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7章 雪桑部落
第347章 雪桑部落
冷冽的風雪席捲在天地之間,一行三人在雪地中踩出一串串腳印。
老人走在前面,他拄著拐杖走得很慢。他早已經習慣了在雪地中趕路,他本不該這麼慢,似乎是為了方便身後那個孱弱的年輕人能夠跟上他的腳步。
而年輕人看上去並不像個年輕人,他的頭髮、睫毛、眉毛上都堆積著白雪,像是已經滿鬢花白的老人。再加上他這顫顫巍巍的身姿,以及他鼻樑上用來遮住眼睛的那個奇怪物件兒,年輕人總莫名給人一種很滄桑的感覺。
女孩則顯得活潑許多,她牽著那頭被她白嫖來的雪鹿走得時快時慢,實則是在繞著這個年輕人轉,她終是忍不住好奇問道:
「大神,你從哪裡來啊?」
她的語調帶著略重的尾音,是典型的北敖洲人的語調。
游蘇暗道幸虧五大仙祖統一了文字與語言,否則被衝到這裡,沒準連北敖洲人的話都聽不懂。
「我從山中來。」游蘇答道。
他的聲音沙啞而低沉,像個死人。
他的確是從蓮花峰來,但在女孩聽來,游蘇說的是剛才那座連綿的雪山。
游蘇已經在雪中跋涉了三日有餘,燃火符早就用光了,水比食物更快用完,到最後他只能咽下冰雪,手腳都凍得近乎沒有了知覺。如果不是血肉之軀足夠強大,游蘇甚至覺得自己的心臟早就該被凍住了。
爬上那座雪山也是因為他終於在白茫茫的世界中看見了其它的顏色,那是一頭渾身鮮紅的邪祟,站在山頂像一朵艷麗的曼陀羅。
他緩緩接近,游蘇喊不出它的名字,但判斷出這頭邪祟是一隻夢主之屬的邪祟,偏偏他最不怕的就是夢主之屬的邪祟。
食夢鬼、藏土……這些經歷讓游蘇的精神力遠超常人,這反倒省了游蘇許多功夫。這類邪祟往往主打精神污染而肉體羸弱,它在蠱惑被游蘇勘破之後就試圖引發雪崩逃竄,但還是被游蘇一劍砍成兩段。
或許這隻邪祟到死也想不通,自己躲在渺無人煙的極北雪原中已經許久,為何會突然遭到人類的清算?
可憐的它並不知道,游蘇也僅僅是湊巧路過,想讓自己這三天內逐漸麻木的意志甦醒過來而已。
「從山裡來的,是神嗎?」女孩崇拜地問。
她本該成為那位『神明大人』的祭品,卻被一位新的神明救了下來。而且看這位新神明的樣子……似乎不想吃她?
「我是人。」游蘇回答的簡短而有力。
「人怎麼能殺得了神呢?」小鹿難以置信。
游蘇這一次沒有再立刻回答女孩的問題,他恍若失神,像是陷入了無邊的記憶里:
「它不是神,只是一隻有著惑心之能的邪祟而已。」
游蘇沒有正面回答女孩的問題,但又好似已經回答了。
所謂的邪神,也不過是厲害一些的邪祟而已。可惜能這麼想的人,這世上又有幾人。
女孩當然聽不出遊蘇話中的玄機,但她也沒有表現出一個女孩對怪力亂神之物應有的恐懼:
「邪祟不就是神嗎?」
她的語氣透著十足的理所當然,好似對『邪祟』這二字已經習以為常。
游蘇聞言錯愕,略微偏頭打量了一番裹在厚重衣服里的女孩。女孩正巧也看著他,她的眼睛很大,眨了眨眼,有著雪一般的天真無邪。
「邪祟不是神,它們是……」
「小鹿,少打擾仙師大人。」
一直沉默的老人終於開口,一開口就打斷了游蘇未說完的話。
小鹿聞言乖巧地點頭,不敢再看游蘇,只是自己躲起來小聲感嘆著:「真的是仙人啊……」
或許在這個北境凡人女孩的眼裡,仙人和神明也沒有什麼差別了。
游蘇將兩人的表現盡收眼底,他沒有說什麼,只是默默跟著走。
這兩人身上並無邪氣,也不像是被邪魔蠱惑的樣子,卻在明知那是邪祟的情況下還要拜之為神。他們是凡人,卻又對邪祟司空見慣,好似他們早就習慣了邪祟的存在。
對於這樣的生活習性游蘇只覺匪夷所思,他在中元洲也去過許多地方,也除過不少邪祟,但見過的所有人都對邪祟避若蛇蠍,這幾乎是源於人本能的恐懼。
游蘇心中覺得古怪,一直沉浸在失去以往幸福生活悵然中的他現在才想起來一個問題——
在他登陸的岸邊,那裡居然沒有神輝石的覆蓋。
這絕對是事關五洲生死存亡的重大問題!
神輝石自千年前被發現開始,就陸陸續續被五大神山用於建造邪魔不侵的海岸防線。當時不知多少人冒險潛入深海就是為了開採稀有的神輝石,也正是他們的犧牲才讓五洲變得無懈可擊,才換來了後世千年的安寧。
這些石頭本該遍布五洲的海岸線,但在這處海岸邊居然出了致命的紕漏!
從這些人對邪祟稀鬆平常的態度來看,這裡的邪祟絕不止剛才那一隻。並且這些邪祟應該不是千年前就潛藏在地底的古老邪魔,而是從失守海岸悄摸登陸的新生邪祟。否則都是出雲城底那種級別的怪物,游蘇根本不可能這麼輕而易舉就能斬殺。
這條失守的海岸持續了多久?沒有人發現嗎?沒有人來彌補嗎?
游蘇心中冒出一連串的問題,而恰在此時,風雪中的部落已經『嶄露頭角』。
……
冰屋中點著兩根粗壯的火燭,它們帶來了光,也帶來了熱。
「它們是用雪熊肚子上的肥油做成的蠟燭,很耐燒的!」
小鹿注意到游蘇很好奇這兩根蠟燭,便熱情地為他講解,語氣中還有些炫耀的意味。
女孩此時已經脫下了那些比盔甲還厚的襖子,身上剩下的兩件毛氈並不算少,但比之剛才已經算是清瘦不少,依稀可見女孩的瘦削體型。
游蘇點點頭,好奇地再一次環顧四周,這件屋子明明是用冰磚混著雪壘成的,身在其中卻完全感受不到寒冷,反而還會覺得有些溫暖。
「冰可以隔熱,但也可以隔掉寒冷。」族長似乎是看出了游蘇的疑惑,他展現出了身為長者的智慧。
游蘇接過老人遞過來的一杯熱茶,還在一刻鐘前,它還只是游蘇隨手從屋外扒拉下的一塊雪。
溫暖在這冰天雪地之中,是最難能可貴的東西。
熱水入喉,游蘇瞬間感覺渾身的血肉都被激活了一般,這樣的快感不亞於新生。游蘇第一次覺得一口熱水是這麼寶貴,一時沒忍住竟輕哼了起來。
小鹿在旁邊看著他為一杯熱水而陶醉的模樣,亦是嗤嗤捂著嘴笑。
游蘇也知失態,坐正了些,但還是沒捨得將暖烘烘的杯子放下:
「那它們不會化嗎?」
老人指了指頭頂的一個洞,「仙師大人看天上。」
游蘇略加思索,那個洞很顯然不是用來換氣的,而是方便將冰屋中的多餘熱量排出去。這樣冰屋的融化與凝固就會達到一個微妙的平衡,甚至凝固的速度還會快於冰雪消融的速度。
游蘇情不自禁地點頭,為這群冰雪中生存的人們的生活智慧而感到驚嘆。
人為了活下去,真的可以無所不用其極。
「並不是所有人都住這樣的冰窟,有些家裡的男人擅長捕獵,能夠採集到多餘的野獸皮毛,他和他的家人們就能住進用毛皮做成的帳房裡。那裡面可比冰窟還要暖和多了!」小鹿在一旁興奮地補充道。
「竟是這樣……」游蘇感嘆。
「不過很多人家裡存下的毛皮根本就不夠做一頂那樣的帳房,我們能穿暖就已經足夠了。現在有了那頭雪鹿的皮毛,阿娘的床就能再厚一層了!」
小鹿嘻嘻笑著,她發自內心的開心感染到了游蘇,游蘇也回之以一個溫柔的笑容。
但族長的臉色卻更加難看,他苦著臉,嚴肅道:
「小鹿,那條鹿是你的獵物,所以它的皮毛只能你自己用。這是我們雪桑部落的規矩,連我都不能破壞這個規矩,你也不行。」
老人顯然沒有從將女孩推進深淵的自責中走出來,這個被父母放棄掉的女孩卻還想著為父母添被,這樣的純真善良刺痛了老人的心。
他只得半強迫式的希望女孩自私一點,仿佛這樣才能撫平一些他心中的愧疚與自責。
游蘇暗自恍然,暗道原來還有這樣的規矩存在,所以就連年老體衰並且身份尊貴的族長也不能住進用毛皮做成的帳篷房。
小鹿聞言垂下了頭,輕輕『哦』了一聲。
族長見狀只是無奈地嘆了口氣,小鹿明明聽到了他挽留她時說的話才對……
「仙師大人可好些了?」
老人從牆上隨手摳下了一把雪,然後放進了游蘇的杯子裡,雪融成了新的茶。
這樣獨特的『加茶』方式讓游蘇愕然不已,老人解釋道:
「仙師大人勿怪,在我們這裡,摳自家牆壁上的雪為客人添茶是厚待客人的禮儀。」
游蘇聞言淺抿了一口新茶,藉此舉動代表他尊重他們的習俗並展示友好的態度。
老人扯著嘴角笑了笑:「仙師大人不嫌棄就好。我名桑音,仙師大人直呼我的名字就好。」
游蘇點頭應允。
若是換作以前,他定會婉拒,然後執意喊別人族長,做個溫文爾雅的少年郎。可他此番經歷頗多,性格也生了變化,又地處人生地不熟的異鄉,自該改變以往溫煦的待人態度。此時能借著仙人身份起到威懾作用,一定程度上也是對自己的保護。
「仙師大人可是我們雪桑部落的貴客,若有任何需要都可以對小鹿或者直接跟我說,千萬不要客氣。」老人說著客套話。
「不必如此,我不是貴客,只是個過客。」游蘇婉拒對方好意,還是想表現得生人勿近一些。
「您匆匆一過,對我們而言那也是貴客啊。我們雪桑部落地處極北,尋常根本沒有仙人到訪,您的到來,著實讓我們部落蓬蓽生輝啊。」
地處極北……
游蘇沒事的時候就喜歡看五大神山共同繪製的五洲地圖,再加上他過目難忘的記性,很快就大概確定了自己所在的方位。
「雪桑部落可是所屬北極城?」
「大人知道我們雪桑部落?」小鹿驚訝的問。
游蘇當然不知道這個無名小部落,只是地圖上北敖洲最北邊的城市就是北極城。
「我並不知曉。」
「不知曉?那您為何會在這裡出現?」小鹿關切地問。
也不知是因為自己的性命被游蘇拯救的緣故,還是因為對這個稀有的外來者太過好奇,小鹿對游蘇格外的關心。
「我深入北極歷練,忽遇邪魔,倉皇逃命,又遇莫大風雪。待再醒來時,就被那邪魔帶入洞穴之中。好在我奮命抵抗,終是將那邪魔祓除。」游蘇表現出一副心有餘悸的模樣,「不過幸好,看來離北極城不算太遠。」
「原來如此……」老人聽完若有所思地點頭。
游蘇並不在意族長是否相信他說的話,他只是需要給自己的出現編造出一個理由,好讓族長對族人們有個說法。無論這理由是真是假,他是仙人的身份是真足矣。
老人又簡單與游蘇寒暄了幾句,態度都是畢恭畢敬,恐有冒犯。
老人生怕怠慢了仙人,還徵用了一個族人的帳房,用作游蘇臨時的居所,帳房裡還備上了三根供暖的火燭以及不少珍貴的食物。
游蘇沒有拒絕,縱使他的心中還是覺得有些不好意思。
他躺在厚實的毛毯上,心緒還是難以平靜。
這條海岸線上的神輝石為何會不翼而飛?這雪桑部落的人們又當真不懼邪祟嗎?如果他沒猜錯的話,那個女孩應該就是送給那頭邪祟的祭品,可這樣愚昧的部落,為何沒有人成為邪魔的眷屬?
說來也是好笑,中元洲的人們被保護的那麼好,卻那般懼怕邪祟;這極北之境的土著沒有神輝石的庇佑,反而民風出奇的剽悍。
太多的疑問堆積在游蘇的心頭,他感覺到眼皮格外的沉重。
問題很多,但他的首要任務是好好休息一下,將身體的狀態調整回來。
而在溫暖的帳房外,土著民們磨刀霍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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