有六個也不是稀罕事了。」
他像是在自嘲,可游蘇卻從他之前的問題中不難聽出,他是在提醒自己對這種所謂權威的解構。
他似乎越來越遠了,透過冰面只能看見一片深藍,什麼也看不見。
白澤喊住了他,「你還沒說他忘了什麼呢!」
『游蘇』回過頭,擺手歉笑道:
「他忘了他都快爆體而亡了!明明修為早就到了凝水圓滿,卻不好好調息準備突破,還四處拼鬥、一味練炁,宛若逼吃撐之人繼續胡吃海塞。再加上他功法特殊,早就適得其反,再不瀉出來就炸了!」
隨著他話音落下,撿回記憶的游蘇猛然感覺到無邊的痛楚被身體喚醒。
痛苦一直存在,只是游蘇忘了它的存在!
此時的他就宛若被激素控制的士兵只顧忘情殺敵,卻在戰後激素消退才想起渾身撕心裂肺的疼。
他這才驚覺自己靠近神山以來一直惴惴不安的那股感覺因何而來,這並非是他先知先覺感應到了某種莫大的陰謀,只是因為他意識與肉體的不匹配導致了身體頻頻給他發出危險的訊號。
可他卻不以為意,還強行壓抑著它,以至於別人都沒察覺他的異樣。
乾龍尊者與白澤同時探入玄炁到游蘇體內,果真發覺他已經處於崩潰邊緣。而游蘇甚至已經無法自立,渾身肌肉都陣陣痙攣著,被女人攬在懷中。
「叩心湖是問心清修之地,去第六層吧。」
冰中之人大手一揮,游蘇三人周圍的環境就仿若流光般倒退。
乾龍尊者與白澤心有靈犀般對上了視線,卻又一觸即分。
她們都是跨過九層夢境來此,對每一層夢境都記得清楚。
第六層——是欲界。
而在冰層的另一邊,男人正緩緩消逝,渺若流沙。
他感激地望著深處,語氣幽幽,似在嘆惋自己的失敗:
「你將我一縷殘念保存這般久,原來是為了讓我有朝一日取而代之嗎?可惜辜負了你的好意,我早就死了啊……」
空魘卻知道,他將她們引來,本就沒想殺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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