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5章 宴會
平靜的灰藍水面猶如一潭死水，幾乎不見任何波瀾。
遠處的水榭光影落在水面上，卻仿佛投入到了一片深淵之中，不見半點折射出來的波光……
王魃沒有感覺到四周水流的冰冷，魚眼靜靜地露出水面，遙遙望著那一處光亮。
水榭的屋檐下，隱隱懸著一塊牌匾，上面寫著「元齋」二字。
心中卻陷入了一絲遲疑：
「界海之主……他應該也在這水榭之中吧？」
「這等人物，他能察覺到我的存在麼？」
「還有，這水榭之中的貴客，若都如師娘所言，乃是仙人，按說，應該也能察覺到我吧？」
「那他們卻為何不把我揪出來？又或者是他們都早已經察覺卻絲毫不曾在意？」
就像是人明知腳下有螻蟻，卻不會刻意要去將這隻螻蟻找出來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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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在他們的眼中，或許便與螻蟻無異。
心中卻又微微一動，他想起了李月華之前所說的話。
這片界海本源之中，存在的都是已經死去的真靈魚兒，也就是說這裡其實都是死物，而他如今也是真靈魚兒的模樣，說不準便是因為這個原因，他才得以魚目混珠。
想到這，他沉吟了一下，緩緩沉入了水中，隨後輕輕遊動，很快便看到了一頭魚目呆滯無比的魚兒從遠處緩緩游過，隨後又游入了更深處。
那顯然也是一頭與他相似的真靈魚兒。
回想著這真靈魚兒的動作，王魃思索了下，按照自己的記憶，不緊不慢地朝著水榭的方向緩緩遊動。
時而向前，又時而深入湖底，時而朝上游去。
他不確定自己到底有沒有被這些仙人察覺到，是以儘可能還原其他真靈魚兒的遊動軌跡。
最後緩緩靠近了水面。
只是並不需要他離得太近，他便已經隱隱聽到了來自上方水榭里的聲音。
「……哈哈，規矩便是如此，我也不能違背，否則人人皆能回歸第三界海，將這裡面的真靈們都吃干抹淨，那這第三界海豈不是早已枯寂？」
一道聲音當先映入了王魃的耳中，似一泓溫泉水漫過青玉，低緩清潤中自帶三分撫慰人心的韻律，讓人只是聽這聲音，腦海中便不由得浮現出了一位翩翩雅士的中年修者身影。
只是聲音溫潤，可談笑之中，卻又隱隱暗含著某種敲打與告誡的意味。
即便僅僅是這一句話，王魃便立刻捕捉到了其中的諸多信息。
腦海中急速轉動：
「說話的人應該便是那位界海之主了……他是在拒絕這些客人麼？」
「莫非是這些客人貪得無厭，想要更多的真靈魚兒？」
「又或者是對第三界海有所圖謀？」
他所知有限，無法確定，旋即立刻便沉下心來，又仔細聆聽著外面的聲音，身體則是緩緩遊動，盡力能夠將上面的聲音都一字不落。
幾乎是同一時刻，他便聽到了另外一道聲音的響起，帶著幾分客氣和恭維：
「齋主太謙虛了，第三界海有齋主在，又豈會有不長眼的敢於擅闖？何況，真要入了這第三界海之中，哪怕是真仙，是圓是扁，不都是聽齋主的麼？」
聲音如浸透毒汁的銀針刺入後頸，陰柔而鋒銳，令人聞之便不禁汗毛直立。
「真仙？」
王魃聽著這聲音的話，心中微微一動：
「聽這意思，這應該是第二界海仙人們當中的一個極高境界……」
便在此時，水榭中，界海之主卻輕笑了一聲：
「佘道友過譽了。」
「貴宮宮主據聞也是真仙境，他若是來了這第三界海，我定要掃榻相迎，哪敢怠慢……何況，這第三界海乃是第二界海造化之基，何其磅礴宏偉，雖比之第二界海不如，卻也不是我『太元』能夠輕易左右，雖得本源認可，添為守門之人，但也只是站在門口處，輕易不得入內。」
「至多也只是在門口處撈些三瓜兩棗，聊以慰藉。」
「反倒不如諸位道友，來去自在，叫人羨慕。」
他說話不緊不慢，娓娓道來，卻又讓人不自覺停下來靜靜聽著他的言語。
「原來界海之主的名字叫做太元……」
水榭下方，水面之下，王魃默默記下了這個名字，隨即又有些注意到了其中的一些信息：
「這個太元，似乎並不能進入界海之中。」
「不過也並不能完全確定對方說的是實話，還只是與那些客人們的推脫之言。」
但這話若是真的，那倒也能夠說明，為何其存在不為界內修士所知曉。
一來這太元可能成為界海之主的時間並不長，二來也是因為其無法進入界海之中，是以才會無人知曉。
王魃心中默默思索。
水榭內，那佘姓仙人聞言，還未開口，卻是又有一道聲音參與了進來。
這聲音中氣十足，若洪鐘鳴震，笑道：
「巳宮宮主可不是一般的真仙境，身為仙君，他若是真的進來，只怕這第三界海都要破個窟窿，不過咱們若是進……」
「所以此處已經經不起任何的波折了。」
太元的聲音溫和如初，卻平靜地打斷了這人的話。
察覺到太元言語中含而不露的強硬，水榭之中頓時一片寂靜。
水面下的王魃，僅是聽著這幾句交談，卻是已經明白了這場宴席的本質。
宴無好宴。
來此的貴客，不知因何緣由，明顯便是想要進入第三界海之中。
而太元身為第三界海之主，卻強硬地表達了自己的反對情緒。
王魃心中暗暗疑惑：
「之前的陸河仙君和提伯，以及眼下的這些貴客們都想著要進入這第三界海，也不知道這第三界海之中到底有什麼東西，竟有這般大的魅力，能讓仙人們都趨之若鶩。」
他隨即又想到了另一個信息：
「巳宮……之前陸河仙君，好像便曾提及過辰宮。」
「這二者，是不是也有關係？」
「巳宮宮主是真仙境中的仙君，那這麼說來，昔日的陸河仙君和提伯應該也都是這個層次的存在。」
「而聽這些人交談的意思，真仙境哪怕是在第二界海之中應該也是地位極高的存在。」
「這等人物卻都在很久之前親自進入第三界海……」
他一時有些無法想像，第三界海之中藏的那件寶物到底是有多大的魅力，如今有身在何處。
而便在這樣的沉寂之中，上方的水榭之內卻忽地傳來了一陣哈哈大笑之聲：
「齋主莫要多慮，我們也並未想要打攪第三界海，只是這真靈魚兒的味口可著實不錯，也是有些貪心，想要多嘗一些……」
這明顯是打圓場的話。
王魃看不清水榭內眾人的面容，卻聽到太元輕笑道：
「道友想要這個，且說一聲，諸位臨走之前，大可帶上一些回去……不過滯留在界海本源內的真靈魚兒數量不多，還望諸位理解。」
「哪裡哪裡，齋主真是太客氣了。」
「是啊，是啊。」
從這些帶著幾分喜悅的推辭聲里，王魃隱約能感受到水榭內賓客們喜笑顏開的樣子，方才那似有似無的衝突，似乎又很快便掩埋在歡聲笑語、推杯換盞之中。
水榭外的布道上，一位位侍女如流水一般，更換著諸多瓜果、菜餚。
水榭之中也響起了一陣舒緩的弦樂、琴聲。
宴會中的眾人也不再談及關於界海或是其他的事情，只是笑著說著一些第二界海內的趣聞。
要麼是某宮的仙人出了什麼洋相，要麼便是哪位魔仙大鬧第二界海闖出了不小的名頭、引來了其他仙人的圍攻，要麼便是一位佛門大能圓寂坐化，又或者是什麼頂級大妖投身佛門，或是哪位鬼仙的風流韻事……
顯然相比於第三界海內的修行體系，第二界海的上限無疑要拔高了許多，也更為瑰麗。
然而讓王魃為有些失望的是，在這些仙人們交談中的第二界海，似乎也都是彼此間的紛爭、合作、背叛等等，與第三界海似乎也並無太大的區別。
儘管這種情況對於王魃而言早有預料，可是真的從這些人口中勾勒出一個第二界海的形象之後，王魃的心中還是不禁浮起了一陣莫名的失落。
那是一種幻想破滅的感覺。
不過沒等他這般情緒持續多久，水榭內，席間忽的有人清了清嗓子：
「齋主。」
水榭之中的琴聲頓時停了下來。
那聲音笑呵呵繼續道：
「聽聞齋主酷愛收藏典籍，我家宮主特意吩咐，我此次前來也特意從宮中帶來了一本珍藏原本，送與齋主。」
「哦？」
太元微微一怔，似乎有些意外，隨後倒是來了幾分興趣，客氣道：
「未曾想我這點小愛好倒是能讓寅宮宮主記在心上，實在是受寵若驚。」
那聲音笑道：
「齋主之名遠揚第二界海，尤其是好書這一點，舉世皆知。」
一陣短暫的沉寂之後，似乎看到了這對方贈送的典籍，水榭之中傳來了太元有些吃驚的聲音：
「竟是金仙親筆！」
「金仙……看來應該是在真仙之上的境界。」
灰暗的水中，王魃聽到上方傳來的動靜，感受著太元語氣中的吃驚，心中若有所思。
而寅宮仙人的這份禮物顯然也震驚到了其他仙人。
雖則聽不到什麼倒吸涼氣，那也能聽到幾人的驚嘆之聲。
寅宮仙人謙遜笑道：
「倉促挑選了此物，還請齋主莫要嫌棄。」
「道友何出此言？說來慚愧，金仙親筆之寶，我此生也未曾見過幾次，實在是太過貴重了，我受之有愧。」
太元似乎也被這樣的禮物所震驚到，語氣都有了明顯的變化，和寅宮仙人說話中，也不覺多了幾分客氣和親近。
寅宮仙人連忙道：
「齋主何須妄自菲薄？齋主坐鎮第三界海，守衛第三界海眾生，從第三界海中走出來的仙人都要承齋主一分情，又有何人敢於小覷齋主？」
太元聞言，似乎也頗為高興，半推半就間，終於『勉強』接受了這件金仙親筆書寫的典籍原本。
感慨道：
「我酷愛讀書，此處便是我的書齋，藏書萬萬千，以『元齋』為名，便有界海書籍以此為始之意，原本不敢有此言，但今日得此金仙之寶，我這書齋也算名副其實了。」
隨後更是豪興大發道：
「恰好太元近來久居陋室，靜極思動，正打算去拜訪寅宮宮主，到時候還請道友引薦，說不得要叨擾些時日。」
他說著這句話，其他人卻顯然都明白其態度改變的原因。
各自心中不知是何想法，但是場面上卻也過得去，紛紛邀請其做客。
便在這番也不知是真心還是虛情假意的言語當中，太元似乎也真的心動了，當即便開口道：
「稍後我便與諸位一同離開，非得要個八九百年再回來。」
聽到此話，王魃心中莫名一松，又隨即擔憂起來。
按照李月華的話，對方是他眼下唯一能夠倚仗的人，想要逃離此處，唯有靠對方出手才能做到。
他未必便將所有期望都落在這位太元的身上，但對方若是不在，那他也只能等著靜窟之主了。
只是這種時候顯然不好出聲。
便在這個時候，太元忽的又出聲道：
「諸位道友既然來我這陋室，我也不能讓諸位白跑一趟，除了這真靈魚兒之外，諸位也可在此處參悟第三界海的玄妙。」
「這第三界海的規則雖然淺顯，但這裡的本源相比於第二界海的繁密，卻也更加趨近於返璞歸真，這裡的本源之水也有獨特的造化之力，相比第二界海界域內的本源，效力高出不知多少。」
「這是整個第三界海最為精粹之處，亦能極大滋養規則顯化之物……」
「諸位走的時候也可稍微帶上一些，不過不可貪多，若是太多，便會影響到整個第三界海的運轉，還請諸位道友勿怪……」
王魃聞言，心中微微一動，不由得看向四周的灰暗海水。
若是他猜的沒錯，這對真靈有明顯傷害性的海水，顯然便是對方口中的『本源之水』。
能讓這位太元親口當做禮物送出去，顯然這界海本源之水十分珍貴，非比尋常。
他隨即又想到了對方所說的功效：
「能夠滋養規則顯化之物麼……」
腦海中不由得閃過了幾道身影。
而與此同時，太元似乎走到了水榭邊緣處，撩開了簾紗，指著天穹道：
「第三界海的規則皆被我顯布於此處天穹，若無指明，便是仙友來此，也無從參悟，諸位可據我所言，觀之而得其神。」
「諸位都是分魂而來，參悟這些也是有些好處的。」
「且看東邊，有青木之相，亦有佛門六大規則之一。」
「西邊……」
「南邊……」
太元一一點指。
王魃心中忍不住想要浮出水面去聽這些言語，只是又擔心被察覺到，不敢輕舉妄動。
然而心中卻是牢牢將對方所言全都記下。
只是讓他有一些意外的是，水榭內的眾人對於太元的回應卻頗顯得有些應付。
只聽到幾句客套式的讚許，隨即話題便又轉開，談論起其他的趣事。
顯然對於這些仙人們而言，第三界海這裡所謂的『好處』其實也不過一般而已。
王魃則是不曾有任何的遲疑，在水榭下方游來游去，好像真的是一隻無知無識的真靈魚兒。
一邊游，一邊則是將這些仙人們交談的話語全都記在了心裡。
直到太元說道：
「諸位，我且為各位送上一些本源之水。」
王魃心中一緊，不敢在此繼續逗留，緩緩朝著池水深處游去。
而與此同時，上方水榭之中，一位身披鶴氅，容顏尋常的中年身影輕輕拉開了紗簾，目光落在下方的水中，雙眸微眯……
（還有更新耶）
