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禿驢

  第61章 禿驢

  「五通妖道是癲的。」

  這句話曾在大庸天朝內九州的江南,主要是揚州的部分地區大肆轉載,廣為流傳。

  前幾年,朝廷出手整治了一波整個江南的民間淫祀。

  摟草打兔子,捎帶手就把五通邪神的非法信仰全部拔除了。

  五通妖道被他的好弟弟五通邪神連累,遭了池魚之殃,受了傷,更受了很大的驚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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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此不敢再於內九州活動,悄悄逃到了外十八州的西南三州。

  安定下來以後,也以蟄伏養傷為主,甚少外出活動,沒有搞東搞西。

  故而西南三州聽說過,或者從卷宗上看到過這句話的人,沒有直接與五通妖道打過交道,不太能理解這句話。

  或者說能理解,但是無法憑空想像出來,五通妖道到底有多癲,才讓這句話流傳得這麼廣,且獲得那麼多認可。

  特別是朝廷的認可!

  留仙縣文學這位從京城空降而來,不願透露姓名的女子教諭原先便是不太能理解這句話的人其中一員。

  現在她很能理解了!

  初次照面,只是五六息時間,「令人厭棄」一詞就有了具象化的顯現。

  但是理解歸理解,能不能接受就是另一回事。

  女子教諭板著臉,冷冷斥道:「聒噪!閉嘴!」

  「什麼?」

  五通妖道頓時驚呼出聲,抬手指著自己的鼻子,眼睛瞪大像銅鈴,露出一副完全不敢相信的震驚模樣,嘴唇震動了幾下,聲音顫抖著,「你居然罵我!你,你,伱……」

  「你居然罵我!」

  哇的一聲,五通妖道哭出了聲,「我好倒霉,我的命怎麼這麼苦啊!強大帥氣的劍仙不要我,也可以把我賣個好價錢,賣給一個好人家!為什麼偏偏要把我賣給這個自以為是、自大自狂自負的醜女人!哇……我的命好苦呀!」

  女子教諭麵皮抽了抽,很想直接砍死生命不息、作怪不止的五通妖道。

  不過事分輕重緩急。

  眼下還是得抓緊時間做正事,若有餘力,再談其它。

  另外,五通妖道雖然是個癲的,言行舉止令人厭棄,但是作為「臥底」或者說帶路黨,表現頗為合格。

  甫一見面,就透露出了一個重要信息。

  「你怎麼才來啊!」這句話確實是抱怨與指責,可也是提醒。


  蓮花生不是蠢人,不可能在五通妖道突兀找上門的七天時間裡,什麼事都不做,待在這等死。

  很明顯,五通妖道是在提醒她,蓮花生已經布好了後手。

  要麼不懼討伐,甚至有反殺的信心;

  要麼可以隨時逃脫,消失無蹤。

  無論是哪種情況,局勢都於她不利。

  七天!

  從黃君實手裡截胡來五通妖道這枚餌,到順著這枚餌找上蓮花生,她足足用去了七天的時間,動作委實太過拖沓。

  甚至在外人看來,這是在胡鬧!

  是在白白浪費黃君實營造出來的大好局面,製造出來的大好契機!

  不過自家事自家知。

  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為何會拖上七天的時間,方才找來這裡。

  也只有她自己才知道,這七天裡,她做了些什麼。

  心中這般想著,女子教諭看向自己此行的目標,仍在端正禪坐的蓮花生,眼中倏爾閃過一絲雷霆!

  「蓮花生,今天,你逃不了。」

  迎著儼然勘破紅塵的高僧大德,目光純澈澄淨的蓮花生的平和注視,女子教諭開口,說出了通常是反派人物才會說的典型話語,「上天入地,沒人救得了你!」

  面對女子教諭的威脅,蓮花生平靜問道:「這位女施主,不知小僧何時何處何事得罪了你?其中是否有什麼誤會?如有誤會,小僧願與女施主將之解開,何必動輒言生死?」

  「哈……誤會?」

  發出反派威脅般的宣言之後,女子教諭不急著動手,聞言哂笑一聲,冷冷說道,「你做過什麼惡,你心裡清楚,哪有什麼誤會可言?」

  「阿彌陀佛。」

  蓮花生口誦一聲佛號,不再端正禪坐,站起身來,「看來今日真的無法善了了,不知女施主打算如何讓小僧逃不了。還請女施主放手施為便是,小僧悉數接招。」

  「我有什麼手段,你這就便知。」

  女子教諭冷哼一聲,當即就要動手。

  一旁好不容易安靜了一會兒,給出女子教諭和蓮花生打口水仗空間的五通妖道不幹了,大聲嚷嚷起來:「喂,喂,喂!你們當我是死人嗎?好歹尊重一下我,開打之前跟我打聲招呼嘛。」

  然而無論是女子教諭,還是蓮花生,還真的拿五通妖道當死人來看了,全都無視了他。

  只見女子教諭抬起右手,並指如劍,輕輕點出。

  蒙蒙清輝立即自食中二指的指尖噴薄而出。


  女子教諭這時低聲喝道:「子不語,怪、力、亂、神!」

  與兩個多月前在霧山寺對蓮花生的分身之一出手時一模一樣,女子教諭的起手式,仍是「言出法隨」。

  不同的是女子教諭採用的儒家聖人言論,從上次的「非禮勿視、聽、言、動」,改成了現在的「子不語」。

  而且重音特意強調在「神」字之上。

  儒修修的是什麼?

  一顆文心?

  一粒文膽?

  還是一腔浩然氣?

  是。

  但不只是這些。

  也是三綱:明明德,親民,止於至善中的「明德」!

  更是八目:格物、致知、誠意、正心、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中的「平天下」。

  什麼是明德?

  光明之美德也。

  何謂平天下?

  明明德於天下也!

  如何明悟光明之美德?

  格物、致知、誠意、正心、修身!

  如何格物、致知、誠意、正心、修身?

  學先賢,讀經典,格萬物,法自然,再經過思考總結,提出自己感悟出來的「明德」,闡述自己感悟出來的「明德」,推廣自己感悟出來的「明德」。

  最後用自己思考、總結、感悟出來的「明德」去改變家、國、天下,把家、國、天下掰成自己的形狀。

  以上幾點串聯起來,粗暴翻譯,易知儒修修的其實就是「我不要你覺得,我要我覺得」。

  此時此刻,女子教諭覺得,她所立之處,應當沒有怪異、蠻力、邪亂、神鬼之事與物。

  特別是神鬼之事與物,及行神鬼之事的人。

  言出法隨。

  蒙蒙清輝隨著女子教諭的話音落下,瞬間將這處隱秘所在籠罩。

  既覆蓋了蓮花生布下的一切手段,也隔絕了內外虛實。

  女子教諭緊接著再次開口輕喝:「畫地為牢。」徹底籠罩了這處隱秘所在,將蓮花生一切超凡手段全部瓦解掉了的蒙蒙清輝,立即改變性質,訂立新規。

  從現在開始,在蒙蒙清輝被收回、殆盡或者破去之前,這處隱秘所在不能進,也不能出。

  更禁絕一切方式超出「常規」、異象「特效」拉滿的法術神通!

  蓮花生當真如他先前所言,任由女子教諭放手施為,沒有中途阻止。


  即便自己布下的手段全被消除,自由也被禁錮,仍然平和靜立,眼皮子都不帶眨一下。

  似乎即將遭受攻擊的,不是他自己。

  一旁切實存在但被默契無視的五通妖道可不像蓮花生這般氣定神閒,哇哇亂叫起來:

  「果然啊,你們儒家的夫子說得對,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你個自大自負自狂的醜女人,打禿驢就打禿驢,為什麼要捎帶上我?

  不行,我得躲遠一點!

  自大自負自狂的人最容易無能狂怒了,我可不想成為出氣筒!」

  一邊嚷嚷著,五通妖道一邊行動起來。

  也沒看清楚他是如何動作的。

  只聽咕的一聲蛤蟆叫響起,五通妖道立即像只蛤蟆一樣蹦了出去。

  蹦得既高又快,眼皮子都來不及眨,就去到了離女子教諭和蓮花生遠遠的地方。

  確定自己所立之處不太可能受到波及,五通妖道眼珠骨碌轉了轉,想到個主意,拍拍手嘿嘿一笑。

  一張墊了柔軟獸皮的圈椅和一張三腳圓幾忽地憑空出現。

  在三腳圓幾檯面上,還放著一杯冒著氤氳水汽的清茶,和幾碟瓜果點心。

  五通妖道迤迤然坐在柔軟舒適的圈椅上,端起茶盞淺淺抿了口茶水,享受地哈了一聲,隨即拈起一塊桂花糕,放進嘴裡,細細咀嚼起來。

  香茶喝著,點心吃著,還能看打戲。

  小日子甚是安逸,何等美滋滋。

  美得五通妖道的一雙狹長丹鳳眼眯成了一條縫。

  女子教諭和蓮花生當然都把五通妖道的一舉一動看得清清楚楚。

  只不過蓮花生懶得去管,女子教諭沒空去管,只能放任五通妖道了。

  「子不語」和「畫地為牢」過後,面對高度疑似坐以待斃的蓮花生,女子教諭沒有放鬆警惕,更沒有麻痹大意。

  她不再用「言出法隨」的能力,但也沒用儒修常用的琴、棋、書、畫、射等手段發起攻擊。

  而是像個武修一般,悍然衝鋒,近身撲殺!

  尖銳的呼嘯音爆聲猛地響起。

  女子教諭整個人宛如離弦之箭,極速朝蓮花生衝去,並成劍指的右手直直戳向蓮花生的眉心。

  這一刻,女子教諭返璞歸真,除了極致的力與速,沒用任何其他花里胡哨手段。

  蓮花生此時終於有所動作。

  一直合十的雙手鬆開,

  左手自然平伸下垂,掌心向外,結與願印;

  右手仍放在胸前的位置,掌心向外,拇指微曲,小指略有些上翹,結施無畏印;

  雙目微閉,唇角內含,帶著一絲笑意,口中誦道:「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

  施無畏印靜定忍耐,將諸般色相誘惑煩惱虛妄,都擋在心外。

  與願印喻意佛應眾生祈求,一切皆令圓滿。

  此時此刻,已經得證自覺、覺他/正等正覺/菩薩果位的蓮花生,先以與願印,用眾生的身份發出祈求,

  再以施無畏印強行讓自己覺行圓滿,得證無上正等正覺/佛的果位,應了祈求,令得圓滿。

  什麼祈求?

  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

  像早晨的露珠倏忽而逝,也像閃電一般一閃而過!

  倏爾之間,蓮花生的身形宛如水中月,朦朧虛幻,不可觸摸,不可傷害。

  女子教諭並作劍指的右手戳中了蓮花生的眉心,又能如何?

  除了激起一陣漣漪,沒有對蓮花生造成丁點傷害。

  還將自己送到了蓮花生面前。

  蓮花生結施無畏印的右手順勢向前平推,成龍爪狀,朝鼓脹圓潤處抓去。

  結與願印的左手趁機上撩,改拈花指,欲撥開萋萋芳草而捻花蕊。

  同時口誦一聲佛號,寶相莊嚴,佛光普照:「色即是空,空既是色。」

  女子教諭怎會讓蓮花生得逞?

  在右手劍指陷入漣漪,招未使老之時,就已換力後退,嘗試脫離蓮花生的攻擊範圍。

  奈何蓮花生如影隨形,緊追不捨,不讓擺脫。

  眼看著上下高地皆要失守,女子教諭毫不慌張,反而咧嘴微笑:「施諸己而不願,亦勿施於人。」

  又一次言出法隨,訂立新規。

  這可真是以彼之矛,攻彼之盾的完美實踐。

  自瀆上下高地?

  蓮花生純澈澄淨的目光霍地閃過一絲陰翳,麵皮掙扎一瞬,無奈嘆息,收回了雙手。

  女子教諭危機頓解,仍不知足,接著說道:「不知禮,無以立也。」

  這句話,既是在發出斥責蓮花生,道貌岸然,實則禽獸,不當人子,

  更是言出法隨,以規則之力攻擊蓮花生。

  蓮花生先前襲向女子教諭上下高地的攻擊,完美應了這句話。


  若是蓮花生無法辯駁,或者推卸指責,

  在這場從一開始就被「子不語,怪、力、亂、神」訂下規則,不得施展以法力驅使的法術神通的戰鬥之中便要落敗,化為禽獸,任由女子教諭宰割。

  危急時刻,蓮花生一手抹過頭面,一手拂過衣裳。

  瞬間便脫了僧袍,換上披髮左衽的裝扮,同樣言出法隨,理直氣壯回道:「我蠻夷也。」

  蠻夷之輩,不知禮儀,卻也是人。

  女子教諭用儒家的道理來斥責蓮花生,蓮花生亦用儒家的神通來規避傷害。

  可謂將釋家修者慣用的「拿來」貫徹得淋漓盡致。

  卻也踏入了女子教諭針對蓮花生的性格與作風精心布置的陷阱之中。

  女子教諭順勢給出絕殺:「夷狄,禽獸也!」

  話音落下,披髮左衽的蓮花生滿是愕然地在規則之力覆蓋下,身形不可抗拒地扭曲變形。

  兩三息時間不到,化為一頭禽獸。

  全程觀戰的五通妖道樂不可支,指著蓮花生變作的腦袋沒毛光溜溜的驢子哈哈笑道:

  「咦,禿驢!」

  (本章完)

  (還有更新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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